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旁观者
作者海蓝2024-04-18 00:0017,361

   听到王云说已经找到了冯玉洁的藏身之所,高海棠的脑子“嗡”地一下,一团黑云又翻滚着盖住了她的眼睛,一时间没站稳,踉跄一步,险些倒在地上。朱梓瑜紧紧扶住她,把她送到了医院。

   最近的精神状态太过紧张,加上受了外伤又进食不多,高海棠才如此虚弱。在医院里,朱梓瑜叫来了姐姐朱梓萌,正如王云所说的那样,她们和高海棠之间必须进行一场对话,一场关于坦诚的对话。

   高海棠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警方步步紧逼,生命受到威胁,现在王敏芬的事情已经被重新翻出来,她必须告诉律师真相了。

   “王敏芬的事,我当年只告诉了你们一部分。”

   “你知道她不是摔死的对吗?”

   高海棠点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说谎呢?”朱梓瑜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现在她们那边有人证、有物证,只要她们继续调查,很快证据链就会串起来,你明不明白?”

   朱梓萌让妹妹坐下,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冷静地追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杀王敏芬?”

   “没有。”

   “高姐,她们很快就会把朱富那套别墅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如果找到对你不利的证据,我们很难处理,你一定要说实话。”

   “我没有杀她。”

   听到这里,朱梓瑜才重新坐回座位上,朱梓萌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只要没杀人,别的都还有处理的余地。

   没想到高海棠下一句话就把姐妹俩的心再度吊到了火上炙烤:“但是朱富手里有一个视频,是......是我推王敏芬坠楼的视频。”

   “什么!”

   “既然没有杀人,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视频?不,你先告诉我,视频在哪儿?不在你手里对不对?”

   高海棠乏力地把头歪朝一边,“我手里有一个,据我所知,朱富的电脑里还有一个,其他的......”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胁迫你了,是不是?”

   “我听到声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拖到了二楼......”

   朱梓萌打断了她,“这个我们后面再详细说,现在我需要先看一下视频的内容。”

   刚说到这儿,接到消息的代芙气喘吁吁地走进病房,“先让高姐休息几分钟行吗,我给她收拾一下。”

   她麻利地弄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小心地擦拭高海棠的脸颊和手脚,再从保姆包里掏出两瓶护肤品,打着圈儿涂在高海棠的脸上。这一套流程不过四五分钟,高海棠却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刚才重得无法睁开的眼皮,现在已经没有阻碍了,她感激地看着代芙,代芙活泼地一笑:“你们接着谈吧,我就在门口。”

   高海棠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没事,你就在这里吧。”

   看完高海棠U盘里的视频之后,律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又用一些代芙闻所未闻的专业术语激烈地争论了一通之后,朱梓萌才清了清嗓子,对高海棠说道:“这个U盘是朱富给你的吗?”

   高海棠摇摇头,“我自己找到的。”

   朱梓萌心里的猜想成了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之后,她才转身面对高海棠,望着她严肃地说:“你怎么拿到的U盘,什么时候拿的,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都要告诉我。”

   看着朱梓萌严肃的样子,高海棠心里十分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再也不是隐瞒的时候了,想要自保,必须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

   “朱富死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朱梓萌翻开手里的文件夹,“‘2023年10月2号上午7点多,通话时长11分08秒’是警方记录的这一通电话吗?”

   “对。我......对调查的警察说谎了。那天他打电话来并不是借钱,而是要钱。”

   “他用视频勒索你了?”

   “对。王敏芬死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叫急救和报警,他抢了我的手机,求我和他一起处理这件事。他说他有在医院的朋友,完全可以把事情掩盖过去。我当然不同意,但是当时王敏芬已经没气了。”

   “后来呢?”

   “朱富就问我,如果他去坐牢了,孩子会怎么样,她们还这么小就没有爸爸了。我......我当时脑子很乱,他一直求我,一直求我......”

   “你先冷静一点,尽量回忆仔细一些。”

   “看我迟迟不答应,他变得暴躁起来,他说,人是在家里死的,就算我说和我没关系,他也会想办法把我也拉上。我们从认识到结婚,一直到有孩子,我都没见过他那样说话,他的样子,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那一刻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如果他要死,一定会拉我做垫背。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于是你就按他说的做了?”

   高海棠点点头。

   “但我不知道他会留视频,他留下那个视频,一是怕我会反悔去揭发他,二就是为了日后勒索我。其实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在计划和他离婚,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家里的财产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我和谁联络、谁给我发信息,他一清二楚。怀孕的这一年时间里,他已经彻彻底底把我控制了起来。”

   “所以你们离婚的时候,你没有请我们过来,而是自己和他谈判,就是因为这个视频的存在?”

   “对。10月2号的那通电话里,他再次用视频要挟我,让我给他拿一百万现金。我去哪里给他找一百万现金?我们就发生了争吵,吵得很厉害,他就说,如果我不给他,他就会把U盘寄给警察。”

   “结果第二天他就死了。”

   “对。但是我真的没杀他。”高海棠的紧紧攥着被子,代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这让她放松了一些,却依旧紧紧皱着眉头,“第二天晚上,我看屋里没开灯,用IC卡钥匙开了门进去,屋里没有人,倒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没多想,直接到他的书房找他的电脑,但是没有找到......我想到他总是把重要的签字、合同折在相框里面......最后找到了这枚U盘。”

   朱梓萌叹了一口气,轻声感叹道,“要是朱富还没死,这事反倒简单多了。”

   现在感叹也没用,只能是尽快思考对策,她语气坚定地嘱咐高海棠:“接下来咱们要打一场硬仗,你得做好准备。尤其是身体上的准备。”

  

   朱梓萌二人分析,王云之所以会故意透露已经找到冯玉洁躲藏的地方,无非就是想看高海棠的反应罢了,要是已经抓到了,大可以用直接证据先批捕,现在这样虚晃一枪,说明她们只是找到了地方,但并没有抓到人。

   要把高海棠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当务之急就是在警察之前找到冯玉洁,到时候讲和也好,扭送给警察也罢,前提都是先把笔记本电脑里的视频拿回来。

   但是李海飞不能再用了,她和王云认识,必须得避免她违背行业道德的风险。

   话又说回来,冯玉洁到底躲哪儿去了?

