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清楚人的恐惧是来自于外界还是来自于内心,距离被冯玉洁袭击已经过去了几天,高海棠仍旧心有余悸,几次在梦中,冯玉洁追得她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长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肚子里,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因为疼痛醒来。
肩膀上的伤还没好,高海棠一直在家休息,把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经理们。
此间,代芙一直没有问过朱梦来何许人也,只是按照高海棠的要求,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两个人。
两个孩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能觉察到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妈妈受伤了,这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可怖的事情,这似乎是妈妈第一次呈现出如此虚弱的一面,就连吃饭都需要代芙阿姨的辅助才能完成。
傍晚时分,高海棠因为止痛药起效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大女儿小北伏在她的床边,眼睛里噙满泪水,像是已经在床前陪了许久,看到高海棠醒来,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妈妈,你疼吗?你会死吗?”
高海棠心痛极了,她不愿意孩子因为做母亲的展现出来的羸弱而感到恐惧,她也是孩提时代过来的,明白这种“妈妈可能会死”的念头对5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一旦孩子在过早的时候埋下畏惧死亡的种子,今后的人生中,很大概率会永远因为这种恐惧而惴惴不安。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住孩子,“宝贝,妈妈只是生病了,你之前也生过病对不对?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咱们还一起去医院扎屁屁了呢。”
小北点点头。
“是不是像妈妈现在一样,在家里休息几天就好了?”
“嗯。”
“人都会生病,妈妈也会呀,代芙阿姨也会,妹妹也会......这是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所以妈妈不会死的,好不好?”
小北紧紧抱着高海棠,久久不愿意撒开,这一幕看得代芙心里酸酸的,她上前安慰小北:“我们让妈妈喝点水,休息休息,妈妈就会快点好起来了,好不好?”
小北小大人似的整理好高海棠的碎发,“要乖。”
高海棠笑起来,代芙牵着孩子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前,小北探着头问道:“妈妈,梦来阿姨是你的娘家人吗?”
两个大人都很惊讶,孩子是什么时候学会“娘家人”这种词汇的,高海棠还没想好说辞,代芙弯下腰解释:“那是妈妈的朋友,她也生病了,所以在咱们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她为什么不去自己家?她没有家了吗?”
代芙略微思考了一下,看了高海棠一眼,温柔地回答:“有的时候呢,朋友的家也算家。要不这样,咱们下楼去找梦来阿姨,让她再带我们玩一次手影游戏。”
小北先前的忧郁终于在此刻消散了,她对着高海棠比了一个拜拜的动作,关上了房间门。
高海棠撑着身子慢慢躺下,转头看着窗外。
6点不到,天已经黑得彻彻底底,在这一片寂寥的黑色中,高海棠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向外探索,究竟什么才是“成功”,什么才是“美满”,什么是自己应该追逐的方向,谁才是可以信赖的人。
往事来来去去,她想起刚认识朱富的时候,自己正处于上述探索中最迷茫的阶段,她也说不清是因为爱朱富、欣赏他才和他结婚,还是在探索中感到疲惫,所以偷懒选择了一个最容易停留的落脚点。
答案一直很模糊,一直到离婚的时候才变得清晰。
高海棠最终是被自己几年前的懒惰教育了,婚姻带给她的回报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多。反而是协议离婚的时候,和朱富之间的诸多较量中,她才意识到,因为畏惧探索路上的不安和困扰而选择在婚姻里落落脚,让她的人生徒增了更多疲累。
还有眼前难以解决的麻烦。
她回头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从床头柜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拨通了陈娟的电话。
接到高海棠的电话,陈娟感觉眼前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回想起先前的事,她留了一个心眼,把二人的对话录了下来。
“这一次找我,还是因为冯玉洁的事吗?”
“是,也不全是。我想和你面谈,电话里说不方便。”
“警察还在监视你?”
“不知道。”
“我得先想一想,毕竟之前你得到了冯玉洁的踪迹之后就把我甩开了。”
高海棠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冯玉洁想杀我,并且差点就成功了,你知道吗?”
