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娟的调查很快就展开了,从她原来的工作,到她的父母,甚至原先合租过的室友,全被查了个遍。
在成百通讯的同事高小瑾不相信陈娟会做违法犯罪的事,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就连平时总是挑刺的主管,也没说什么对陈娟不利的信息,反倒问警察:“陈娟是一个非常认真负责有原则的员工,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违反过规定,警察同志,会不会是你们是弄错了?”
陈娟的母亲没想到真的会有警察上门,吓傻了眼,捶胸顿足的事也不做了,躲在丈夫身后不敢出声。她的父亲则显得大义凛然得多,把张雅慧和小混混上门的事反复叙述了几遍,一再表态“孩子培养成这样,是我们父母没有做到位,只要是犯了法,该抓就抓,我们绝不包庇。”
从前的房东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噢,那个陈娟啊......哎呀,就是在微信上收租嘛,哪能有什么来往,话都没讲过几句。”
合租过的室友对她的印象也不多,“都是打工人,下班了就在各自房间休息,上班都累死了,谁还有空社交啊。不过她用厕所用得蛮久的,洗澡洗得好久,水费是我们一起摊的,她洗得那么久,我们好吃亏哦。”
查来查去,除了说陈娟话少老实,似乎这些和她有过交集的人对她没有更多的印象了,他们口中的陈娟,仿佛是一个上班的时候没有存在感,下班之后就会消失的物种,描述得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平凡的一个人会惹上案子,被警察调查,对同样平凡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大八卦,可是每个人对她的了解都不多,八卦也八卦不起来,这事当天下午就渐渐淡去了,大家又各自回到了没有陈娟的生活里。
“社交软件都查明白了吗?”
“是,从2022年11月开始,她先后在‘灵魂之钥’‘找一找’‘秘密花园’等APP上约见了9名男性,我都联络过了,有6个不愿意接受问话,否认和陈娟有过来往,剩余的3个除了1个刚刚成年的之外,另外 2个男的都表示遭到了她的勒索。”
“刚成年那个怎么说的?”
“他在APP上编造了自己的年龄,见面以后陈娟就走了。”
“另外2个有能提供线索的吗?”
“有一个,叫代林,说是医生。”
见到代林本人之后,赵天宇打量了一番,他的外表看起来就是患者眼中很可靠的医生。黑框眼镜,稀薄的头发,衣领整齐服帖,戴着一个机械手表。
“她要了我两万块。”代林一开口,就先控诉了一番,“我们甚至都没有发生性关系。”
“她和你提过别的男人吗?”
“没有,一见面就直奔主题了......我的意思是,她是掌控者,我......我得听她的。”
“之后呢?你尝试过报警吗?”
“这种事怎么报警啊,再说我老婆......并且她走的时候说她杀过人,我要是敢骗她,她就杀了我,我不敢不相信。”
“杀过人?”
“是啊,她还给我比划了,吓死我了。”
代林一边回忆,一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也许是感觉不太吉利,用手掌在脖子上反复擦了几下。
“她还说了别的吗?”
“她问我......呃......”
“你尽管直说,你说的内容受法律保护,不会泄露的。”
“她问我为什么有老婆还要出来约。我想说我老婆根本不了解我这方面的需求,我们的社会也不允许这种需求的存在,但是我压抑不了啊,我有这个需求啊,我能怎么办......总之她把我绑起来就先嘲讽了我一顿,之后又说男人自私、不知廉耻、没有底线什么的。我感觉她很恨男人,这女的绝对是社会危险因子!”
这代林和黄悦都一样,话说的好像是陈娟逼着他们去下载那社交软件,又逼着他们出来寻找刺激似的,赵天宇听得头痛,叫停了代林的“控诉”。
王云没有察觉赵天宇的不快,一心想着陈娟的动机。
陈娟仇视男人,尤其是在社交软件上放纵自我的有妇之夫,但朱富当时已经和高海棠离婚了,属于单身状态,并不符合这一条标准。且在朱富之前,她就已经约见了这么多人,这些人,包括黄悦,都没有受到实质意义上的躯体伤害,如果朱富是她杀的,为什么偏偏是朱富呢?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再者,陈娟的个子不高,即便是在朱富坐姿的情况下,她也无法在其脖颈上形成尸体上现有的勒痕。
从上述几点来说,陈娟即使是凶手,也不会是一个人犯案,目前看来,她和冯玉洁伙同作案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但是在这两个人之间,除了朱富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联系。
而要弄清楚冯玉洁的动机,还是得看李云萍。
李云萍被抓以后什么也不说,刘圆圆带人把她的住所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除了草药和一些常见的医疗用品,还有一个小册子,记录的是她进到店里的、可常温保存的药剂和针剂。
奇怪的是,这本册子只记录了她自己的库存,没有任何关于供给方的信息。李云萍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能上哪儿去进针剂?又有哪个药厂、药房,敢把针剂供给一个已经不再执证的71岁老太太?
民警把册子和现存的针剂仔细对比过后,发现少了一支破伤风抗内毒素和一支破伤风人体免疫球蛋白,结合进货日期,刘圆圆推断,这两支针剂极有可能是为冯玉洁注射的。
那也就是说,冯玉洁身上带着伤,她立刻把情报汇报上去,以便把协查通报发给所有的诊所和医院。
除此之外就是李云萍的社会关系。
李云萍现在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她亲生的,李云萍是继母,所以长久以来,她和两个孩子的关系都很冷淡。
继子石复听说是和她有关的事情,没给任何解释,甚至都没有客套地推脱一下,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就关机了。继女石霞稍微客气一些,但言语中,也只想尽快地结束对话。
刘圆圆怕石霞也像弟弟石复一样直接关机,抢先一步解释:“李云萍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在这世上唯一有点关联的就是你们姐弟俩,不管你知道什么,再小的事,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请你帮帮忙,好吗?”