   其实警方研判得没错,李云萍到卧佛寺斋饭堂后的杂物间确实是去见冯玉洁了,她把事先准备好的破伤风针给冯玉洁注射进去,又快速地给她处理了伤口,全程不过短短十分钟,两人就分开了。

   但是之后刘圆圆给李云萍使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当天,确认刘圆圆和马止珊走远以后,李云萍立刻重新收拾背包,朝卧佛寺赶去。

   等到她再次到达卧佛寺,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山上的气温从3点左右开始下降,上香的人已经渐渐打道回府,只有稀稀落落一两个落单的香客,还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喂庙里收养的猫。

   李云萍踏出大雄宝殿旁边的侧门,再小心地关好,沿着寺院墙外的小路一路朝着后山的方向去。这条路看起来鲜有人走,石板上都是青苔,天气这么冷,两边的杂草毫无萎靡的迹象,好几处都有半人高。李云萍一边用手把草挡开,一边小心地观察脚下。

   走了快半小时,才走到一个Y字路口,确认身后没有人之后,李云萍扶着摇摇欲坠的废弃木栈道,颤颤巍巍往山下走去。

   木栈道的尽头是一道围网,隔开了山与地铁线路。

   她轻车熟路地把围网从扣子上拉下来,钻出去,再把围网挂上。

   接下来的场面尤其惊险,71岁的李云萍背着一个大背包,从轨道上穿了过去!

   好在这会儿并没有地铁经过,她顺利地到达了铁道的对面,沿着铁道再走一会儿,拐过一棵被砍掉了半边的梧桐,就走到了一所挂着红色“丰力诊所”四个铁制大字的楼前。虽然建筑上还顶着诊所的名字,这里早已经被改成了日租房。

   这里的几栋老楼都是城市里拆不了也没法继续在市场流动的年代老建筑,以便宜价格买下或者租下这些房子的中老年人,每天都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牌子在不远处的老汽车站晃荡,小牌子上写着“住宿,电脑房”,口中则不断地询问每一个过路的人:“住宿,要住宿不?”

   由于这个群体独特的口音,听起来更像“住秀,要住秀不?”

   顺着黑暗潮湿的楼道一直往上走,李云萍到了302的门前,她轻轻敲了两下,屋里没人应门,她走到铁窗边,“开门,是我。”

   一个身影从窗帘后面一闪而过,大约过了三十秒,门锁才被打开。李云萍费劲地背起背包,确认周边没人之后,尽快地进了屋里。

   屋子的摆设非常简陋,一张1.2米的姜黄色木床,床边是一个同色系的简易床头柜,放着一瓶5升的矿泉水和一个塑料杯子,床头柜的另一侧是脸盆架子,上头放着一个红色塑料洗脸盆,旁边摆着一对边缘发黄、鞋面和鞋底连接处断开了一截的暗蓝色塑料拖鞋,拖鞋跟前点着一盘蚊香。

   再没其它的东西了。

   “你怎么来了?”冯玉洁接过背包,沉甸甸的,她把背包放在床尾,扶着李云萍坐在床中间,自己则站在一边给李云萍倒水,“你从山上的路来的?”

   李云萍顾不上喝水,“你快走,离开安庆,现在就走。”

   看她这个样子,冯玉洁便知警察一定是给过她压力了,“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一会儿打车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了,等事情过去,我会回来看你。”

   “她们说你杀人了!”

   李云萍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抖动着,像一场地壳运动。

   “你找我要的利多卡因是不是拿去杀人了?快说实话!”

   冯玉洁沉默不语,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坐在床头。

   李云萍急得语无伦次,她用力揪着冯玉洁的衣服,“起来,快起来,现在就走。我带你去买票,还坐着,你还坐着,快点,起来!”

   “我不走。”冯玉洁梗着脖子,屁股和床板黏在一起了,任李云萍怎么都拽不起来。

   李云萍气得打了她几下,起身拽过大背包塞给她,“走!”

   冯玉洁看拗不过,才背起大背包,在李云萍的督促声中离开了日租房。

   刘圆圆带人追到这里时,冯玉洁已经不见了,而李云萍像是耗光了所有体力,也像是知道刘圆圆会来,独自坐在床上等待。

   一个71岁的老人,能拿她怎么办呢?刘圆圆只能先让人把她带回局里,继续沿着几条冯玉洁可能选择的线路去追。

   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冯玉洁并没有走远,下楼以后,她立刻跟着另外一个“住秀、住秀”的中年女人到了对面栋楼里的不同楼层。

   警察踹开302的房门时,她正站在窗帘后面看着这一切。

   当天晚上她就离开了,不过,她并没有听从李云萍的吩咐逃出安庆,而是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了陈娟原先居住的房子。先探清楚锁舌的位置,接着把香烟硬质壳子剪裁成对应的形状,从门缝里挤进去垫住锁舌,随后提着门把手反复推撞几下,“咔嗒”一声,门就打开了。

   冯玉洁没有开灯,借着外头照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光线,摸索到床边,在床垫上躺下,盖上两件衣服倒头就睡着了。

  

   此时的陈娟绝对想不到,她付了房租的屋里住着一个冯玉洁。朱梦来已经睡着了,屋里传来浅浅的鼾声,她轻手轻脚地从洗衣机里拿出洗好的衣服,放到烘干机里。

   朱梦来说得没有错,离开高海棠,她不可能再得到一样的生活。

   现在她们俩住的地方,比以往陈娟住过的所有房子都要舒适,虽然只是一套两室的小房子,但俩人都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浴室和厕所。厨房里有垃圾处理器,洗衣房是单独隔出来的,装了隔音门,洗好的衣服直接烘干,既松软又暖和,再也不用计算着洗衣服的时间差,也不用再用三个衣架把厚衣服撑起来以免晾不干沤出馊味。