陈娟又想到了那个夜晚冯玉洁手里的刀,想到高海棠把人掀下楼后的表情,手一哆嗦,碰翻了斜放在锅上的锅盖,“咣当”一声,锅里的面汤一下子沸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关掉煤气,快步走到厨房外靠着墙,“她要杀你,必定有要杀的理由。”
“陈娟”,高海棠的语气十分恳切,“我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四个字击中了陈娟。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很明白,人是经不起剖析的,没有哪个人的人生洁白无瑕,就算是她自己,在没有黄悦那档子事之前,也并不就是一个高尚、充满道德的人类。
高海棠再度恳求:“请帮帮我。”
陈娟的语气软了下来,她们之间互相需要,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在黑暗处有人陪伴,总是好过自己盲目摸索。
在见面之前,高海棠先把朱梦来安置在离公园不远处的一套房子里。
房子比原先住的老小区新一些,里面的东西很熟悉,朱梦来有些惊讶,她转动轮椅,进到卧室打开衣柜,自己的衣服都在,床上一贯用来搭腿的长条枕头也没动过,她没读完的小说,还有她随手记录用的本子和铅笔,床头柜上掉漆的音乐盒,都按原本的位置安放着。
她这一生所拥有的全在这个屋子里,除了这些不值钱的杂物之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朱梦来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物品不会被随意丢弃的安全感,她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回家了。
察觉到朱梦来的异样,高海棠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走到客厅坐下给代芙打电话:“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到了吗?”
“高姐,刚到。孩子看到外婆高兴得不行。小北,左左,妈妈来电话了哦!”
“妈妈!”孩子们奔过来接电话。
高海棠的表情轻松起来:“宝贝,累不累?”
“一点儿都不累。妈妈,你什么时候飞过来找我们呀?”
“等妈妈把事情忙完就来。你们先让外婆接电话好不好?”
几秒的杂音后,高海棠的母亲高小梅接起了电话:“不是说好过年才回来吗?怎么提前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刚说完这俩字,高海棠的眼睛就红了,心里委屈得很,她咽了一下口水,调整情绪,“让她们陪你住几天,我这边忙完了就过来。”
和母亲沟通好细节,又细心交代代芙休息一晚再回来,高海棠才挂断电话。她望着窗外慢速呼吸了一会儿,一转身,发现朱梦来已经来到客厅里了。
“谢谢你。”
她对着朱梦来笑了笑,“没什么好谢的,再怎么说,咱们之间总比陌生人强些。哦对了,一会儿得来个人,我先和你说一声。”
“谁?哦,你不想说也不要紧,我随口问的。我需要回避吗?要不我下去转转?”
高海棠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让朱梦来宽心:“没事,都到这份上了,你知道了也无妨。”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朱梦来打开了电视,高海棠则拿出平板开始看报表,屋里的温度渐渐升上来,穿着单衣的俩人和路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高海棠快速起身趴在猫眼上查看,随后打开了门。
陈娟把头伸进来,半拉身子留在外面,观察了几秒才大步跨进来,楼道里冰冷的空气随着她的动作被卷进屋里,高海棠觉得脸上一阵冰凉,“砰”一下合上了门。
朱梦来打量着陈娟,陈娟也打量着朱梦来,高海棠站到俩人中间:“这是陈娟,来帮忙的;这是朱梦来,我大姑子。”
“朱富的姐姐?”陈娟带着疑问看向高海棠。
聪明的朱梦来听出来陈娟语气里的意思,毫无隐瞒地解释:“我残废了,什么也干不了,家里不愿管我,现在全靠她养着。”
陈娟有些意外,虽说不能算带着敌意前来,但要说没有防备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高海棠定的见面地点,可看到轮椅上的朱梦来,陈娟防备顿时卸下了一半。
她环视着屋里的摆设,慢慢把棉衣脱了,跟着高海棠一起在客厅坐下,朱梦来识趣地调转了轮椅的方向,“你们聊,我去床上歇一会儿。”
看着朱梦来进屋去关上门,陈娟才低声问:“她真的是朱富的姐姐?亲姐姐?”
高海棠点点头。
“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朱富吗?”
“朱富是朱富,她是她。”
是啊,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是天差地别的,或者说,人和人之间原本就天差地别,只不过命运安排他们做一家人,生命才有了交集,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自己的母亲和自己,也是天差地别的。
她友善地笑了笑,笑过之后立刻感觉不太合适,重新拉下脸来。“谈正事吧。”
高海棠轻轻地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肩膀上长长的刀伤:“这就是冯玉洁刺的,她本来瞄准的是我的颈动脉”,说完重新拉上衣服。
那伤口如此可怖,想也知道冯玉洁是使了多大劲,而高海棠又是如何地挣扎,才死里逃生,陈娟仿佛又回到了躲在墙根的时候,手心开始微微地冒汗。
“警察和我说,朱富死的时候,也是被划破颈动脉,对吗?”
