第九章
作者海蓝2024-03-22 00:0012,036

  王云通过高海棠查到了冯玉洁,根据专案组的研判,冯玉洁应该是和笔记本有关,那就意味着,这个叫冯玉洁的人,和朱富的死有脱不开的干系。就算不是凶手,也是很重要的证人。

   但是现在冯玉洁已经跑了,找到这个冯玉洁,成了目前最重要的事。

   “云姐,这是学信网上冯玉洁的登记照片,这是她的大学同学提供的合照,已经做了清晰和放大处理。”

   “好,传给各个辖区派出所,请他们帮忙留意。冯玉洁的调查交给你和圆圆,一会儿圆圆来了以后你负责和她沟通。你去忙吧,我得先接这个电话。”

   从上午进办公室,王云的电话几乎就没断过,说也奇怪,自从查到冯玉洁这号人物的存在,其它线索的核查进度就快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一个多月没有头绪的调查,终于通过冯玉洁这个名字,开始慢慢向案件真相靠拢,增加了大家的士气;也可能是临近过年了,都想赶紧查出个名堂来,安安心心、轻松地过个好年。

   “组长,朱梦来最后出现在监控里就是安庆南部汽车客运站,之后就不见了。客运站外面社会面的监控都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组长,高新区提供的线索我去核查过了,不是你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可以排除掉。”

   “组长,高海棠从冯玉洁家里离开之后,就没再有过别的可疑行为了,还要继续盯吗?”

   “组长”

   “组长”

   “组长”

   ......

   王云挂断电话,端起办公桌上的茶猛灌了一口,走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使劲拍了拍脸颊。办公室里的空调制热吹得人头昏脑涨的,再加上连续几通电话,她觉得自己的脸涨得发红,就跟发烧了似的。

   她杵在洗手台上,看着台盆里滚落的水珠,尝试着把水珠般的线索串起来——冯玉洁拿了笔记本——高海棠在找冯玉洁,冯玉洁如何得到了那个笔记本?高海棠又是怎么知道是冯玉洁带走笔记本的?她不也是民警通知她之后,才知道朱富的死讯吗?还是说,朱富死亡之前就把笔记本交给了冯玉洁,那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会不会冯玉洁是朱富的女友,朱富因为知道高海棠会一直想办法得到笔记本,所以才把它交给冯玉洁代为保管。

   可朱富的生活痕迹里没有一处指向冯玉洁,如果真的是男女朋友,再怎么着也得留下一点印记吧。

   这时,一个想法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高海棠用朱梦来与朱富协商交换笔记本不成,所以雇佣冯玉洁杀了朱富,没想到冯玉洁把笔记本占为己有后直接跑了,所以高海棠才不惜高价聘请李海飞的团队,来帮她寻找冯玉洁。

   冯玉洁能完成对朱富的虐杀吗?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朱梦来到底上哪儿去了?黑衣女人的出现是不是一个巧合,是否具有调查价值?还有王敏芬的死,是不是可以停止调查了......

   刚想到这里,刘圆圆举着她的手机小跑过来:“云姐,王敏芬的大儿子周子龙来电话了,说是有事想亲自和你讲。”

   王云的思绪回到眼前的现实中,甩掉手上的水珠,接起了电话。

   周子龙要求和她面对面交谈,说自己已经到了安庆市,就在公安局附近,王云走进办公室安排了后续的工作,“圆圆和小朱查冯玉洁,郑泽亚和刘庆东继续盯住高海棠,冬瓜和柏慧接着找朱梦来,陈开源、马止珊,你们俩留在办公室机动。赵天宇,你跟我走。”

   和周子龙的面谈约在离公安局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天气不好,没有太多人过来走动,王云和赵天宇在公园入口处等了大约十分钟,周子龙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铁坐反了。”

   王云把手里的水递给他,示意他不要着急,看他咕咚咕咚几口水下肚,赵天宇搓着手问:“要不咱还是找个室内谈吧,外面怪冷的。”

   “不用不用”,周子龙摆摆手,“我,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王云打开录音,“那就这么说吧。”

   周子龙看着王云的录音笔,略带迟疑地问,“可以不录音吗?”