   四件套上没有毛发和灰尘,扫地机能处理掉地面上所有的粉尘,直饮水机可以设定温度,想喝几度的水就直接选择,不用再反复烧水。

   最让陈娟感到不一样的就是灯光。

   之前她从未察觉过灯光之间的区别,直到有一天突然觉得这里的光源都是如此自然、看东西清清楚楚的,做事情不会突然被影子挡住,她站在灯下,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回想到从前的生活中那些被影子遮住的场景。

   那时候的灯光太有存在感了,所以总觉得灯很重要,原来真正好的灯光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才是履行了它最好的职能。

   灯和灯是不一样的。

   盯着灯看得太久了,眼前开始出现黑影,陈娟回过神来,双手蒙着眼睛缓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

   她看着通讯录黑名单中父母的号码,轻轻地选择了取消。

   放下手机,陈娟躺在床上想着冯玉洁的事。把刘易深的事告诉高海棠之后已经过去两天了,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反馈,她有些担心,她找到冯玉洁了吗?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违反约定了吧......

  

   高海棠还是去找了刘易深,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学校,而是直接去到了他的家里。

   自从冯玉洁走后,刘易深家中再也没有来过其他人。

   说来奇怪,冯玉洁走的那一天,他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尽管换好密码之后坐在家里的那一刻,是有一种“还好走了”的感受产生,然而仅仅在第二天早晨,这种感受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席卷而来的空虚和寂寞。

   空虚之所以可怕,不在于空虚本身,而是每当你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所谓生活的真谛,终于为日复一日的状态寻找到一个合理的支点时,不知道空虚何时会突然来袭。

   你会希望它永远不要来,不要打破现有的真实感,但是又会丧气地想它不如干脆快一点来,不要让你在未知的等待中承受煎熬。

   因为不管怎样,你知道它最终还是会来的。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他多么希望是冯玉洁回来了,哪怕是真的带他进入冒险也好,失真的生活实在是快要使他再度放弃生活了。

   来人并不是冯玉洁,却是来找冯玉洁的。

   屋里光线很差,玄关处摆着几件矿泉水,上面随意地扔着一个背包和几个文件袋,早前被冯玉洁整理好的物品如今又凌乱地堆在过道上,阳台的洗衣机旁掉落着几件衣物,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脏的。餐桌上放着几个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子,两个用过的水杯大抵是装过牛奶,杯底上有一圈凝固的淡黄色痕迹。

   刘易深想大概收拾一下,发现只是徒劳,干脆一下子把东西推到桌子的远端,给高海棠递了一瓶矿泉水,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就像冯玉洁在的时候一样。

   令人失望的是,刘易深完全没有关于冯玉洁的消息。

   “我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你去找过她吗?”

   刘易深笑了一下,没作回答。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在你这里?”

   刘易深思考了一会儿,还是领着高海棠到了小房间里。冯玉洁最后一次离开时只带走了必要的东西和他的羽绒服,其余的一应物品全部留在了这里。

   看着面前的一个箱子和一个外卖袋子,高海棠皱了皱眉,她看向刘易深,“我想看一下可以吗?”

   “你看吧,反正她也不要了。”

   高海棠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蹲下身翻看里面的物品。

   箱子里装的是一台电脑的小主机,一个17英寸的显示器,其余都是衣物和卫生巾等生活用品,东西很少,行李箱有大半的剩余空间。

   外卖袋子里则是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

   刘易深蹲下来,拿起主机,但是没看到VGA数据连接线,他到客厅里翻找了一阵,拿着一条线回来插在显示器上,插上了电源。

   做完这些以后,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高海棠看出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按了开机键。

   “你觉得密码会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高海棠想了一下,输入朱富的生日,错误。冯玉洁的生日,错误。自己的生日,错误。高海棠从手机里翻出李海飞先前发给她的资料,把冯玉洁父母和爷爷奶奶的生日、忌日都试了一遍,依旧错误。

   刘易深凑上前去,尝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错误。

   他沉默着回到原位,没一会儿又探朝前输入冯玉洁救他那天的日期,还是错误。

   刘易深失望极了,两条眉毛跟着下垂的嘴角耷拉在眼皮上,“她好像没有什么在意的人,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毫无牵绊。”

   高海棠没有作答,她不赞成这个说法,如果真的没有任何牵绊,她就不会一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一定有一个理由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个理由或许就能打开她的电脑。

   又或者,也许应该直接把电脑带走,让修电脑的人暴力拆解。可要是万一电脑里有视频备份,话说回来,政界名流因为修电脑吃亏的事儿还不够多吗?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眼下没有解决的办法,高海棠也有些累了,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从包里翻出来一条蛋白棒,给刘易深也递了一条。

   两个人并排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却因为这件特殊的事,像朋友一样聊了起来。

   “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拿了我的东西。”

   “是电脑、手机和带月牙的笔记本吗?”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一次。”

   “那你呢?你怎么认识她的?”

   “招临时工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她救了我的命。”

   “临时工?”

   “嗯。”刘易深觉得很奇怪,临时工竟然比救命的事更让高海棠在意,他不解地问,“临时工......有什么问题吗?”

   高海棠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擦了擦嘴巴,“什么临时工?”

   “打扫卫生。”

   高海棠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她做临时工,打扫卫生?”

   “不仅仅是打扫那么简单”,刘易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怀念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日子,“她做饭很好吃,刷了牙以后喜欢把牙刷倒着平放,叠衬衣的时候会把两个袖口包在一起,像装着信的信封......”

   听到这里,高海棠把蛋白棒放在地上,“可以给我看看吗?”

   “啊?看什么?”