陈娟点点头。
“我恳求你帮帮我。我需要知道冯玉洁为什么要杀朱富?又为什么要杀我?你们认识对吗?陈娟,我不想死,我还有两个孩子,她们才五岁。”
高海棠边说边拿出钱包,把孩子的照片放在陈娟的面前,“恳请你帮帮我。”
陈娟不安地抠着自己的裤缝,不敢直视孩子的照片。她的内心在反复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如果要说,又应该怎么说,才能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大约沉默了一分钟,陈娟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是认识冯玉洁,也可以帮你,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
“我遇到一点麻烦,你得先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其次,找到冯玉洁之前都不准再甩掉我;第三,给我钱,送我走。”
“送你走?”
“对,我要出国。”
“你的麻烦和犯罪有关吗?”
“没有,只是一点私人恩怨,你一定可以办到。”
高海棠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前两条我可以办到,钱我也会适当给你一点,至于出国......”她犹豫了一下,“先不说我办不办得到,你说朱富是冯玉洁一个人杀的,你和这件事没关系,在这一点上我说服不了自己。你可以逃跑,但我帮不了你。”
“你现在是买命,就不要讲这么多大道理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笔记本,我已经看过那个视频了。”
高海棠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可以诚恳地请求陈娟,可以和她做交换,但绝不可能受她要挟,尤其是用这件事要挟,她的声音大起来:“在我的危难之处建立你自己的成功,你能过得去心里那一关吗?”
陈娟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至少我没有杀人!”
高海棠的胸口起起伏伏,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盯着陈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走捷径的人是绝对不会获得安稳的。”
陈娟几乎没有思考,立即反驳,“难道你就不是一个失败的人吗?你的生活看起来很好,实际上一塌糊涂,你杀了人,丈夫又被杀了,你说要考虑孩子,不想死,在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一点吗!”
“我没有杀人”,高海棠一字一句地重复,“我没有杀人。”
朱梦来一直伏在门后听俩人的对话,眼看俩人就要谈崩了,心急得不行——她才不在乎高海棠有没有杀人、是不是好人,她只要她一直保持目前的财富和对自己的怜悯。
客厅的气氛僵持不下时,朱梦来坐着轮椅出来了,横在二人之间,“你们先冷静一点。”
她转朝高海棠:“现在人家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的命,可你不想让警察掺和,那总得有人帮帮你。”
“还有你”,她转向陈娟:“我不知道你们先前发生什么事,但我作为旁观者看来,目前的情况来说,相比她需要你,你更需要她不是吗?”
陈娟收回杵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小腹上。
“陈娟,我坦白向你承认,别说朱富不是高海棠杀的,就算真是她杀的,我也不在乎了。”
高海棠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瞪大眼睛看向她,朱梦来抬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我已经活明白了,人活着的第一件事,首先就是得活着。是,我是道德低下,想做一个寄生虫,想赖着高海棠负责我的生老病死,但扪心问一句,谁又不怕死?我现在求的是生存,你也是。”
高海棠辩解,“我和他的死真的没关系,是,我是看不起他,也恨他伤害了左左,但我不会用这种方法......”
“我知道”,朱梦来打断高海棠,“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别忘了,我们可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这下轮到陈娟震惊了,“你可是朱富的亲姐姐。”
“亲姐姐又怎么样呢?只不过刚好成为一家人罢了,这是老天安排的,不是我选的。如果要我选,我不会选择和他们成为家人。”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手指也微微地抖动起来,高海棠想握她的手指,被她推开了,继续用发颤的声音对陈娟说道:“朱富虽然是我的家人,但他首先是一个男人,男人的本质就是掠夺。从父母处掠夺我的成长资源,从杨早那里掠夺她的顺从,从高海棠这里掠夺财富。我来告诉你朱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生都想出人头地,想做人上人,和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也在莫名其妙自己增加一些‘背负’‘责任’,好像没了他,身边的人都得玩完似的......可是他自己没有本事实现所谓的‘男人的抱负’,更不敢面对残酷的竞争,所以他选中了女人,选中了高海棠。我们再怎么不堪,至少都是从层层的陷阱里爬到现在,活下来的,我们已经活下来了,凭什么要轻易地死掉?”