也许是因为刘圆圆的诚恳,也许是因为心软......总之石霞最终同意了下班时间和刘圆圆视频。
视频对面的石霞也是一个50岁的人了,生活的繁琐带走了她的神采,她看起来十分疲惫,甚至眼神看起来和母亲李云萍差不多年纪。
刘圆圆没有过多寒暄,简要地把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现在请你讲一下李云萍的基本情况。”
根据石霞提供的线索,李云萍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头婚就嫁给了带着两个孩子的石高峰。
“那时候我们也不小了,表面上的客气是有的,但你要说把她当亲娘,那确实是做不到。他们结婚第二天,我和弟弟就离开老家了。也许是因为寂寞吧,继母曾经提出过要收养一个孩子带在身边,父亲坚决不同意。之后俩人就经常闹矛盾,我父亲脾气很暴躁,又爱喝酒...... 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动武......到我父亲临死前那几年,他们的矛盾已经非常深了,但是那会儿我们自己的家庭也都是事儿,没能回老家从中调和一下......”
说到这里,石霞笑了一下,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说法:“其实很多事外人都是没办法的,那时候的人,受了罪都选择忍着,否则我母亲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刘圆圆敏感地皱起眉头,“你母亲?”
石霞努了努嘴,但看得出眼里有泪花,“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父母辈都很能忍耐,所以我的继母也一直没有离开我父亲。”
至于李云萍和冯玉洁的关系,石霞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她年老了想要一个陪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觉得应该只是普通来往。其实我继母自己也有能力生存,未必非要有个小孩。她能给被人看病嘛,这世上总有人生病的,她自己也能生活,不太需要额外的赡养。”
刘圆圆不解,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赡养的事,倒是显得刻意了。
“赡养费对你们来会所很困扰吗?”
“不是,不是太大的负担,一个月才200块钱,我就是......嗐,我就顺口提一嘴,您还是问您想知道的吧。”
“你觉得李云萍会把冯玉洁当成自己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的呀。说实在话,我不了解她,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细想想,其实我父亲应该也不了解她,他们之间连搭伙过日子都不算,他们结合,全是因为那时候的思想比较落后,女人不嫁就是有罪......也许她也并不了解我父亲吧......但她应该是不喜欢我父亲的。”
“你们怀疑过你父亲的死因吗?”
刘圆圆突然这样问,石霞很意外:“您是说她会不会弄死我父亲?那不会的”,石霞连连摆手,“他死的时候,她在乡下呢。我们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并且现在再提......好像也没意义了,我们不想纠结这个。你们......你们是怀疑她杀了人吗?”
“只是例行问话。”
石霞尴尬地抿了一下嘴,语气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羡慕:“她倒是从不委屈自己,有气就往外撒...... ”
刘圆圆看着石霞,她此刻的语气既不是敷衍也不是恳切,很平淡,像社会调查当中被随机访谈的路人:“但她绝对没有杀人,她什么也没做过,请你们好好调查,还她的清白。”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帮助,刘圆圆却聚焦在了“收养孩子”和“她什么也没做过”上。
她当即再度造访卧佛寺,在慧能和尚的帮助下,找到了几个卧佛寺几十年的香客。
老太太们给刘圆圆讲了几件事,说李云萍刚到安庆市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上山烧香也不怎么和她们说话,有一次下山的时候遇上下大雨了,几个老太太把伞拿出来拼了拼,两人一把打着下山,李云萍宁愿淋雨,也不和她们一起撑伞。
“但是我们都知道她也算个苦命人,咱们求佛就是求长命百岁、孩子平安是吧?我有一回听到她求菩萨让她快点死来着,多吓人啊。”
“她为什么求死呢?”
“我们哪儿知道为什么,你看她,身体不差,精神也蛮好,谁知道成天想着要死呢。啧啧啧。”
“她身边那个姑娘你们见过吗?她俩像不像母女?”
“见过几回,也是个怪闺女,母女嘛......感觉也不太像,不过好像有那闺女之后,就没再听她求死了,改求菩萨原谅了。要说人老了还是得有个孩子在身边,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生不生,不生娃儿以后上香连个伴都没有......”
“阿姨,您先等一下,您刚说李云萍求菩萨原谅那姑娘?”
“人家姑娘好好的,她求菩萨原谅姑娘干嘛呀,她念叨的是‘求菩萨原谅我,求菩萨原谅我的孩子,求菩萨慈悲’,说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吧?我听街道上的人说,她不是有两个孩子吗?”
刘圆圆立刻联想到了石霞的话,似乎猜到了提到父亲和继母,石霞为什么是如此淡然的神情,仅仅在提到亲生母亲时展露出一点儿情绪波动。
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想,她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上了石高峰老家县城现在的辖区派出所:“请你们帮我查一下......对,男的叫石高峰,我们需要他第一任妻子陶芳的死亡信息......是是是,我知道时间太久了有困难,麻烦你们尽量追溯一下......对,主要就是查他第一任妻子当时的死因,对,对,行,等你消息。”
“求菩萨保佑,求菩萨把不顺利都停留在今年,从明天开始,事事顺利,事事顺利......”