   “你放心吧,这次你来安庆的事情,我们不会告诉你弟弟的。”

   周子龙惊讶了一下,随即补充道:“他脾气不太好,我不想和他闹矛盾。”

   这一次见面,周子龙的状态和上一次明显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做出了背着弟弟联系警察的决定让他心虚,可能是从县城来到安庆这样的城市让他有些慌张,他完全没有了在保安室时的从容和自信,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矮了一些。

   自上次王云二人离开后,周子龙反复回忆着当年发生的事,那天他休息,和老婆带着孩子一起去县城的展销会逛了一圈,孩子闹着口渴,要吃炒酸奶,他就去买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到周子云的电话,说母亲在安庆去世了。

   “当天下午就有车从安庆市区来接我们兄弟俩,我们问司机带我们去哪儿,见谁,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收了钱来接人的,别的一概不清楚。等到了安庆,天已经黑了,下了车才发现到了殡仪馆。”

   根据周子龙的描述,当时他们兄弟俩其实也没有亲眼见到母亲的遗体,只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立刻被叫走了。

   “有两个女的,说是我妈做工那家的律师,拿出一堆文件给我们俩签,我没认真看,我弟弟看的,看完以后他就在会见室里闹起来,说是欺人太甚。我才知道对方是为了说服我们接受雇主的赔偿,不要上诉。”

   “你见到雇主本人了吗?”

   “见到了。一开始她没有来,我弟弟一直坚持要给我妈梳头、擦脸,她才来的,来了问我们有什么诉求,我正想问我妈怎么死的,去医院抢救了没有,走的时候有没有受苦......自然了,我也知道问这个没用,人都死了还问这些......”

   看他为自己辩解的笨拙模样,王云 制止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接着说,后来呢?”

   “我还没问,我弟弟就把那女的给打了。”

   “女的?”王云看向赵天宇,随后问,“男的没来吗?”

   “男的?”

   王云拿出朱富的照片,“这个。”

   周子龙看了一眼,“没有,来的是这个女的”,周子龙指一指旁边的高海棠,“她被我弟用烟灰缸把头打了,后来殡仪馆的人就进来了......我弟脾气爆,从小就这样,总之那天晚上挺乱的。后来我弟要那个女的给我们道歉,她也道歉了,头上的血一直流,滴得地板上都是,我怕出人命,就让她先去医院。”

   “后来你们就和解了?”

   “那个女的走了以后,律师就说要调监控,报警什么的,我弟之前已经进去过一次了,这回肯定轻饶不了他,何况人家有钱,要把他多判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么利害关系一讲,我弟也清醒了不少,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就,就......”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像是要掩盖自己的情绪,不愿在警察面前漏出自己忧愁的一面,这一抬头,上衣没有兜住,从圆滚滚的肚子上滑了上去,他急忙不好意思地扯住衣服下摆,尴尬地搓搓手,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就没再提过这事儿,我弟呢,也没有私吞赔偿款,所有财产、地租,我俩一直是一人一半,房子也是他张罗着帮我买的,孩子上学也是他操心转的学......就是,说实话,我心里的确是过不去,好多亲戚问我们,‘你妈走得还好不’,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觉得......挺对不住我妈的。上回您来,说我妈和别的案子有关系,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们娘仨关系不说有多好吧,可终究也是母子一场的缘分,过去母子间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现在我就想把事儿弄明白,我妈也好,也好放放心心地去投胎。”

   说完这一切,周子龙放松了不少,脸上复杂的表情终于渐渐舒缓开,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长舒了一口气。

   王云拍拍他的肩膀,“你看到王敏芬的遗体时,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或者不对劲的地方吗?”

   “就是这了,虽说多年前我爸死的时候是亲戚一起张罗的土葬,可我还是听说过的,火化之前都会让亲属见一见,换换衣服什么的,可那天她们像是故意不让我们见我妈,并且那女的,就是那个雇主就像嫌事儿不够大似的。”

   “怎么这么说呢?”