   “叠好的衬衣,你还有吗?你还有吧!快给我看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海棠会突然之间这么大反应,刘易深还是起身带她去自己的卧室里,推开衣柜的门让她看。

   高海棠拿起一件衬衣,仔细端详,他形容得没错,一个袖口包着另一个袖口,确实很像一封信。

   看着眼前的衬衣,高海棠终于明白了,她完全反应过来了冯玉洁和朱富的关系。还记得警察第一次传唤她的时候,曾经追问过离婚之后朱富请保姆的事情,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冯玉洁就是那个保姆!

   到朱富家里偷U盘的那天,她在他的衣帽间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叠法,没想到答案原来在这里。

   如此说来,为了杀掉朱富,冯玉洁至少做了数月的准备。

   她放下衣服,回到小房间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她必须快快赶回家去确认一件事,离开之前,她拜托刘易深:“如果你找到她,麻烦你请她联系我。”

   “我该和她说什么呢?”

   高海棠想了一下,“就说我在家里等她。”

   等电梯的时候,刘易深突然从屋里追出来,他试探地问高海棠,“你可以把和她有关的事都告诉我吗?”

   没想到高海棠走进电梯里,给出了和冯玉洁当初一样的回答:“你不会想知道的。”

  

   根据王敏芬因拖行产生的伤痕分析,痕迹检验技术中心给出的结论是,造成这样的伤痕,拖行的距离应该比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远得多,所以王敏芬死亡的第一现场应该在距离坠落点更远的地方。

   根据这份结论,王云带着人和技术中心的民警重新回到了金源御璟小区301栋,根据王敏芬的身高体重重新进行了几遍模拟,痕迹最相近的分别是从车库拖到二楼,以及从地下室拖行到二楼。

   事情发生在2018年,这屋子早不知道被打扫过多少次,更别提朱富被害之后,凶手里里外外清理了一次房子,连下水道的毛发都没有留下。如今想要从房子里搜出更多的物证,实在是难。

   再者,如果王敏芬死亡的第一现场确实是地下室或者车库,那么高海棠说她在房间里什么也没听到,是有可能的。案发时她究竟在现场还是在卧室?这一点又该如何查证呢?

   就在王云这边一筹莫展之际,刘圆圆传来了好消息。

   尽管李云萍不配合,什么都没有透露,但是刘圆圆认为,既然她们一直围绕卧佛寺进行活动,那卧佛寺的僧人们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把卧佛寺的人挨个询问了一遍之后,一位叫“慧能”的僧人告诉了她们一些关于冯玉洁和李云萍的事。

   李云萍到卧佛寺上香已经许多年了,期间卧佛寺曾经修缮过一次,在那前后,她都一直在卧佛寺敬香。不过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是一个人来添香油,再一个人回去,最多就是和慧能师傅聊聊天气、讲讲佛经什么的。直到一年多以前,大概是2022年初,她就经常带一个年轻女孩子——就是冯玉洁一起来了。

   “那一位年轻人并非每次都来,即便来了,也是不言不语,您所说的这位李云萍施主,曾经托上下(*和贫僧一个意思)给那年轻人的家人诵经,上下仍记得,那年轻人的双亲和祖父母都已往生......有时候年轻人也会自己一个人来,和李云萍施主一样,也不做什么,就是站在树下看释迦摩尼世尊卧像,偶尔会在斋堂用斋。”

   慧能告诉刘圆圆,卧佛寺的香客大多是冲着卧佛而来,所以卧佛前的香火是最旺的,时常需要清洁打扫。冯玉洁有时候来了就专心致志地看他们干活,等到天要黑了,关门的小僧请她离开,她才会离开。

   很多年轻人即使来了也是上了香,拍拍照就走了,少有像冯玉洁那样对佛事那么感兴趣的,所以他也曾观察过冯玉洁。

   “时常带伤而来,不知是何缘由。”

   但是关于冯玉洁和李云萍是怎么认识的,慧能也不清楚,不过他印象中,从今年10月之后,冯玉洁就很少和李云萍一起来了,李云萍来的次数也渐渐变少,只有初一、十五才来敬香。

   “有一次,上下遇到李云萍施主在观音像前哭泣,上前询问缘由,她问上下,‘因仇恨而犯下罪孽和因年幼执拗而犯下罪孽,佛祖会原谅哪一种’,上下不解,问她为什么这样问,她却不愿意再说了。上下只好宽慰她,诸法空相,万法皆空。一切皆为虚幻,唯因果不变。用心领悟,可免世间之苦。我佛慈悲,心存善念,积德行善,可化造业。”

   “您说的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时候天气还没有冷起来,且香客十分地多,我寺收到了预防踩踏的通知......那就应该是国庆假期的时候。”

   刘圆圆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上了。

   时间符合,已有的线索和口供也能相互佐证,但是没有物证。

   没有物证,只能将冯玉洁列为嫌疑人,却无法定罪,再者,现在冯玉洁不知影踪,这才是目前最棘手的事,和厘清高海棠与王敏芬案的关系相比,冯玉洁显然重要得多,专案组把重心转移到了搜查冯玉洁上。

   冯玉洁的协查通告一发下去,各派出所接到的反馈就多了起来,自各社区各街道实行网格化管理以来,街道和下去派出所对于辖区内流动人口的动态掌握得更详尽了,但是经过核查,几条看起来有用的线索,最终证实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冯玉洁没有固定工作,名下的银行卡已经长时间未使用,通过现代电子支付手段很难查找到关于她的信息。

   一直查到电话卡,才发现冯锦康的手机卡一直没有注销,且就在不久之前还有打进电话的记录。这条线索非常重要,刘圆圆根据来电号码,一路找到了号码归属,是安庆市区里的一家医院。

   看警察到医院来查线索,医护已经见怪不怪了,现下正是iucu最忙的时候,刘圆圆等人等了好久,护士站里才终于有一位护士挤出来一点时间为她查找信息。

   护士拿着登记册翻了好久,翻到了对应的电话号码,“当时登记的是一位病人的家属,病人叫刘易深,已经出院了,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护士在便签纸上快速地写下刘易深的号码,又马不停蹄地赶回病房去了。