“你念叨什么呢?”陈娟推开朱梦来的房门,看到朱梦来正对着窗外双手合十,像是在做祷告。
朱梦来放下双手,推着轮椅跟上陈娟,“后天就是2024年了,我求求菩萨,让她把坏事儿都留在今年,明年咱们重新开始。”
“菩萨一定保佑你,不过你得先帮我剥豆子,助人为乐,菩萨才看得见你的诚意。”陈娟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腿上盖了一条毛巾,把洗菜盆放她腿上:“今天的上门蔬菜包里有荷兰豆,我记得你说爱吃来着。”
朱梦来转动了一下轮椅,把盆子稳稳抱在怀里,一边剥豆子一边哼一首很小众的曲子。陈娟左手拿着香肠,右手拿着菜刀,“嗒嗒嗒”地切在菜板上,和朱梦来哼的小曲相得益彰。高压锅的出气口“咻咻咻”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厨房里看起来温暖极了。
今天高海棠还是没有来消息,陈娟有些担心,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外头的小孩丢落地响,“叭”一声,吓得她一失手把饭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块儿,碗里的米饭和香肠溅得老远,朱梦来“呀”地叫了一声。
陈娟很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朱梦来看她的样子,心里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同情。
这种下意识的慌乱她太熟悉了,长久以来,她也很害怕类似于把碗打碎、把东西碰倒这类型的生活小事,因为习惯了事情发生后的一秒之类就会被指责,可这些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为什么明明是家人,却要对彼此那么苛刻。
于是她对着陈娟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望从别处得到的安慰,“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你怎么了?做饭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不舒服了?”
陈娟摇摇头。
朱梦来把纸巾递给她,让她小心割手,平静的氛围让陈娟也放松了下来。
这些天以来,陈娟觉得朱梦来真像一个可靠的大姐,明明是她在照顾朱梦来,心理上却觉得自己最近的毛刺和防备都被朱梦来抚平了。
陈娟现在最喜欢吃过晚饭后和朱梦来一起看着外面的植物聊天,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在讨论一些很微小的事情——笋子多吃了会胃痛原来是因为纤维太多的缘故;黄豆其实就是成熟的毛豆;月经的时候轻轻按摩后腰的位置比在小腹上热敷更管用;睡前按摩一下耳后的头皮会更快入睡;寒冷要到年后才会彻底结束......
话题一直围绕生活,偶尔朱梦来还会说一说她读了什么书,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心情好的时候,朱梦来甚至会开“别人读史铁生都没有我读起来合适”这样的玩笑,陈娟则坦言,“我一点也不爱看书,看三行就犯困,以前买在家里的书,我一本都没有读完过。”
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情,朱梦来知道自己给陈娟带去了很多额外的负担,陈娟倒是不这么觉得,照顾朱梦来是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这种具体有时候能够很直接地把她从杂乱的思绪中带回生活中来,毕竟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另外一个人如此地亲密过,和朱梦来一起在浴室洗澡的日子,弥补了她的少女时代和同性之间空白的共处时光,她是由衷地感到了陪伴和幸福,尽管这一切都发生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人生节点。
有时候陈娟会盯着沸腾的汤锅想,要是她和朱梦来一直这样就好了,像越冬的鸟一样在一起生活。
更多时候她会立刻打断自己这样的念头,但人总是懒惰的,大脑会在发现有捷径之后本能地抗拒思考,每每这时,陈娟就会逼迫自己去想,她不可能一辈子依赖高海棠,毕竟冯玉洁要杀她的那个晚上,自己像老鼠一样溜走了。
终究是她对不起高海棠的。
那个夜晚总是能很快地将她从眼前的安定美好里快速地拖出来,收拾好破碎的瓷块儿之后,陈娟给朱梦来刷了牙,推她进卧室午休,自己回到客厅,犹豫要不要主动问问高海棠事情的进展。
从搬进来那天开始,高海棠就让她关闭手机,把SIM卡也拔了出来。现在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卡插回去。
“叮铃铃”,门铃响起来,陈娟小跑着跑到门边,期待来人是高海棠,告诉她一切都解决了,大家都可以从头来过,站在门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你找谁?”
“找朱梦来,我是代芙。”
朱梦来听到陈娟问,猜测应该是代芙,让陈娟开门放她进来。
代芙进来看到陈娟,觉得有些奇怪,朱梦来解释道:“这是陈娟,你高姐叫来帮忙照顾我的。”
代芙开朗地伸出手:“娟姐好,我是高姐的保姆,平时带孩子,孩子不在就照顾她一个人。”
陈娟好一阵子没正常接触过这么年轻这么开朗的女孩了,情绪被代芙调动起来,自然而然地招待起来,“你先坐,姐给你弄个热奶茶暖和一下。”
代芙也没客气,脱下外套拿下围巾,一下子坐在单人沙发上,“朱姐姐,我来是和你商量高姐的事来的。”
“你先说吧。”
代芙看向厨房,朱梦来笑着说,“不要紧,高姐的事她都知道。”
代芙一拍大腿,“那就好办了,人多力量大!”
代芙告诉她们,自从昨个早晨高海棠从外头回到家里,就表现得非常不对劲,鞋都没换就往储藏室去了,问她找什么也不说,最后拿着一个塑料箱子进了卧室,就再也没出来过。问她就说累,想好好睡一天,中午也没起来吃饭,代芙实在是担心,只能来找朱梦来商量。
“你和她认识的时间最长,我想兴许你会知道呢。”
“你知不知道她出门干什么去了?”
“说是去找人呢。”
陈娟接话,“我知道,她去找刘易深了。应该是她查到什么和冯玉洁相关的内容了。”
“冯玉洁是谁?”
“刺伤她的就是冯玉洁。”
代芙惊讶地捂住嘴巴,“那怎么办?”
朱梦来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们得帮帮她。”
“我知道的事都告诉她了,现在我是真不知道冯玉洁在哪儿。”
看陈娟急于辩白,朱梦来有点来气,“你别急着脱干系,这不是正在商量嘛。”
“冯玉洁太聪明了,咱们玩不过她的。高海棠不是有律师、有人脉吗?我们去掺和,恐怕越帮越忙,要不还是等消息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代芙着急地摆手,“高姐说了,律师能帮的只有法律的部分,人家也是收钱办事,真到法律解决不了的时候,律师才不会拿自己的前途来帮助委托人呢。可我看她的样子,像被霜打了,朱姐姐,你是知道高姐的,再有什么麻烦她也得收拾好自己撑起来,这一回是真的不对劲,你信我吧!”