   “我也说不明白,就是,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话特别拱火你知道吧?我弟本来没跳得那么高,那女的嘀嘀咕咕的,就是扯一些我们母子间的矛盾,我弟就气急了,起先他根本就没看到烟灰缸,是那女的在推搡中,把烟灰缸推到我弟眼前......唉,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谁会想挨打呢,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

   王云在心里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她仿佛又见到了第一次正式传唤高海棠的时候,她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完全能够理解周子龙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高海棠当时是故意给周子云一个下手的机会,她成了受害者,周家兄弟俩反而理亏了。

   她明白了,王敏芬一定不是意外死亡。

   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人也化成灰了,连一个验尸的机会都没有,她该如何证明这一点?又该如何利用这一点逼高海棠说出真相呢?

  

   送周子龙离开之后,王云立刻回到了办公室,她在白板上写下“王敏芬之死”几个大字,重重地画上一个圈。

   随后,她拿着记号笔往后退,后退到能把整块白板上的内容尽收眼底,望着刚刚写下的几个字开始了思考。

   王敏芬火化时,朱富没有出现,是高海棠一个人站出来面对周家兄弟,朱富为什么没有来,根据此前李晓芬所说,结婚以后,朱富几乎掌管了所有家事,为什么独独这一件事是高海棠一个人处理的?

   再者,李晓芳在岗时打听了王敏芬,朱富就大发雷霆......这么说来,最朴素的判断就是朱富导致了王敏芬的死亡。

   可他是怎么做的呢?如果他杀的痕迹很明显,当时处理这件事的120和派出所不可能不理会的。

   除非当天根本没有叫救护车,也没有通知派出所。

   这也不应该啊,没有相关的手续,殡仪馆不会开火化条的。

   想到这,王云决定到殡仪馆走一趟,也许还能查到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听说警察要查2018年的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敢直接答应,说是要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才行,王云和赵天宇在办公室干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去请示的人回来,赵天宇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到处走走看看。

   清晨的业务量不是很大,只有一户丧户在处理家人的丧事,赵天宇站在灵堂门口,看里面的人。

   去世的是这家人的母亲,看样子是有一子一女,儿子面色沉重,扶着一位女性,听起来是逝者的姐姐,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没有停过。女儿的眼睛通红,肿得像个核桃,她哽咽着,在念一段悼词。

   “她是我们最初的朋友,是我和江嘉泽成长路上最好的引路人。她是港湾,也是灯塔......”

   赵天宇感受着这一刻的悲伤和怀缅,不由地想象王敏芬火化的那个夜晚,是否有人回忆过她的生平,又是否有人为她念下一句悼词呢?

   当两个儿子在办公室和雇主争执时,王敏芬的灵魂在哪里?她会想说些什么?如果弥留之际她能够看到两个孩子,母子三人面对最后一次相见,多年的矛盾和积怨能否化解?

   赵天宇的双亲健在,家庭和睦,所以难以真切地感受这其中的种种羁绊,想到周子龙说起母亲时的神情,怀念又怨恨,此刻,看着这一家人对母亲的共同怀念,他是如此地想解开王敏芬死亡的疑团,证实朱富和高海棠,究竟做了什么,让周子龙可以真正放下这一件事。

   不同于赵天宇对于周子龙的感受,王云对周子龙的情绪没有太深刻的感受,她很清楚,在一个农村家庭里,当一个妇女呈现出毒性,说明她的家族和夫家的毒性比她呈现的大千百倍,男人总是结成联盟,显得女人疯魔了,不对劲,在男人的叙事里,被打断腿的王敏芬有她的“可恨之处”,即总是咒骂儿子“没用”。

   这一切都让王云感到难受,关于“有用”和“没用”的标准是如何产生的论述,她可以写足足三本书,但是现在她的任务不是抨击,而是证明,所以她直接走向埋头打字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把你们领导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来和他说。”

   不知道王云是怎么说的,没出20分钟,工作人员就接到了允许调查的指令,当着王云的面把当时的档案调了出来。

   档案记录的文书显示,王敏芬送达殡仪馆的时间是当天下午7:47分,火化时间是晚上10:01分,家属领取骨灰是次日上午8:30 。

   死亡证明由社区医院开具。

   那就很奇怪了,按理来说,社区医院接到这种案例,会报110才对,辖区派出所并没有接警、出警记录,社区医院的出诊医生多少有点儿问题。

   在死亡证明上签字的医生叫李兴奇。王云把名字快速地记在笔记本上,谢过工作人员之后,马上往社区医院赶。刚到医院没说完来由呢,院办的接待员是个50岁左右的大姐,一听说是找李兴奇的,连连摆手:“别别别,你别问了,这个人啊,我们18年就辞退掉了。”

   看到对方的态度,王云问:“您的意思是......经常有人来找他吗?”