“好了好了”,高海棠看不下去了,顾不得肩膀上的伤,站起来拍打她的后背,“平复一下,缓一缓。”
眼看着朱梦来在高海棠的引导下慢慢恢复平静,手指的颤抖也停了下来,额头上一层汗水,仿佛刚刚做了一件很费力气的活,陈娟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朱梦来看着陈娟的眼睛,抬起手指向高海棠,“只有她把我当人,什么亲情、正义、道德,都是假的、空的,人在争夺利益的时候,才会把道德挑出来做武器用。只有她,真正把我当成一个人,你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朱梦来才彻底平复下来,想来这些话她应该已经憋了很久,久到完全不需要准备,所以字句才能像泄洪一般轰烈地涌出来。
陈娟确实完全明白了朱梦来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虽不能笃定地说朱富是一个坏人,但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好人不可能在自己孩子的母亲杀人的时候拍下视频,并悄悄藏起来。
她嘴上没说什么,手却开始在包里翻找,随后起身把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高海棠,之后平静地坐回沙发上,没再多说一句话。
高海棠费劲地接过塑料袋,解开袋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本黑色皮革封皮的笔记本,上面有一轮小小的烫金月亮。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娟,陈娟也正看向她,这一刻的两人各自在对方的眼睛里探索着微弱的真诚,都在祈求自己的信任没有被辜负,都在期待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理解和支持。
她们没有落空。
陈娟的眼睛霎时间涌出泪花,但是她没有流泪,而是冷静地先后递上朱富的手机和她自己的手机,这些东西原本的作用并不是投诚。
“至于我说的那个视频”,她看向朱梦来顿了顿,继续对着高海棠透露所有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我是在朱富的电脑上看到的。我想你也知道密码是这个”,她指一指笔记本,“我和冯玉洁一起破解的密码,现在电脑在她手上。”
“可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也不知道”,陈娟摇摇头,“她只告诉我要用这个视频向你勒索一笔钱。”
高海棠也从钱包里拿出来一个非常小的U盘,很薄,且只有指甲盖大小,“我知道除了我手里这一份之外,朱富一定有别的加密备份,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得把笔记本毁掉。市面上的同款我都试过了,数字都不对。”
一旁的朱梦来恍然大悟,当时观音像背后藏的就是这个笔记本,“因为这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本子了。”
另外两人不解,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值得保留这么久吗?
“这个笔记本是他第一次得第一名得到的奖品,但他的第一名是抄来的,抄了同桌的卷子,为了不让同桌和他争第一,把事先做好的小抄放在对方的桌厢里,并且举报了她。”
“这些年他从没对我说过这件事。”
“他当然不会说。女同学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叫了家长,后来再没读书,12岁就嫁了人。”
“他自己告诉你的?”
“我们之间没亲到这样的地步”,朱梦来的语气中带有明显的不满,“我刚出事不久,他们张罗我嫁给猪场老板那会儿,那个女同学到家里看了我一次。”
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她们都能想象出来那位女同学在那之后的人生,一时之间只觉得语塞。还是朱梦来最先打破房间里的寂静,“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娟回过神来,“咳咳”了两声,“我希望你们能先帮我解决眼前的问题,这件事我自然就会告诉你们。”
眼前的问题,自然就是黄悦的问题,解决问题需要时间准备,陈娟就先和朱梦来住在一起。
既然已经决定互利互惠,也不必请家政了,陈娟提出自己可以照顾朱梦来,以免多一个外人节外生枝。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太自在。朱梦来无法在陈娟在屋里的时候上厕所,她解不出大便,非得陈娟出门站一会儿,她才能顺利地解出来。
而陈娟无法入睡。她不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就是睡不着,想尽办法也睡不着。
凌晨三点多,朱梦来起身到客厅倒水喝,陈娟就站在阳台边上,也没开灯,黑乎乎的影子被外界的光源拖得长长的,吓得朱梦来叫了一声,这一声把陈娟也吓着了,俩人一前一后打开了阳台灯和客厅灯。
看到对方之后才明白是闹了乌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睡不着吗?”
“你也睡不着?”