陈娟的肩膀耸拉下来,“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我不信我们一点忙也帮不上。我直截了当告诉你们,帮她就是帮自己,她好过咱们才能好过。那冯玉洁再厉害,也就是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代芙,你负责去把事情搞清楚,高姐到底查到了什么。能做到吗?”
代芙使劲点点头,“我弄清以后再过来。”说完“咕咚咕咚”把奶茶全喝了,拿起衣服围巾就出去了。
“陈娟,你得把冯玉洁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咱们就顺着她的思路猜,肯定能猜中个一二。”
朱梦来的语气总让人无法拒绝,陈娟像被大姐教训了的小妹,坐在朱梦来的近处,把和朱富来往、认识冯玉洁、被冯玉洁欺骗、目睹冯玉洁刺伤高海棠......一件不落地告诉了朱梦来。
她没想到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把这些事全部在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面前说出来,她以为会难堪,或者会下意识地有所保留,没想到这次倾诉是那么地自然,她甚至把自己对黄悦的恨,对冯玉洁的恐惧,还有自己心中的委屈也夹杂在了对事情的叙述里,“我搞不懂,我的父母为什么总是觉得我很容易?他们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在乎过我呢?如果我的父母不是这个样子,我还会做这些错事,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吗?”
说是36岁了,陈娟现在在朱梦来面前说话的样子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朱梦来全程皱着眉头听完她的讲述,直到她话音落下,狗儿似地塌着眼皮等待着,仿佛咬坏了拖鞋,预感到训斥即将来临。
朱梦来伸出手,摸了一下陈娟的头。她的头发是细软发质,摸起来滑滑的,像一匹绸缎。
陈娟惊讶地抬起头,泪水顷刻间汇聚到眼角,朱梦来双手托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擦掉她的眼泪,“不哭。不要把自己当成受害者。”
陈娟不解,哭着摇头。
“你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弱者,你的父母不知道怎么当父母,那是他们的问题,但是你已经快四十岁了,到了这个年纪还在把人生问题归咎在父母身上,并不会让你好起来。”
她继续抚摸陈娟的脸,想让她感受到安全,片刻之后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把自己当成弱者,但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弱者是没有能力从不合适的婚姻中离开的,你不仅做到了,还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挣了那么多钱给你父母、还能靠自己把黄悦折腾得鸡飞狗跳。光是从这一点来说,你就不是弱者,明白吗?”
陈娟似乎听明白了,点点头,她自己擦了一下眼泪,反手握着朱梦来的手,“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你知道自己在冯玉洁那里吃了亏,马上就能调整策略来和高海棠见面,这是非常聪明的行为,更别提你还把笔记本和手机都拿出来了,又留下来照顾我。你不是弱者,你是一个有力量的人,才能靠自己一个人做出这么多的决定。真正的弱者是没有力量自救的,更没有力量帮助别人。我严肃地告诉你,你绝对不是弱者,你要坚信这一点。”
“我不是弱者......”
“对,你不是弱者,你在自救,做得很对,做得很好。”
“那......我该怎么做?我想帮高海棠把视频抢回来。”
“我知道,你先别急,咱们等一等代芙,看看她到底查到了什么,咱们再想对策。你知道吗?其实高海棠比你脆弱多了,这一次你帮了她,她一辈子都会感谢你。”
“真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房子住?凭我年纪大?凭我大小便不能自理?”
陈娟有些诧然,她觉得眼前的朱梦来坚固得像一团坚冰,没有什么能一下子把她摧毁。
朱梦来能感受到现在的陈娟手劲都大了一些,知道自己这番鼓励起了作用,心理建设做好了,接下来就该说正事了:“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可以忍耐住,先不要逼高海棠兑现给你的承诺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大家合力解决冯玉洁的问题。”
陈娟轻声:“嗯”。
代芙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高海棠还是没有出来,放在门口的午餐也没有动过,她轻轻敲了两下门,“高姐?你醒了吗?”
没有人应答。
她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绕到床边,高海棠没有一点反应,代芙的脸色透露着紧张,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还好只是睡着了。
代芙给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床边散落的纸张,随即捡起来一张,是家政公司递过来的保姆资料,资料上标注的时间已经是几年前了,应该是之前招聘保姆的时候留下的。
好端端的,翻这个出来做什么呢?代芙心里很纳闷,一张张把纸捡起来,整理整齐放在床尾凳上,出门之前,发现高海棠手边位置还有一张,她把那张简历也轻轻抽出来。
纸张的两边有明显的指甲印,像是高海棠在看的时候非常用力地掐住纸张,会不会这就是让她如此消沉的原因?代芙留了一个心眼,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才把它和别的简历放在一起。做完这些之后,她在高海棠的床头放好带进来的保温杯,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代芙拿着手机,看着刚才拍下的简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下面写着特长,工作经历,背面是影印的健康证。保姆简历不都这样吗?这个人何以让高海棠如此在意?