   刘圆圆拿着号码走到走廊上,拨了过去。

  

   刘易深没想到,高海棠前脚刚走,隔天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紧张极了,不知道警察找自己具体是什么事,但是从高海棠离开前在电梯里说的那句话看来,应该还是和冯玉洁有关的事。

   尽管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刘易深已经不安地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讲出口的内容也磕磕绊绊起来,底下听课的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脸疑惑,只有本就在划水的学生丝毫没留意到他的反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课是讲不下去了,于是干脆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课堂。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刘易深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冯玉洁到底干了什么,他当时帮她联系的那个人又是干嘛的,会不会就是那一次一厢情愿的英雄主义,把他也卷进了她的犯罪里。

   犯罪,这个词出现在意识中的时候,刘易深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感觉,他一直知道冯玉洁做的是犯罪的事。可也正是这种危险和神秘,才让他一次次地自愿陷进和她有关的事情里,对他来说,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亡,那么在死亡之间,总得有些刺激的、离经叛道、倒反天罡的事,来给这平平无奇的一生制造一点故事。

   原来他的内心一直渴望着这种叛逆,只是他没有实施的勇气和方向而已。

   而冯玉洁,冯玉洁就是叛逆的具象,同时她又救了自己的性命,对他而言,她的身上兼具神性和罪恶,像独角兽总躺在少女的裙边,鹅的意象总与诱惑相关联,一想到冯玉洁,他就会止不住地想到黄金雨,想到维纳斯和战神......他深知哲学对神话的批判和思辨才是他的专业所在,禁忌却使得他深深着迷。

   哪怕在这一刻,警察找上他的这一刻,他的潜意识里第一反应依旧是希望冯玉洁能够逃脱,又希望冯玉洁能够回来。

   在路上的短短几分钟里,刘易深感觉自己又高大了起来,他认为他已经完成了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到人间前的整个挣扎的过程,他决心什么也不说,他将要带去的火种,不是送给人间,而是赠予冯玉洁,期盼她得以自由。

   等待他的是两位女警察,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她们分明穿着便服,神情也很平静,然而她们的站姿和细微的小动作,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系主任看到他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上前两步催道:“怎么才来,市局的刘警官和马警官说要找你了解一点事情。”

   刘易深走进来,才发现是三个警察,其中一个男警察拿着电脑坐在桌边。他和她们一一握了手,开始装傻:“是问学校的事吗?还是有关学生的?”

   刘圆圆拿出医院护士站登记册的复印件:“您住院期间,登记的家属是这一位,叫冯玉洁,请问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系主任原本担心警察表面问私事,实则是问学生的事,一直担忧地陪着,这下一看,确实是问刘易深的私事,不便再听,于是打过招呼之后就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刘易深四人,他的心率越来越快,甚至开始感到口渴。

   他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茶杯,灌了一口,“我们只是认识,不熟。”

   “请你具体描述一下你们认识的过程,她为什么会登记成为你在医院的家属?”

   刘易深连咽两次口水,斟酌着措辞,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前阵子休年假,搞大扫除,一个人忙不过来,在楼下找了一个临时工,就是你们问的这个人。冯什么?冯玉洁是吗?”

   刘圆圆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有搭话,他紧张更甚了,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她去医院看我的时候护士说要登记,她就登记了。”

   “她告诉你的?”

   “不,护士说的。”

   “你在iucu,护士还和你说这些?”

   “不是,是我问的。”

   “你们只是一次雇佣关系,她就上医院看望你?还留下联系方式?”

   “我病了,我病了她送我去的医院!”

   “你别着急,我们也只是想尽量问清楚而已。冯玉洁现在是一起案件的相关人员,我们必须把和她有关的社会关系都搞清楚。”

   刘易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调整了一下坐姿,“她到医院看过我一次,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似乎没问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我觉得你们会问。”

   刘圆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笑道:“刘老师平时是不是朋友不多?”

   “问这个干嘛?这是我的隐私。”

   “随便聊聊嘛。你方便现在给冯玉洁打一个电话吗?”

   刘易深慌乱起来,磕磕巴巴地推脱,“就见过两次面,怎么好意思给人家打电话。”

   刘圆圆却由不得他推脱,在客气和强制两者中取了一个中间值,使得他不得不打这个电话。

   拨通的时候,他一直在祈祷,“不要接,不要接,千万不要接。”

   “喂?”一声年轻的女声传来,刘易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圆圆失意他多说几句话,马止珊则和另一个民警拿着电脑追踪基站位置。

   看刘易深久久不说话,对面又问了一句,“喂?你怎么不说话?”

   刘易深的心情相当地复杂,如果按照警察和高海棠所说,冯玉洁现在应该是正在逃亡,即便是在逃亡,她还是冒险接起了自己的电话,他的心里犹如万马奔腾,就连她拿着剪刀威胁自己的样子也变得易碎起来,在这几秒的心理活动之中,刘易深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他对着手机脱口而出,“快跑!”随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刘易深觉得自己又一次做出了对冯玉洁有用的行动,实则加速了警方的调查,从刘易深的小区监控里发现冯玉洁的踪迹之后,刘圆圆很快就拿到了搜查令,从他家里拿走了冯玉洁的所有东西。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根本就没有好好思考就做出了决定,刘易深后悔极了,他厌恶自己的愚蠢,更担心这一次的冒失带给冯玉洁的是不可逆转的伤害,看着警察从他家里离开,他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关上门以后,坐在地上捂着脸哀嚎起来。

   他低估了冯玉洁对于事情发展方向的掌握能力,她之所以会接起电话,正是因为知道电话背后必定是警察——不管是刘易深主动还是被迫的,这个电话打过来,必定是为了抓她。

   即便刘易深不挂断电话,她的通话时间也不会超过30秒。可以说正是这个电话证实了她的猜想,现在警察已经大概率掌握了事情的真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至少,刘易深那一句“快跑”给了她一个安慰。

   杀人犯也是需要安慰的。她对着释迦摩尼卧像问过无数次,这辈子犯得罪下辈子是不是可以成为动物来还?做错事的人是不是一定会得到惩罚,那如果她惩罚了做错事的人呢?他们会各自赎自己的罪孽,还是要经受同样的折磨之后才会轮入畜道?