“我渴了,空调开得太大了。”
“我把取暖器给你搬进去,空调是比较容易干。”
“还是高海棠那边好”,朱梦来开玩笑似的说,“她那儿有地暖,舒服得很。”
陈娟放松了一些,她给朱梦来盖上了外套,帮她倒了水。
朱梦来接过水喝了一口,觉得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不少,“我给你拿一粒药吧。”说完不管陈娟答不答应,自己回房间拿出来一盒药,给陈娟递了一粒,“呐,思诺思,吃了就能睡,一睡一整天。”
看陈娟接过药来捏在手里,朱梦来笑道:“可以吃,真的,你不放心就读一下说明书,要么你自己买也行。”
陈娟把药吞进去,推着朱梦来进了房间。
扶朱梦来上床的时候,陈娟的手碰到了她的尿不湿,沉甸甸的,湿热的感觉从手背的皮肤传来,她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开口:“我给你换个尿不湿吧?”
“不用!”朱梦来的语气听起来很排斥,也有窘迫。
“那你休息吧”,说完,陈娟快步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这天晚上,陈娟好像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梦还是吃药之后产生的幻觉,她看到朱梦来自己换尿不湿,但她不是躺着换的,而是像健全人一样正常地站在窗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片新的尿不湿,那片尿不湿好大好大,几乎有轮椅的坐面那么大,朱梦来把脏掉的尿不湿脱下来,换上了巨大的新尿不湿。
场景突然转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村庄的房子轮廓大多是三角形、多边形,像摔坏的积木一样歪七扭八地堆叠在一起,陈娟一个人走在路上,路边全是鹅,它们的脖子紧紧贴着地面,做好了攻击姿态,陈娟心里紧张得不行,撒丫子就跑,就看到朱梦来也在前面跑,她对陈娟喊:“你跑得太慢啦!”说时迟那时快,朱梦来的尿不湿膨胀起来,迅速下坠,感觉里面灌的不是液体,而是铅块,沉甸甸的尿不湿拖着朱梦来,她像一张纸一样贴在路面上,鹅群“呱呱”叫着从她身上踩过去,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身上传来,陈娟猛然惊觉被踩在地上的不是朱梦来,而是自己,她的手掌被数以万计的鹅踩过,稀碎地糊在土里......
她猛地醒来,已经是上午七点多了。
虽然才7点多,警队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今天又是一次新的案情梳理会。离上面给的破案期限已经不到两周,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刘庆东更是一直反复扔着手里的乒乓球,“乒乓乒乓”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刘圆圆瞪了他一眼,“别扔你那破球了,吵死了都。”
“我这不是排解排解郁闷的心情嘛,查了这么久,屁都没查出来,开案情会,我看又要开批斗会,早知道不答应调过来了,我跟着刘队干得好好的,非把我弄过来......”
“你别说话了”,马止珊一个纸团扔他身上,“不要说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一会儿云姐听到该不高兴了。”
“我说的是实话,你又不是没跟过刘队,人家刘队查案子雷厉风行,嫌疑人该抓就抓、该审就审,谁跟那位似的,前怕狼后怕虎,一会要考虑律师,一会儿又说物证不足。那物证足不足,先把人弄回来审了再说呗,这么拖下去,大家都要倒霉......”
“谁要倒霉?”
王云手里拿着一个卷宗和一叠照片走进来,刘庆东不敢再说话,把乒乓球握在手里,点了一支烟。
“大刘,抽烟上外面抽去,别用二手烟嚯嚯我们。”
刘庆东虽然不服,也不好对着王云说什么,只得不情愿地掐掉烟,装模作样地拿起记事本看起来。
“好了,集中注意。今天的案情会领导不来,就我们自己开。”
听到这里,刘圆圆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
“我知道时间紧任务重,大家都紧张,不过呢,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这是我昨晚做的汇总,现在给大家同步一下。”
她把资料递给赵天宇,赵天宇则按顺序把照片贴在白板上。
“从查到王敏芬开始,案子进展就慢了起来,但是咱们只要先不管外在因素,只看重点,很容易发现”,王云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几个人的照片之间画了几个箭头,“整个案子的核心人物已经非常清晰了,朱富,高海棠,冯玉洁。”
刘庆东嘴快,大声问:“那王敏芬死亡案呢?咱们还查不查了?”
“查,当然查,有疑点就要查。”
“您不是说抓重点嘛!”