她不知道,简历上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冯玉洁。
头一天在刘易深家,高海棠猜测朱富死之前和他同住的保姆就是冯玉洁,当时她就突然想起来冯玉洁有些眼熟,于是一回到家,就翻出了王敏芬死后不久,招聘保姆时收上来的一堆简历。
果然在这堆简历里,找到一个叫“马钰”的人,小小的脸蛋,梳着两条小辫,简历上写的22岁,大学毕业,有过家政经验,能说英语,能辅导孩子启蒙学习。
当时几个保姆听说她家出过事,都婉拒了上班机会,只有马钰和李晓芳愿意来。高海棠觉得马钰综合素质更高,倾向于留用她,但是朱富觉得年龄小的不会带孩子,不同意录用马钰,而是坚持录用了年龄大的李晓芳。
当时的马钰,就是冯玉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高海棠脑海深处一些模糊的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
在被冯玉洁袭击的那一天之前,她以为自己从来没见过冯玉洁,其实恰恰相反,她见过了太多次冯玉洁!
除草的、打药的、洗地的、擦小区围栏的……冯玉洁一直以各种临时工身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寻找机会,只是她们不知道而已,因为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根本不会留意这些身边的工人。
也就是说,其实早在5年前,冯玉洁就一直在她们身边了。
高海棠想起左左四岁的时候,曾经在路过绿化工人时说过一次“又是漂亮姐姐”,高海棠当时不知道她的意思,只觉得孩子天真可爱,没想到,是孩子早就发现了,这个“漂亮姐姐”总是出现在小区里。
冯玉洁才是真正的潜伏,比余则成还专业的潜伏。
也就是这个时候,高海棠终于明白了冯玉洁为什么要杀死朱富,要杀死自己。
她是为了王敏芬而来,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得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高海棠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无从向冯玉洁辩解,她是真的没有杀王敏芬。
可是她真的没有杀王敏芬吗?
警察不是说了吗?王敏芬死于失血过多,如果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得到了及时救助,是有可能活下来的,但是她没有伸出援手,因为她没有勇气用自己的生活去赌王敏芬不会死,是她做了朱富的帮凶,是她去阻止了王敏芬的家属报警,是她在长达5年的时间里,一直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
这和亲自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现在她不知道冯玉洁和王敏芬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冯玉洁人在哪里,她只确定一点,那就是冯玉洁一定会杀了她,正如杀了朱富那样。
想到朱富的死状,一阵鸡皮疙瘩从高海棠的胳膊蔓延到全身,死亡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死死裹住了她,不留一丝缝隙,让她窒息。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报警自首,或者逃跑。
“你觉得高海棠、冯玉洁、陈娟三个人联合谋杀了朱富?动机呢?”
“是的局长,根据现在已有的证据和线索,高海棠和朱富之间存在感情和经济纠纷,与此同时,朱富是一名性受虐者。我们初步的推测是,高海棠和朱富夫妻俩在家里因未知原因共同杀害了王敏芬,并收买社区医院的医生李兴奇为其开具死亡证明,毁尸灭迹。俩人离婚之后,朱富用这件事要挟高海棠借钱,高海棠不愿意,所以伙同与朱富有性来往的陈娟,指使陈娟在性爱期间使用虐待手段致使朱富缺氧晕厥,冯玉洁则配合后续的放血、分尸以及案发现场清理。高海棠没想到,冯玉洁拿走了她本想从朱富处取得的笔记本,所以后期一直在雇人寻找冯玉洁。”
“证据链呢?”
“还不完善......”
“小王,我们办案得讲证据。物证呢?”
“只有王敏芬他杀的证据。”
“凶器、生物证据、口供,你没有这些做支撑,一切就只是推断,现在重要的是找出凶器和生物证据。”
“我们已经查到陈娟从成百通讯离职之后藏匿的出租房,赵天宇正带队去搜,应该今天之内就会......”
“行了,物证有进展再来作汇报吧,我要提醒你,给你的调查时间只剩5天了,5天之内,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防止相关人员外逃、同时搜寻物证。”
“明白!”
从局长办公室汇报结束出来,王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她觉得汇报比查案子还累。
根据从刘易深口中问出的内容研判,冯玉洁主要的谋生方式就是做临时工,所以高海棠买凶杀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一些迹象和线索都显示高海棠既认识陈娟又认识冯玉洁,可是她根本找不到这三个人之间的直接联系,更无从查找她们之间存在的金钱交易。
这种感觉就像解数学题,猜到了答案是0,但只有解题过程才得分。王云的心里烦躁得很,她甩甩头,调节了一下心情,这才拨通赵天宇的电话,“怎么样了?有线索吗?”
“打听了一圈,都说没见过陈娟。现在我们在她门口,正准备开锁进去呢。”
不怪赵天宇打听不到消息,陈娟租住的这一片区域原本就是以进城务工的租户为主,这些人都是早出晚归,哪有空观察邻居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一户住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这群人在生活中没有什么存在感,这片区域在城市里也没有存在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既不存在于老家,也不存在于城市。
融入到这群“不存在”的人里,的确是一种成功的藏匿。
王云很快赶到了,进门之前,她仔细观察了入户门,发现门上夹了一根头发,她小心地把头发拿下来,夹在笔记本里,嘱咐开锁的同事,“小心一些,保持原样。”
门锁很轻易就被打开了,屋里空无一人,也没什么像样的摆设,王云走进卧室,床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垫,床垫上遍布着一圈圈的黄色污渍,边缘黑乎乎的,看起来至少用了十几二十年。
她一处一处小心地观察着,屋里毫无居住痕迹,四处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到了客厅时,王云打开手机电筒,蹲下身歪着头,打量地面上的灰尘和脚印。
在灯光下,客厅区域有一块儿是没有灰尘的,重叠的脚印在那块区域形成了一片近乎心形的痕迹,她拿出一张白纸,小心地拓印了脚印,接着站到脚印最多的地方,观察四周。
在这一刻,她把自己想象成陈娟,她一个人站在这,望着布满钉坑的墙壁。是什么让她频繁地站在此处呢?视线所及之处什么都没有啊。
王云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地转动脑袋,往左是窗外的树影,往右是在厨房里排查的赵天宇,往上是陈旧的天花板,往下是破旧的花瓷砖。
她盯着自己的脚,感到十分费解,陈娟到底站在这里看什么?