   接待员大姐把眼睛一拿,面带烦躁地揉着自己的眼球:“您刚才说您是哪的来着?”

   “市局刑警队的。”

   大姐一惊,后退半步,“意思这小子还犯罪了?”

   “还没查实,只是涉及到一桩案件,需要找他问问话。”

   “警察同志,我和你说啊,这个李兴奇,真的是个新奇的人。表面衣冠楚楚的,相当会耍嘴皮子,一见到人就是‘老师、老师’地喊,谁家里有点儿事、单位上事情忙不过来之类的,他都帮得特别积极。一开始大家都不晓得他真实性格撒,和他关系处得也比较好,哪晓得嘛,龟儿子,背地里就是个赌棍,还是个骗子,他把我们院里的人都骗了一圈,有的还好只借了几百,我们院里一个退休老医生,被他骗了十几万。啧啧,你说说这种人,我和你们说哈,一直到现在,院里不少人还捏着他亲笔写的欠条呢!”

   “您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吗?或者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

   “不知道”,大姐重新戴上眼镜,“他刚被赶走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有人来催债,他在我们这儿登记的电话号码和住址,他们都说没找到人,估计是早就跑了。”

   好不容易查到这一步了,要是找不到李兴奇,线索就又断了。王云不甘心,她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请您在好好想一想,李兴奇有没有什么物品遗留在医院里,或者他的家属、朋友之类的您有没有印象,他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大姐抱着手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倒是有一个。”

   她带着二人走到一间储藏室,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鞋盒子,“这是李兴奇放在办公室没拿走的,我也不知道该扔哪儿,放在这儿就忘了,你要不问,我真想不起来这回事。”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鞋盒,递给王云。

   鞋盒里是一些杂物:一把刀口很钝的刮胡刀,一串钥匙——应该是不常用也没必要带走的,其中几把钥匙一点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还有一叠票据;再就是两张照片,用来固定的图钉依旧挂在照片顶端,应该是匆忙中忘记取下带走的,其中一张是李兴奇和一个老年女性的合照,另一张是和一个男人的合照,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感觉像学生时代的合照。

   和他合照的男人,就是朱富。

   年轻的朱富和死亡之前的样子有很大差别,皮肤白皙,高挺的鼻梁上面架着一副细细的黑色金属边框眼镜,细长的身形,手部的骨头因为消瘦清晰可见。

   这张照片里的朱富,虽有些许羸弱,看起来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感觉即将带着一腔干劲和自信去勇闯天涯,做出一番事业。

   “这个人来找过李兴奇是吗?”

   “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我们还以为是他哥什么的,后来他说是同学。”

   调查到这里,王云的心里已经大概勾勒出了一个场景:王敏芬在高海棠夫妇家中做事时身亡,为了掩盖王敏芬真正的死亡原因,朱富第一时间联系了李兴奇,李兴奇则利用职务之便开具了王敏芬的死亡证明。

   加上高海棠用钱财和人际关系上下打点,王敏芬之死很快就被处理完,她的两个儿子拿了赔偿款,这事儿就算结束了。但这一切仅仅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这样,还得继续往下查才清楚。

   “云姐,现在没有诉主,没有物证,没有人针对王敏芬事件报警,我们也没法证明王敏芬之死和朱富之死两个案件之间有直接关联......别说刑事调查,连民事纠纷都没有立案条件......这种情况,我们谁也传唤不了啊。”

   “我会劝服周子龙报警。你先做背景调查,在我劝服周子龙之前,把这个李兴奇和朱富的关系给我整理清楚。要是圆圆和小朱能找到冯玉洁,咱们顺着这几个人一直往下挖,我就不信了,凶手还能隐形不成。”

   听完王云的话,赵天宇却瘪着嘴角,似乎有话要说,但不好开口。王云最烦他这磨磨叽叽的样子,“有话直说,别每次都要我猜,工作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言简意赅,说!”