王云没有理会他的牢骚,继续讲道:“,圆圆和小马查到了冯玉洁和李云萍之间有相识的可能,接下来的圆圆来说。”
刘圆圆站起来,“本月农历十五上午,李云萍离开卧佛寺的时间是9点50,当时我从监视点下楼时她已经没影踪了,止珊记录她到家的时间是10点27分,本来我觉得可能我们的方向错了,但是后来调取寺内的监控,发现李云萍曾经到过这里,寺院斋堂的背后——这是寺院放打扫用品的地方,没有监控,她在这儿停留了十来分钟才重新出现。”
刘圆圆说到这里时,王云往白板上贴了两张照片,“这是李云萍离开寺院的同一时段内拍到的监控画面”,她用笔圈了一下画面中的人,“可以基本确认,此人就是冯玉洁。一会儿圆圆和止珊还是去找李云萍,冬瓜,你和柏慧继续查接下来的监控,看离开寺院以后,冯玉洁去哪里了,争取把移动轨迹恢复出来,小朱、开源,你们去卧佛寺排查,和圆圆打配合,赵天宇,你跟我一起去找高海棠。”
“那我呢?我呢?”刘庆东急了,觉得王云给他穿了小鞋,不让他做事,一旁的郑泽亚拿着提审单走过来,“行了,你跟我走吧,看守所那边说李兴奇撑不住了。”
虽然有了时间和监控记录,李云萍还是咬死不认识冯玉洁,不管刘圆圆二人再怎么做思想工作,李云萍都说那天是到那儿找东西去了。
“老人家,冯玉洁牵扯上的不是小案子,是杀人案,到时候她上了全国协查通报,不可能跑掉的,这辈子都得东躲西藏,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如果说她没有杀人,是受冤枉的,那您更该帮帮她才是。”
李云萍完全不给二人好脸色,拿起扫帚直往俩人脚下扫,“不认识,你们说的什么冯玉洁,我不认识。”
刘圆圆后退了两步,把朱富的照片拿给李云萍辨认:“死的人叫朱富,您看看认不认识?”
“哎呀,我说了我眼睛看不见,你给我看什么看?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快走,走走走。”
“他是被人活生生放干了血才死的,就像农村杀猪那样。”
李云萍扫地的手稍稍停留了一秒,就这一秒,被刘圆圆捕捉在眼里,她继续攻势:“凶手的手段非常残忍,好像和死者有深仇大恨。不过这个男的挺有钱,凶手也可能是奔着钱去的。”
马止珊接话:“感情纠纷也不一定。”
听到这儿,李云萍直接用扫帚赶起人来,她的力气大得很,两下就把刘圆圆推出了门外,想来网格员何燕说的打跑领导事件应该不是杜撰。
被推出门以后,刘圆圆二人就听到屋内上门栓的声音,接着似乎是簸箕和扫帚倒地了,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你这激将法能管用吗?”
“我也是没办法了,先观察着看吧。她要是真在乎冯玉洁,听到这些,应该会坐不住的。咱们盯着就是了。”
而看守所这边,李兴奇在狱警的看押下见到了刘庆东和郑泽亚。这小子看起来在看守所吃了不少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右眼应该是刚挨打没多久,肿得鸡蛋大。
刘庆东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哟,怎么的,人际关系处得不好?”
李兴奇倔强地歪着脸,不看刘庆东。
“不是你自己要见警察的嘛,怎么,我们来了,你又不说了。”
李兴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既有委屈也有厌弃,他把身子侧朝郑泽亚,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到监狱去。”
“别人都问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倒好,反而想进去。怎么了?在这里和人结梁子了?”
“进去了还能活,出去了肯定活不了。”
郑泽亚点点头,那你说吧,从朱富给钱的事开始说。
“我说了就能转监狱?”