   她原本从来不知道这些,祖父母和父母都不信佛,她也不信,是认识了李云萍以后,她才开始接触佛。

   事实上,即便时常到佛前观瞻,她心里对佛依旧将信将疑。

   如果佛真的知天下事,为什么不惩罚做错事的人?

   如果做善事能积德,做坏事会积孽,为什么做了坏事的人,依旧过得很好?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不明白人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在苦里刨一丝丝的甜,那是不是说明其实不管如何做,最终归宿都是苦的。那人又为何要存在呢?世界上这么多人,忙忙碌碌一生,最后在苦涩的眼泪中死掉,这根本不具有合理性。

   这样的思考让冯玉洁觉得恐惧,既然人的存在不具有合理性,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每一次看着周遭的人欢喜、悲伤、振奋、沮丧,她都无法理解,也感知不到,他们的世界看起来如此天真,这些天真的人,又在为什么而活?

   当刘易深展露出同样的困惑,甚至因为承受不了这种虚无而选择放弃生命时,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同伴。

   她依旧记得在他家沙发上沉睡的那个下午,鼻腔里都是书页淡淡的油墨味,醒来时,一层很薄很薄的灰尘粘在屋里的物品上,在灯光下飘飘摇摇,戴着一层光晕,像聚群的海底浮游生物。

   那可真是一个惬意的下午。

   想到这儿,冯玉洁突然觉得刘易深的脆弱,面对恐吓时的怯懦,还有刚才的勇敢,实则都是“人”的样子,她也渴望成为的普通人的样子。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被挂断之后,冯玉洁从陈娟带她去过的小公园,穿过那条尿骚味的巷子,快速地回到了屋里。

   客厅里铺着一片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有些用粉笔画了圈圈起来,有的则是三角形,只有一个地方画了五角星。

   那就是冯玉洁准备下手的地方。

   要杀掉高海棠,冯玉洁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和高海棠再度接触的时机。上次失手之后,她必定有所防备,唯一的机会只有手里的视频,只要运用好这个视频逼高海棠露面,她就有信心一击毙命。

   “咣当咣当”,风吹得客厅的窗户摇摇晃晃,外面树叶子落地的声音听起来像在下雨,一只乞食的流浪猫在树下喵喵叫,楼上的人又在吵架,东西砸得咣咣作响,二楼的老头咳痰的声音快要盖过他们扔东西的声音......冯玉洁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把两包泡面掰碎放在同一个碗里,没等面饼泡软,胡乱搅和搅和,囫囵吞枣地咽了进去......

  

   关于冯玉洁的调查进展比意料中快得多,这让组里的人都振奋了起来,冯玉洁的电脑带回技术部没多久,就传来了破解成功的消息。

   电脑里大部分都是基础运行所需的软件和游戏缓存文件,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从垃圾桶里恢复出来的一部分文件也和游戏有关,基本上没有和她的私生活相关联的东西。

   不过技术员发现,她的一个国外游戏公司的账号登陆过一个游戏,游戏的设定非常离奇,在这个游戏里,玩家需要用有限的材料,对黑帮打斗、入室杀人、意外事故等凶杀现场进行事无巨细的事后整理,不遗留一丝线索。

   游戏的设置非常详细,大到血迹清洗、家具物品归位、毛发清扫、凶器藏匿,小到用紫外线探照灯寻找并彻底清除指纹,每个过程都十分逼真,让人身临其境。进阶的玩家甚至还需要处理尸体,包括拆卸、溶解、掩埋、抛弃等等手段。玩家等级越高,需要处理的犯罪现场和尸体难度就越大,相应的,可使用的工具也就越多。

   冯玉洁已经玩到了top级。

   top级是什么概念,说明冯玉洁至少在这个游戏里清理了几十遍甚至上百遍案发现场,且获得了很高的分数,才可能达到这个级别。

   这个发现让王云感到惊奇不已,要知道,从冯玉洁的外在形象看来,她根本不可能完成杀人、放血、分尸这样的体力活,但目前的一切却无不在说明,她不仅具备这个能力,甚至已经练习过数次了——尽管是虚拟的。

   但是难题依旧摆在眼前,这只是一个游戏,就算在游戏里玩到世界排名第一,也并不等同于就一定在现实中杀了人。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对游戏界面的研究,是办公室转过来的,来电的是下面的一个辖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叫陈金平,王云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怎么着陈副,什么事这么急?”

   “你们之前那个杀人分尸案练得时候,不是发了几张照片下来嘛,我这里有一起案子,牵扯到一名女性,和你们发下来的照片有吻合,需要你们派个人过来确认一下。”

   王云一听,莫非是冯玉洁露面了,“您别着急吃午饭,我现在就带人过来,研究完了咱们再一块儿吃。”

   挂断电话之后,王云马上带着赵天宇往派出所赶去。

   结果让人出乎意料,陈金平上报的协查嫌疑人并不是冯玉洁,而是当时朱富家窗外那个匆匆离开的黑衣服女人。

   “谁说的认识这人?”

   “在警务接待室呢。叫黄悦,十八中的一个老师。”

   “具体是什么事由,您简要说一说。”

   “他到所里来报警,经济纠纷,说是这个女的骗了他的钱。”

   “他怎么认出来的?”