   赵天宇看了看周围来往的医护和病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狗似的垂下眼帘,“云姐,咱们还是上车再说吧。”

   王云拿他没办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前,麻利地跳上驾驶座,关好车门:“这下能说了吧?”

   赵天宇还是一副生怕说错了挨骂的表情,抬起上眼皮偷看王云一眼,立刻又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像蝴蝶的翅膀。

   “刚才您说到冯玉洁......我是在想,您上回不是约见了李海飞嘛,您说,她会不会跟高海棠打报告,要是她把这事儿告诉高海棠了,那咱们办案的进度,高海棠不就尽在掌握了嘛。”

   “她不会。”王云笃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了解她。再说了,你没听她说嘛,‘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沉默’,这么明显的大白话,你没听明白呀?”

   赵天宇抓抓眼角,他确实是没听明白。

  

   李海飞确实没有告诉高海棠和王云见面的事,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职业准则在和王云的谈话中出卖高海棠,但也无法把王云的调查进度告知对方,最好的方法就只能是沉默。

   在她现在的立场下,既然选择沉默,那就只能一直沉默下去。

   对于李海飞来说,此刻的沉默就是公平。

   不过,她也加快了找冯玉洁的速度,但是这个冯玉洁实在是难找,她的团队甚至把冯玉洁的游戏队友都找出来了,也没有找到她本人。

   刘圆圆这边同样如此。

   一个人活在社会上,怎么可能没有社会关系呢,可这冯玉洁,真就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

   大学同学没一个有联系的,同学群老早就退群了。算得上亲的亲戚都不在市区,即便在,她也不大可能和他们来往。冯玉洁有一个表舅,是她母亲的表弟,这个表舅在听说她爷爷死后,带着老婆来安庆市看望过她一次,结果面都没见着,因为冯玉洁压根就不接电话。

   公司同事就更不必说了,她原来在广告公司的上级领导反映,上班那段时间,冯玉洁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有一次新年聚餐她难得参加,人家领导举杯说话,她全程低着头玩手游。

   “这么看来,冯玉洁这个人是个宅女啊。这么个人,能和朱富有什么关系呢?”

   “朱富也挺宅的,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是打游戏认识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们得把朱富注册的游戏账号和冯玉洁的游戏账号再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这俩人就是这么联系上的。”

   “再把邻居走访一遍吧,之前有的人不在家,我都做了记录,咱再去一趟,说不准有新收获。”

   到了小区里,正是老人们饭后出来走路的时候,刘圆圆很熟悉这些老人的作息,她小区里也有一批老年人,不管降温与否,晨起和饭后必须出来走路。她熟练地加入走路的老人中间,和他们攀谈起来,从天气切入进去,再聊到周边的治安,接着聊到老区拆迁与否的事情,几个回合下来,老人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她看时机成熟,试探着打听起冯玉洁的事来。

   没想到和上回没什么两样,一听到冯玉洁,老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娃娃是可怜娃娃,那么小父母亲就死了。就是性格,相当不好。”

   “唉,没人教,性格怎么能好嘛。”

   “你们说话就有意思,性格这东西,天生的,又没有人教,没多大变化。”

   听到老大爷这么说,几位老太太不乐意了:“人生下来都是好的、乖的,不同的变化,就在于不同的家庭教导......哎呀你孩子没给你生孙儿,你不了解,小娃娃的性格,受家庭影响很大的!”

   “说老冯家的事,怎么扯到我有没有孙子来了。不和你们说了,一群老太太。”

   看老大爷甩着手走开,一个戴紫色毛线帽的老太太拉住刘圆圆的胳膊:“妹儿,我和你说,冯锦康在世的时候,和这老头也合不来。”

   “冯锦康人缘不好吗?”

   “不是不是,他人缘好得很,说话也讲道理,不像这老头”,老太太瘪瘪嘴,“冯锦康可疼她这孙女,可惜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儿媳死了以后,身体一落千丈,全靠这孙女照顾着了,哎呀,喂饭、擦身子、换洗衣服、按摩肌肉,全是她自己来,照顾得可好了......没想到人还是早早地走了。你说说这孩子,一个人,能咋过?遇到这些事,她性格能活泼开朗吗?是不是?”