突然,她发现地上的脚印比自己的脚印还要长出来一截,差不多半厘米的样子。要知道,陈娟本人只有一米六上下,她有这么大的脚吗?
“赵,小赵,冯玉洁有多高来着?”
“学籍上登记的是168公分。”
王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黑乎乎的脚印,联想到门上的那根头发,“这屋里住的不是陈娟,应该是冯玉洁。”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脚印,比我的都大。”
赵天宇凑过来,还真是。
“你的意思是,陈娟这套房子是租给冯玉洁住的?那她自己呢?”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王云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口里念叨着:“陈娟......冯玉洁......高海棠......朱富......王敏芬......你记不记得圆圆之前说过,冯锦康瘫痪以后,是曾经请过保姆的?”
“对。”
“除了高海棠,还有一个女的去找过冯玉洁。”
“是啊。”
王云把在门口守着的小朱叫进来,“你现在带上王敏芬的照片,去让冯锦康的邻里辨认,他们当时请的保姆是不是王敏芬。”
小朱“哎”了一声,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赵天宇放下手机,“你怀疑什么?”
“不知道,一种预感,需要确认。咦,这是什么东西?”
赵天宇走向前,看王云从橱柜下面捡起来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圆圆的,像是被火烧过的硬币,王云闻了一下,“看起来像药材。”
赵天宇接过来闻了一下,力道太大了,药材碎成几块掉落在地上。王云蹲下身去捡,突然之间,她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线索,她拉着赵天宇走了几步回到客厅,一起蹲下来,看着面前的瓷砖。
王云用手指粘了一下,举在赵天宇面前,“进门的时候以为地面上是灰尘,但是你看,这是粉笔灰。”
赵天宇仔细观察,果然,这灰尘和旁边厨房里的都不一样,只不过因为整个房间都很灰,光线又暗,所以才容易被忽略。
俩人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入户门口,赵天宇疾跑到车上,拿上来一盏头灯,王云则拉上了窗帘。
1000流明的警用头灯一打开,地上的灰尘一览无余,王云趴在地上,看着灰尘的痕迹——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没有灰尘的地方说明原本摆着东西,而有灰尘的地方,说明原本是没放东西的。
王云拿出随身携带的润唇膏,顺着灰尘的明暗,把痕迹重新标了出来。
“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呀。”
“不,她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地上的东西,这原本肯定是有意义的。”
赵天宇捏着自己的下巴,“积木?”
“像不像地图?”
“不太像。还是像积木。”
王云重新蹲下身,用线条把不规则的块状连在一起。
“还是像积木,商场里小孩玩的那种,你坐这儿,我坐那儿,一起用积木搭房子,中间还可以用现成的路、桥模型连接,还可以开汽车......这么一说,这玩意儿确实有点像地图。”
王云打开笔记本,把地上的图形原样画在纸张上,拍了一张照片,“我发回去,让他们做个图像比对。这个药材咱们带去找个中医问一问。”
当归、黄芪和大气根的中草药味填满了高海棠家的厨房,代芙正在炖药膳鸡。
在楼下忙了半天,等她洗完衣服再把厨房收拾利索,已经是晚饭时间,她着急忙慌地把高压锅里提前放好的牛肉炖上,洗了一碗花生,准备打成浆,给高海棠做花生浆煮白菜心,好让她的胃舒服一些。
傍晚六点四十多,一道药膳炖鸡、炖得烂烂的番茄炖牛腩、一道花生浆菜心、还有一道清炒豆苗和两条蒸小黄鱼就做好了,她满意地擦擦手,又一次回到楼上。
“高姐,该吃晚饭了。我进来了哦。”
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卧室里,却发现高海棠并不在床上,她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床铺,走到卫生间,发现卫生间的门是虚掩的,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把门推开,也是空无一人。
代芙有些慌了,她把书房、儿童房、储藏室、门外都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高海棠的影子。
“高姐,高姐!”
无人回应。
代芙赶忙拨通高海棠的电话,“嘟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再打就显示已关机。
代芙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她小跑到小区门口,带着哭腔问门岗,“有没有看到我们家高姐啊?高海棠,28栋的业主。”
门岗的保安看她一脸慌张,也跟着紧张起来,“你别急,我查一下车牌号。”
大概过去两分钟之后,保安指着车行口的监控,“她出去了。”
“什么时候?几点的事?”
“六点零五分。”
那会儿应该是正在打花生浆,所以没听到高海棠下楼。代芙再次尝试拨高海棠的电话,依旧是已关机。她急匆匆地跑回家里锁上门,打了车往朱梦来那里去,一进门就抓着朱梦来的手摇晃起来。
“朱姐姐,高姐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不接电话,关机了。”
看代芙一脸的惊慌,朱梦来和陈娟对视了一眼,陈娟把代芙扶到沙发上坐下,“什么时候的事?你别着急,慢慢说。”
“就刚刚,我做好晚饭上楼去她就不见了,保安说六点零五的时候开车出去的。可是她关机了,怎么办啊?要不要报警啊?”
朱梦来还算冷静,她双手扶着代芙,“你问出来了吗?她遇到什么事了?还是查到什么了?”
“我......我......对了,这个”,代芙这才翻出下午在高海棠房间里拍的简历,“她手里捏着这个睡着的。”
陈娟疑惑地拿过来一看,照片上的人正是冯玉洁!
她的心突突突地跳起来,“这人就是冯玉洁。可这日期......这是2018年的简历了。”
朱梦来吃惊地抬起头:“冯玉洁2018年就认识她了?”