   “接待的民警问他知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证号,有没有外貌特征联系方式等等,这人呢,报警之前应该是做了功课的,把对方的信息记录得很清楚,最后根据他所说的信息把人像调出来一看,嘶,我就感觉嘛,她们这个耳部轮廓很相似。我看这个黄悦口口声声说那女的化成灰他也认识,你们那个照片不是没有正面嘛,我就多了一个心眼,把照片拿给他辨认一下,当时也是想着打一棒子又不费啥劲,万一对路呢,是吧,结果他真就咬死是同一个人,我也拿不准了,只能让你们过来看一看。”

   王云听完,只觉得这个报案人不太靠谱,恐怕这次会白跑一趟。进到警务室时,坐在最外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稍有秃顶,身穿黑色羽绒外套,深蓝色西裤,脚上是一双新百伦的运动鞋,陈金平指指他,“这就是报案人。”

   “您好,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姓王,这位是赵警官。”

   “刑警?我这个不是经济纠纷吗?怎么还有刑警......我什么也没干啊。”

   “哦,你说的这个人”,王云把陈娟的资料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她目前是我们一起案件的涉案人员,所以需要你配合一下。”

   “陈娟犯罪了?她犯刑事案件了?哈哈哈!”黄悦大笑起来,“她也有今天,不对,她本来就该!”

   王云上下打量着黄悦这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冷峻地说道:“咱们换个地方详谈吧。陈副,和你借个兵做一下笔录。”

   陈金平对着办公区吼了一声:“小梁,你来一下。”

   一名年轻的女警察小跑着出来,“你去记一下笔录。王警官可难得来,好好跟着学。”

   小梁看起来就很高兴,“哎”了一声,快速地去安排好了房间。

  

   根据黄悦的讲述,这个叫作陈娟的女人以下作手段拍摄他的裸照并对他进行了钱财勒索,小梁在一边记着,暗暗地瞥了一下嘴。

   最近两三年以来,这种报案特别多、特别频繁,有的是裸聊,有的是仙人跳,有的是嫖资纠纷......归根结底,都是男的怀有侥幸心理。她偷偷抬头观察了一下王云,发现她的神情始终如一,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顿时觉得自己的小表情有点不专业,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你说陈娟就是这些照片里的人?”

   “对,绝对不会错。”

   “你这么肯定吗?”

   “我们认识都十几二十年了,还在一起睡......总之,我不会认错的,我手机里还有她的照片呢,你看。”

   说着,黄悦展示了一些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都是陈娟在工作的样子,很多张都瞄准了她的胸部。王云现在不关心面前的男子有多猥琐,她举着手机里的侧面照,仔细地和黑衣女人的侧面进行对比,确实相似度非常高,她即刻把陈娟的照片发回局里做3D轮廓和骨骼比对。

   “请你说一下这个陈娟的基本情况。”

   “她是安庆市......”

   "这些基本信息不需要说,就说一说她和你发生关系期间的事,在哪里工作、居住,你们发生纠纷期间是否见过面,分别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一点,地点、时间,能想起来的都要说。"

   “哦哦哦”,黄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如果真的什么都要说,她们会不会顺着这个案子去查自己别的那些事呢?

   说实在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在他的认知里,警察不是只应该管报案人报案的内容吗?本来他也是被张雅慧和陈娟逼急了才走这一步的,怎么现在感觉事态有点失去控制了呢?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后来我去成百通讯买手机的时候,发现她在那里当营业员,我就去和她打招呼......一来二去就联系上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事情就......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嘛。”

   看着他支支吾吾,王云意识到这个人讲事情,光挑对自己有利的讲,她想了一下,很快改变了问话的策略。

   “为什么现在才报警?”

   “警察同志,虽然说出来丢脸,但我是有正规单位、有家庭的人,她拿着我的不雅照片,勒索我十万元人民币,这事是犯法的......”

   “你听清楚我的问题,我是问,为什么现在才报警?”

   “不是,我都说了,是她犯法,不是我犯法,怎么你们现在逮着我审?我会用法律维护我的基本权益,请你们注意方式方法。”

   王云抬起手来,“好了,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黄悦还想再发两句牢骚,奈何王云的目光如炬,他有点心虚,小声答复道:“就给钱的时候,之后就是我老婆和她沟通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请你说重点。”

   “哎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行了吧。”

   看黄悦开始耍起无赖,王云平和地解释道,“偷拍他人也属于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如果用于传播,则涉嫌侵犯他人隐私权......”

   黄悦一看,这女警察怎么这么较真呢,不是说单位上的人和社会上的人受的待遇会不一样吗?他可是堂堂副校长,明明是来报案的,现在却好似犯人似的被关在这个屋里审,他当即站起来,“行了,我不报了,我要走了。”

   赵天宇站起来,想拦住他,王云摆摆手,“联系一下张雅慧。”

   黄悦一听就急了,张雅慧现在可是正在和他闹离婚,这警察找上张雅慧,再引导引导,她说不定就把自己别的事给抖出去了,于是刚走到门口,又调转回来,“警官!我想了一下,配合你们办案是公民的义务,我作为人民教师,更理应配合。”说完,主动回到了座椅上坐下。

   赵天宇默不作声,也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老婆知道这事以后,去她店里找过她一次,当时她已经辞职了,电话号码也换了,同事也不知道她搬到哪里、做什么工作。”

   “具体时间。”

   “十月份吧......”

   “请接着说。”

   “后来,我老婆又去了她老家,从她父母那里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之后她们见了一次面。”

   “时间。”

   “十一月初的样子,具体我记不得了。但是她们没谈拢,并且我老婆回来就和我吵架,我没办法,自己又去了一趟她老家,她父母也联系不上她了,你说她呀,能把父母都拉黑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时间。”

   “就是,一周之前的事。然后,上周末,就是前两天嘛,我还在她老家处理这件事呢,我老婆突然就和我提离婚了,我当然不答应了,又没什么矛盾,我也没打她骂她,钱也往家里交,好端端的为什么提离婚。我就赶回来和她面谈,然后才知道,陈娟把我的裸照......不,不雅照,全部给我老婆了!第一次我老婆去找她,好声好气和她讲,她死都不给照片,现在嘛我老婆闹离婚,她又无偿把照片给她了。现在张雅慧拿着照片咬死我是过错方,要小孩的抚养权。你说说,啊,你们说,这个陈娟是不是有毛病?啊?别人遇到这种事,还闹到父母那里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吧,她倒好,在背后这么阴我,竟然把裸照给我老婆的事她都能干出来,这女人,心如蛇蝎,心如蛇蝎!”