   “奶奶,冯玉洁为什么不要你们帮忙呀?”

   “和冯锦康一个模子生出来的呗,觉得自己的家务事不需要别人帮手......我想起来,其实有一段时间,他们爷孙俩是叫了一个保姆来的,后来可能老冯的退休金也支撑不了了,就没看到那保姆再来了。冯玉洁其实也是真的算乖的了,她爷爷死之前这几年,她没亏过他,随时看到她推老爷子下来散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有的人家,老人不能自理了以后,家里人也不管,身上那又是尿味又是臭味......”

   听到这儿,刘圆圆觉得问了这么多人,就这位老太太最靠谱,她把老人单独牵到一边,“奶奶,您是不是和冯锦康挺熟的?”

   “那当然,三十多年的老同事、老战友喔,为我们安庆市的水务事业奋战了一生的。”

   “奶奶,我想请您看一看,这个人有没有来找过冯玉洁呀?”

   老人看到刘圆圆拿出照片,从衣兜里摸索出老花镜戴上,拿着照片走到光线更好的地方,照片是朱富生前的单人照,老人辨认了一会儿,“没印象。小冯这孩子从来没带朋友来过,一个人,独来独往。”

   说到这里,老太太举着照片思索起来,“但是你拿这个照片来问我呀,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您说。”

   “除了你们,还有人来找过她。”

   “在她搬走之前吗?”

   “你等等,我想一想,你别急。”说着,老太太从内兜里掏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本子上夹着一支笔,笔的尾部栓了一条红色的细绳,另一头拴在笔记本上,想来是防止笔丢失的。

   她翻开本子,一页一页看着,“对了,第二回是在她搬走之前。一共两次。”

   “两次,是同一个人吗?男的女的?大概长什么样子?”

   老人举起手打断她,“你别急,你急了我反而忘了。是这样,第一次来找她的是个女的,第二次是一男一女......看起来不是一起的。”

   “您能确定吗?”

   “样子我是记不起来了,但是是男是女还是记得的。你看,谁找我,问什么,做什么,约我几点、办什么事,我都记着的,不会错。”

   刘圆圆仔细核对了日期,第一次有人来找冯玉洁就在朱富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也就是2023年11月19号。

   “奶奶,那您和他们说了冯玉洁的事儿吗?”

   “当然不能说了!你是人民警察我才说的,那些人我都不知道是干嘛的,怎么能说。”

  

   “两拨人?”

   “对。”

   “你的意思是,除了高海棠,还有另外的人在找她?”

   “对,我在小区外部道路上卖炒货的老板那里得到一样的答案,曾经有两拨人拿着冯玉洁的照片来问过他。”

   王云没想到刘圆圆会查到这样的结果,第一次找冯玉洁的人会是谁呢?日期和朱富被发现的日期那么接近,是巧合吗?她为什么找冯玉洁,也是为了笔记本的吗?

   冯玉洁究竟知道些什么?

   “找,接着找。圆圆,我把马止珊调过来配合你,咱们争取加快速度,把这个冯玉洁给找出来!”

  

   李兴奇和冯玉洁还没找到,朱梦来那边倒是有了新的进展。

   冬瓜和柏慧把朱梦来离家后的监控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最后追查到她在离开安庆市南部汽车客运站之后,出现在距离客运站几公里外的一个广场上。

   “她去那里做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王云看着柏慧打开拷贝回办公室的监控记录,那是一个商场外围的广场,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商场在原本留白的广场上规划了一圈摊位,做成了小吃街。不过监控显示的画面是上午7点零几分,天才蒙蒙亮,这些小吃摊开没开张。

   柏慧指着电脑屏幕:“这里,坐在地上的就是朱梦来。”

   在监控里,只见朱梦来坐在地上,轮椅在两米开外,她招呼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似乎是在请求对方帮她推行轮椅。

   女孩把轮椅推过来后,朱梦来指着地上在说话,然后就看到女孩走过去,捡起来一个什么物品,俩人对话了差不多三分钟,朱梦来就指引女孩走向商场转角——那里恰好有一个很小的监控死角,能看到两个人的半边身子,但是看不到手上在做什么。