陈娟紧咬着嘴唇,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知道这事一定和冯玉洁有关,高海棠八成是去见冯玉洁了,可她明明已经知道冯玉洁要杀她了,怎么还会一个人出去赴约呢?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陈娟觉得心里一股力量涌到全身,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对着代芙说道:“快报警!冯玉洁要杀高海棠!晚了就来不及了!”
代芙被吓懵了,拿着手机不知所措。
“等等!”朱梦来按住代芙的手,转头看着陈娟,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一报警,你也走不掉了。”
“我知道”,陈娟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高海棠会死的。”
朱梦来想了片刻,冷静地嘱咐面前的两人:“代芙,报警。陈娟,你走,现在立刻走。”
陈娟没明白。
“报警以后,警察首先就会查到这里,到时候你就走不掉了。我相信朱富不是你杀的,但是一旦冯玉洁咬死你是共犯,警察未必会信你。你不能赌他们一定能还你清白。”
“那高海棠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就算坐牢,也比送命好!保住命再说!”
这句话太重了,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十几秒之后,代芙反应了过来,她疾走到窗边拨通了报警电话,“我要报警,我要找王云警官,高海棠不见了!”
出租屋里的图形还没弄明白,局里的电话先打过来了,“高海棠的保姆报警,说高海棠失踪了。”
“多久的事?”
“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下午6点零5分,现在人处于失联状态。”
王云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会出这样的事,马上和赵天宇一起赶到了高海棠家里。
报案的保姆叫代芙,正在接受询问。
“她一个成年人,自己出门不是很正常吗?你为什么觉得她出事了?”
代芙把高海棠的反常向王云解释了一遍,“高姐要出门不在家吃饭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可是今天她什么都没和我说。并且她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没理由不吃饭就出门去。公司也没什么急事,经理们都试过了,没有人能联系上她。”
说完,代芙把那张“马钰”的简历递给王云,“这是她房间里找到的。”
王云接过简历,看到冯玉洁的照片。看来高海棠是2018年就认识冯玉洁了,但是冯玉洁为什么要用一个化名呢?
她正想着,代芙在一旁急得跺起脚来,“你们别问我了,快呀,快去找高姐呀,冯玉洁会杀了她的!”
王云糊涂了,冯玉洁为什么要杀高海棠?此时,朱梓萌和朱梓瑜也赶到了高海棠家里,看到冯玉洁的简历,顿感大事不妙,于是把王云请到一边,把利害关系讲了一遍。
“王警官,这就是那个视频。”
王云把U盘插在警队的电脑上,皱着眉头看完了整个视频,看着王敏芬“咚”一声坠落到地面上,王云的右眼皮连跳了两下。
2018年4月,王敏芬死亡,同年 5月,冯玉洁用化名应聘高海棠家的保姆,2023年10月朱富死亡,同年11月立案,立案后不久陈娟就去找冯玉洁,高海棠也开始雇人找冯玉洁......
错了,都错了,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高海棠和冯玉洁不是雇佣关系,而是仇敌。她立刻拨通了小朱的电话:“问出来了吗?”
“邻里说冯锦康的保姆和王敏芬很像,但是他们不能确认。”
“你立刻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配合刘圆圆和马止珊查,务必查清楚冯玉洁和王敏芬的关系。”
紧接着,她快速地安排其他人员:“柏慧,你把高海棠名下所有的物业都查一遍,包括用公司名义租、购的房子、仓库、集装箱......只要和她有关的,全部找出来。赵天宇和刘庆东,你们去确认监控,一定要找到高海棠的车行轨迹。”
她挂了电话快步走到代芙身边,“你说她已经被冯玉洁刺伤过一次,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还有这个人”,她拿出陈娟的照片,“高海棠和她是什么关系?”
看到陈娟的照片,代芙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她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想出卖陈娟,可是想到正陈娟说高海棠有可能会死,声音就突破屏障冲了出来,“就是陈娟让我报的警!就是她说冯玉洁一定会杀了高姐!”
案件的方向迅速从抓捕陈娟和冯玉洁转到解救高海棠的方向来。当天夜里,警方把与高海棠有关的所有物业都查了一遍,丝毫不见高海棠的影踪,倒是在公园边的屋子里找到了朱梦来。
但是她所掌握的内容和警方已经查出来的情况差不多,除了改口坚称高海棠绝对不可能杀害朱富之外,她也再帮不上别的忙了。
警察走后,朱梦来一个人靠在轮椅上,望着远处发白的天空,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担心高海棠的安危,也猜测着陈娟的去向。
这时候陈娟跑到哪儿了呢?她应该躲好了吧?家是万万回不得的,可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想着想着,一滴眼泪从朱梦来的眼角滴落下来,她似乎很意外,慌张地擦了一下,泪珠沾在手指上,她盯着看了两秒,迅速地擦在了衣服上。
距离高海棠失联已经整整24小时,监控显示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之前刘圆圆查到的“丰力诊所”几百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赵天宇带着人到了监控显示的地点,排查了几小时之后,在地铁沿线的一片荒地上找到了高海棠的车。
车上没有人,车门紧闭,但是没有上锁,赵天宇把车里车外都搜索了一遍,行车记录仪里的储存卡已经被人拔走,高海棠的围巾掉在离车辆不远处的地上。
根据之前的线索,警察把卧佛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高海棠,赵天宇向局里请求支援,训犬员带着犬只沿着卧佛寺后山的密林搜索,一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冯玉洁,她却消失了。
是高海棠自愿和她走的?还是她挟持了高海棠?