   黄悦的愤怒表露无遗,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议,他没有设想过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妻子会和自己的“情妇”联合起来——尽管陈娟算不上情妇,但是在他眼里,她和情妇也没什么不同。女人们遇到男人的事都是互扯头花,这才是千百年来的习惯,这才是“正妻”和“情妇”之间应该有的状态。

   黄悦想不通,他不仅没有享受到上述的状态,还先后在两个人身上栽了跟头,他拒绝接受。

   “请你先冷静一下”,王云给他倒了一杯水,“陈娟现在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黄悦一口气喝完了水,“我只知道她哄得我老婆要和我离婚。我希望你们快点把她捉拿归案。”

   说了半天,还是张雅慧才知道陈娟的踪迹,王云和小梁交代了几句,和赵天宇离开了房间。

   “哎?哎?他们怎么走了?不立案吗?不是说和大案子有关吗?我这个,哎,警察同志,我这个不立案吗?”

   小梁不慌不忙地收着电脑,“你把对方勒索你的证据,还有取款记录等准备一下,等一下会有民警来给你单独立一个案子。”

   转账证明?他哪儿来的转账证明,给陈娟的那笔钱本来就是别人给他的现金,再说了,都说是勒索了,怎么可能留证据嘛,黄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感觉小半天功夫搭进去了,什么问题也没解决,气得他脱下羽绒服,叉着腰来回踱步。

   等到前来接手的民警过来时,黄悦已经走了。

   是他把立案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因为迷信社会等级制度,觉得自己是人上人,陈娟只能算社会的工蚁,人上人告一只工蚁还不容易吗,没想到法律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并不会任他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一旦深入查那十万块钱的来源,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次终究还是自己太冲动了,于是没等民警来,他就把羽绒服盖在头上,偷摸地溜走了。

  

   警察找上门来时,张雅慧很惊讶,正如黄悦没想到她会提离婚,她也没想到黄悦狗急跳墙竟然去报警了,果然男人只要“权威”和“尊严”受到挑战,心理防线就会崩溃,做一些不动脑子、啼笑皆非的事出来。

   张雅慧支开孩子,把王云二人带到客厅,先倒了水,才坐下来慢慢说,她的立场和黄悦完全不一样,大可以坦诚地回答所有问题。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娟是在卧佛寺后面的一家咖啡馆,叫山脚咖啡馆。”

   “那你的照片是怎么来的呢?”

   “一个叫高海棠的人给我的。”

   王云很诧异,高海棠?高海棠怎么又和陈娟扯上关系了?

   “你是说,黄悦的不雅照是高海棠给你的?”

   “是啊。”张雅慧有点迟疑,警察不知道高海棠和陈娟的关系吗?

   王云和赵天宇眼神交流了一下,看得出来赵天宇也觉得很疑惑,他直接问,“黄悦的照片能给我们看看吗?”

   张雅慧愣了一下,赵天宇解释道:“高海棠是我们一起案子的嫌疑人之一,我在想,按照黄悦的描述,陈娟不像是一个人能完成诱骗、勒索的人,我需要通过照片判断一下她是不是有帮手。”

   王云一听,虽然不排除赵天宇就是好奇想看看黄悦到底是怎么被陈娟拿捏的,但是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毕竟陈娟回看了案发现场,高海棠又和陈娟有联系,如此说来,高海棠联合陈娟犯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没有作声,等着张雅慧去拿照片。

   张雅慧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文件袋,走到茶几边上,把三人的水杯挪到一边,“哗啦啦”倒出来一堆照片,大概有几十张。

   “都在这儿了。我是看不下去,您自己看吧。”

   赵天宇面带好奇,捡起桌上的照片,一看,果然不是平常照片。

   照片里的黄悦看起来和在派出所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派出所里的他看起来对自己充满自信,言行中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和表面的客气,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却那么的......一言难尽。

   不过可以看出来,一开始他是享受在其中的,有几张的表情却明显是惊恐、不安、愤怒、哀求,可见陈娟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他转头想和王云交流一下想法,却发现她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正拿着三张照片反复观察。

   “云姐,怎么了?”

   “你看这里”,王云指着黄悦身上的痕迹,“是不是很熟悉。”

   赵天宇一脸疑惑把照片拿过来,张雅慧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过头去看,只见黄悦被五花大绑,光着身子,看起来一条皮鞭正在鞭打他,张雅慧不自觉地眯住双眼,最终也没坚持过十秒,快速缩回座位上,抚了抚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些痕迹......和朱富身上的皮下淤血一样!”

   王云点点头。

   “你觉得朱富也是性受虐者?”

   “否则很难解释尸体上新新旧旧的皮下出血。”

   这下赵天宇也兴奋起来了,“我知道现在有很多这样的平台——受虐者和施虐者可以互相匹配,会不会......”

   “朱富在平台上约了陈娟。”

   “陈娟借用施虐的机会,和帮凶一起杀了朱富。”

   “所以朱富是坐姿被勒晕的。”

   “可以解释他没有反抗痕迹。”

   两个警察一人一句,看起来眼睛都在发光,张雅慧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感觉自己也被带动着激动了起来,“我是不是帮着破案啦?”

   这时,局里的比对结果显示陈娟就是黑衣女人。

   王云站起来快速地收拾好了东西,例行交代:“张女士,请你保持开机,我们随时会联系你。”

   赵天宇看起来就比王云激动得多,捏着照片自言自语道,“找陈娟,找到陈娟就有戏了。”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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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人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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