   王云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虽然没看清监控视频里女孩捡起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她明白朱梦来在玩什么把戏。

   “没想到她进城就是为了干这个!”王云的语气听起来很克制,但是依然流露出了怒意,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不干这个,她还能干嘛呢?社会保障做不到为每一个弱者兜底,最终负责他们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只能是家庭,要是家庭无法保障他们最基本的人格、生存和自由,那他们就只能流落到社会上了。

   可眼下的这个社会,一切设置都不是为了朱梦来这样的残疾人设计的,在没有保障和支持的情况下,别说找工作、学习,她连上下车、上下台阶都难。

   看着监控里朱梦来用手撑着爬下轮椅,半卧在地上,先用尽全力把轮椅抬上坎儿,自己再慢慢爬回轮椅上坐好的模样,王云的喉咙像堵了一块干馒头,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这个广场我们已经去排查过一次了,她应该是有意在躲避警察,干了一票就马上换地方了。目前辖区的同志们正在帮忙找。”

   “找到了先不着急安置,立刻通知我,我去给她做一下思想工作。”

   “知道了云姐。”

   王云在白板上把朱梦来的新线索贴上,正想联系盯高海棠那边的郑泽亚和刘庆东,就接到了他们打过来的电话。

   “杨早来找高海棠了。”

   “哦,这个情况之前就掌握了,高海棠给杨早介绍了一个工作,让她把孩子带到安庆来上学。早前你俩还没调过来的时候,杨早这边就已经做过排查,可以排除嫌疑。”

   “不,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有谁?”

   “她还带了一个男的。俩人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急事。我把照片给你发过去,看是不是案件相关人员。”

   王云的微信同时弹出郑泽亚发来的照片,她把照片放大一看,杨早旁边跟着一个穿黑色冲锋衣、戴鸭舌帽的男人,仔细一端详,嗐,这不就是李兴奇嘛!

   她把手机递给旁边的赵天宇,一看是李兴奇,赵天宇三两下就把手里的小饼干全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穿外套,含混不清地对着手机喊:“亚姐,我们找的就是这小子!亚姐盯好,别叫他跑了,我和师傅马上到!”那兴奋劲儿,活得像峨眉山抢到东西的猴子。

   王云和赵天宇马不停蹄赶到高海棠家门口时,郑泽亚左手钳着杨早,右手拦着高海棠,看到王云二人就喊起来:“看到我们就跑了,刘庆东正追呢!”

   杨早看到王云,挣扎着解释道:“王警官,我犯什么法了,干什么要抓我呀?”

   王云却顾不上多说什么了,袖子一挽就朝着李兴奇逃跑的方向追,赵天宇后脚也跟了上去。

   李兴奇不熟悉地形,但是动作极快,刘庆东跟在后面,基本上只看得到他的去向,始终无法靠近,追到一个开阔处,李兴奇左右打量了两秒,毫不犹豫朝着一个人多的商业区跑去,王云远远地看到他逃跑的方向,对着赵天宇大声喊:“我去前面,你去地铁站口。”

   听懂指令的赵天宇像一支箭一样射向右侧方向,王云则从左侧直接进了一间便利店,便利店的后门通向商业街后街,只要李兴奇没进地铁站,她就能一前一后把他堵住。

   王云跑得非常快,快到便利店的店员都没来得及看清跑过去的到底是男是女,只感觉一个身影“咻”一下就从冷饮区穿过去从后门消失了。

   等到她右转跑到街道尽头,看到李兴奇正朝着这个方向跑来,她利落地停住脚步,一个侧身紧紧贴在墙壁上,平复着呼吸,耳边的所有杂音都慢慢变成了白噪音,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来人的脚步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瞅准时机,猛地扑了出去,李兴奇没有想到前方会有埋伏,猝不及防,被撞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被王云稳稳压在地上,脸贴在下水道井盖上,磨得火辣辣地疼。

   “疼疼疼疼......”

   “给我忍着!”王云在手上加了一把劲,李兴奇的脸贴得更紧了。

   “我没犯法,我没犯法。”

   “没犯法你跑什么?”