现在看来,要问出冯玉洁的踪迹,就得撬开李云萍的嘴。
王云在办公室里和刘圆圆等人开了一个半个多小时的会议,刘圆圆带回来的信息大多和李云萍的过去有关。
“石高峰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石霞和石复的母亲陶芳,死于脾脏破裂。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记录很少。但是从石霞的表现来看,我怀疑陶芳是被石高峰错手打死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石霞两姐弟和父亲的关系也非常冷淡,另外......我觉得石高峰可能不是意外死亡。但他确实一直喝自酿的中药材泡酒,所以已经很难查证了。”
“你觉得是李云萍?”
“不,我觉得是石霞。但应该得到了李云萍的帮助。”
“依据?”
“我查过了,石霞和石复每人每月会给李云萍200元赡养费,但是每年4月21日,石霞都会转一笔钱给李云萍,有时候是几百块,有时候是千把块,数额不等。如果按照她所说的‘和继母关系一般’,没理由在自己的日子过得普普通通的情况下,特意给这笔费用。”
“4月21是她母亲的生日?”
“忌日。”
王云明白了,李云萍和冯玉洁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像师徒,冯玉洁在处理案发现场的游戏里拿高分,说不定是从她这里学来的医学知识帮了忙。
赵天宇简直困惑到了极点,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几个涉案女性的心理活动,“难道说冯玉洁杀朱富,就为帮一个只在自家做了一个月的保姆复仇?李云萍推动石霞和冯玉洁杀人,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的正义?这在逻辑上太说不通了,她们自己能说服自己吗?”
王云把所有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手上拍了拍:“每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逻辑自洽的,我只是刑警,不是逻辑警察。走吧,李云萍不得不说实话了。”
李云萍还是最开始那副样子,“我听不清,我看不见,我不知道”,此时王云心里十分着急,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先照例把冯玉洁的资料读了一遍,然后拿出王敏芬的照片,问:“认识这个人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叫王敏芬,2018年被杀害,曾经在冯玉洁家中做过一个多月的保姆。”
李云萍闭着眼睛,任由王云说下去。
“后来因为经济原因,冯锦康解雇了王敏芬。2018年4月,王敏芬在雇主家中被重击头部,失血过多后死亡,2018年5月,冯玉洁化名马钰,到王敏芬的雇主家中应聘保姆,但是没有成功。5年后,就是今年10月,国庆期间,冯玉洁杀害了王敏芬的男雇主朱富,并于昨天夜间绑架了女雇主高海棠。”
说到这里,王云抬起头:“李云萍,冯玉洁才26岁,现在她打算再杀一个人。唯一了解她的人就只有你,你如果不配合我,那她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李云萍呼吸的频率加快了,却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王云叹了一口气,从资料里抽出来一张黄黄旧旧的纸张。
“这是你丈夫死亡的时候县公安局的记录。你丈夫石高峰,2002年在家里误服首乌引发肝衰竭死亡。你曾经被列为嫌疑人,但是因为继子继女的口供指出石高峰是自己去配的草药,当时你人在乡下义诊,不可能未卜先知,更不可能远程操控把有毒的首乌放在石高峰要买的药材里。因此,石高峰也被认定为意外死亡。”
提到亡夫,似乎戳到了李云萍的痛处,她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脸上的沟壑被牵动着,也微微抖动起来。
王云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放下纸张继续说道:“我咨询过专家,未经炮制的首乌确实会引发碱中毒导致肝肾损伤,但未必会直接导致衰竭,20年前的检测手段不足以检测出石高峰的肝肾衰竭究竟是因为首乌,还是长期的慢性中毒,但是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云萍摇摇头,“我没有给他下毒,他向来爱喝自己做的泡酒,没有经过炮制的中药材本来就是慢毒,他是自己慢慢喝死的。”
“你自己也清楚,就算真的是你杀的,也没有人会怪你,所以你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对吗?”
李云萍默不作声。
“这就是石霞一直瞒着石复给你另一笔赡养费的原因吗?”
李云萍惊讶地看着王云,她猛地扑在桌上:“石霞说的?她亲口说的?”
“不管是当时的石霞,还是现在的冯玉洁,李云萍,教导孩子杀人,并不代表正义,你明不明白?”
王云把两张纸“啪”地拍在李云萍面前,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张检测报告,还有一张是王云在陈娟的出租屋捡到的中药材。
“马钱子之所以会使人中毒,是因为它含有马钱子碱,能通过脊髓控制中枢,从而抑制呼吸。冯玉洁杀人之后分了尸,却没有想到处理脊髓液,朱富的脊髓液中有大量的马钱子碱,如果不是查到你,法医根本就不会朝中草药的方向去验证!”
听到这段话,李云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唰”地一下就松开了,甚至露出了笑意:“原来是马钱子,她竟然想到用马钱子,这孩子真是聪明......”但她依旧不松口,一再坚持不知道冯玉洁杀了人,“我和她本来就是在菩萨面前相识,她是菩萨赐给我的孩子。我把我的知识教给她,是让她学会用药照顾自己......”
王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诡辩下去,“20年了,刑法追诉时效已经过去,不管石高峰是怎么死的,都和你、和石霞没关系了。不过,时间只能洗去证据,不会冲淡罪恶。你一直需要一个寄托,所以故意接近无亲无故的冯玉洁,给予她关爱。但你给的是关爱吗?我来告诉你,一个真正的母亲爱孩子,是为她打算,为她筹谋,为她解决困难,做她的避风港,引导她放下仇恨,好好生活,而不是让她用仇恨来填补感情的空缺,让她用复仇来对心理创伤进行治疗。”
王云提高了音量,“你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是孩子们的引路人,教唆她们杀人,现在还要看着冯玉洁继续犯错。过几年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冯玉洁呢?她还有那么长的日子,你是想要她现在就死,还是下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我没有教唆她杀人,我不知道她会用马钱子......”
“那就把真相告诉我,把她的去处告诉我,我去阻止她。她还有机会,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