   等到刘庆东跑到跟前,刘云已经上好了手铐,正把人从地上弄起来。

   “看你挺瘦,没想到这么沉。”

   刘庆东上前接过人,王云拍拍手,才发现手掌在李兴奇的皮带金属扣上挂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手腕流进袖子里。

   “没事吧组长?”

   “没事儿”,王云在裤腿上胡乱擦了一下,“把人带回去,我去办手续,咱连夜审。”

   这时候她才想起赵天宇,“抓到了,车上汇合吧。”

  

   三人带着李兴奇回到高海棠家门口时,发现高海棠和杨早已经不见了,只剩郑泽亚一个人在车上生闷气,看到李兴奇被赵天宇和刘庆东牢牢控制在中间,跌跌撞撞朝这边走来,她脸上的不快才转变成快活:“抓到啦?”

   “跑不了!”刘庆东回应道,“咦?怎么就你一个?她俩人呢?”

   郑泽亚的声调不自觉高了一些:“别提了!律师带走了。”

   “啊?”刘庆东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不是,高海棠这律师,意思是和她住一屋是吗?来得这么快?还是说这律师是土地公,敲敲地面就出来显灵了?”

   郑泽亚没好气地打开车门,帮着把李兴奇塞进后排,“什么呀,刚才律师就在她屋里坐着呢,还是俩!你们前脚刚走,律师后脚就一顿嘴上功夫,把人弄上车走了。谁知道能这么巧嘛。”

   “不是巧”,王云看向李兴奇道:“今晚这人本来就是来找律师的。”

   她抬头看着高海棠的家,一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只看得到二楼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的身影,高海棠和杨早想必已经被律师带去某个地方,做“紧急培训”去了。

  

   和王云猜测的不同,事实上,律师才把人带到小区门口,高海棠就突然有事要走,让律师把她放在了路边,随后她打了一辆车,朝着城市边缘开去。

   高海棠的脸上写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她的手心微微冒汗,口里也觉得有点干。随着车流越来越稀疏,车速也渐渐快起来。

   车窗外的街灯和景色不断后退,高海棠拿起手机反复确认了几遍地址,心里默念着:“金信路,15号,涛哥回收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40多分钟后,高海棠到达了目的地。

   “美女,我要等你不?”出租车师傅把头伸出来问。

   “等,等我一下。”

   “那你搞快点哦,我调个头,就在路对面等你哈!”

   “好”,高海棠心不在焉地应着,打开手机地图,确认了几遍地址,没错了,就是这里,金信路,15号,涛哥回收站。

   只不过这个回收站看起来已经没在营业了,红色的铁制字牌歪歪扭扭地挂在不锈钢门头上,涛哥的“哥”字已经掉落在地上,变成了“涛回收站”。

   回收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借着周边远处投来的城市灯光隐约辨别里面的空间不小。

   高海棠打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走进去。

   出租车司机从路边撒了尿回到车边,就看到高海棠一个人在往里走,口气略带调侃,“欸!美女,你要进去干啥子?”高海棠只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作答,司机的语气里顿时多了一丝不耐烦:“诶,搞快点儿哟!”

   话音未落,高海棠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黑暗里。

   此时,另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回收站门口,路这边的司机正眯着眼辨认刚到的车子上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伙伴,就听到回收站里一阵“叮呤当啷”的声音传来,刚到的出租车里另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师傅,快下车,快下车去看我朋友!”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人,看自己的乘客如此惊慌失措,顿感不妙,打开车门就往里面跑去。

   高海棠打的那辆车的司机不明就里,可看到自己的同行这么着急地跑进去,顿时一阵意气冲上头顶,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也冲进了回收站里。

   此时,方才在车里尖叫的女乘客才慢慢摸索着下来,她伸手撑着车门,用腰部的力量把下半身放在地上,拿起座椅上的助行器,才艰难地站起来。因为过于费劲,她的手臂直发抖,出租车也随着阵阵颤动起来。

   下车的是朱梦来。

   朱梦来刚站稳,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年轻的出租车司机背着高海棠从回收站里小跑着出来,高海棠的血染红了司机的米色衣服,在昏黄的光线下,他就像穿了一件深、浅布料拼接起来的时尚外套。

   他冲着朱梦来大叫:“妹儿!快快快上车!出人命啦!”

  

  

继续阅读:第十章 命运的死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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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人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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