“难讲,你诈骗案的事还没了,估计还得在看守所待一段时间。”
李兴奇痛苦地揪着自己脑袋上根本就揪不住的圆寸,几近哀嚎,“快给我判刑吧,我想去监狱,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叫打怕了。也难免的,这看守所里多得是不怕关禁闭、犯纪律的,他在外面得罪了人,在这儿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看他面黄肌瘦,眼神涣散,估计是精神和身体都快要崩溃了。
“你在王敏芬的事上说实话,我向上级请示,算你将功补过,起码向检察院争取把你案子上的流程推一推,到时候审判结束,你就能进监狱了。”
李兴奇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丝希望,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2018年4月的一个下午,在医院值班的李兴奇突然接到朱富的电话。
“他的口气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只说需要我出一个死亡证明。”
一般来说,出具死亡证明的前提是患者在医院去世,经治医生会填写死亡病例报告卡,再由《死亡医学证明书》的管理人员填写《死亡医学证明书》,之后盖上医院的公章。
以上程序走完之后,才能把尸体带到殡仪馆进行火化。
如果死者是非正常死亡,或者卫生部门不能确定是否属于正常死亡的情况下,则需由公安司法部门出具死亡证明。
“当时我们社区医院没有开辟专门的急救科,值班医生之一要负责出车。所以我就说让他先打120,这样我才能顺理成章跟车过去。”
“当时朱富已经确定王敏芬死了吗?”
“听他的口气十分确定,他说是从楼上摔下来的。我到了以后,人确实就躺在一楼,就是二楼护栏的正下方。”
“查验尸体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李兴奇反复舔舐嘴唇,眨眼频率也加快了,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掌根,“当时经过我和跟车的急救护士一起确认,死者失血过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不过......”
李兴奇加快了呼吸的频率,“一般来说,他们家二楼的高度跌落,是不太可能造成那么严重的失血的,再者,死者的头部不止一处撞击伤,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但是朱富表现得太自然了,对答也很流利,似乎死者真的是探身擦护栏时不慎翻落。”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到了医院确认死者死亡以后,我告诉他死亡证明需要核对死者和家属的证件,朱富就说家属到不了现场,让我想想办法,并且......给了我,给了我二十万,现金。当时我正是被外头人追债追得紧的时候,实在是很需要那笔钱,朱富告诉我,死者家属不是讲理的人,要是他们来了,肯定要在医院大闹一通,到时候我们都麻烦,不如互相方便方便,这事就算过去了。”
看到郑泽亚不言语,李兴奇有些心虚,主动补充道:“我们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我到安庆之前一直在县医院,是他给我指了一条路,我才找对人,给考到社区医院来......兄弟之间嘛,有事就说话,我也不能真揪着不放,当时我就给行政办的大哥塞了一万块钱,办妥以后,殡仪馆就来把人拉走了。”
“全程只有他一个人吗?他老婆呢?”
“在县城......他说他老婆喜欢在县城。哦,你问的是高海棠。我没见到高海棠,当时只有他一个人。”
“你确定?”
“反正我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
“我问你,朱富死之前,你和他有没有再见过面?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档子事之后,我在外面的事医院里也知道了,说是影响不好,直接走了开除程序。之后我就一直闲着,人一闲下来就没事做,没事做我就......”
“去赌了?”
李兴奇点点头,“他给的钱很快就没了,他又给了我几次。后来他就不怎么接我电话了,我去他小区找了他几次都进不去,保安不让进,当时我也有点置气,就说他再躲我,我就回县城找他媳妇......后来我们在他县城家里见了一面,他又给了我一点钱。”
“你勒索他了?”
李兴奇抿着嘴,算是默认了。
“后来呢?”
“那次之后,赌场的人就找到我了,十有八九就是他给他们透的消息。你们不知道,那帮人是真能要我的命,我害怕,就跑到广西去躲了一段时间,一起玩牌的朋友说没怎么听到我的名字了,我才悄悄回到安庆来。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你当时用什么勒索他的?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李兴奇没回答,他搓了搓手,“你能给我一个保证吗?我把东西给你,你就让我尽快去监狱。算我求你,这地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刘庆东敲了敲桌子,“你先交代清楚。”
李兴奇反复舔了许多次上嘴唇,情绪状态逐渐不太稳定,在门边的狱警看他状态不太对,立刻走过来询问,“8123号,你感觉身体状态怎么样?是否需要医疗?”
李兴奇摇摇头,他的目光直锁郑泽亚,扑在桌上喃喃地讲话,倒像是讲给自己听的。
“我检查过了,在医院里的时候检查了,她头上不止一处伤口,我拍了照,我拍了照。”
“照片呢?你存在哪儿了?”
“我拍了照,她头上不止一处伤口......”
“8123号,冷静。”
“她的后枕部有一个大窟窿,这么大。”
李兴奇用手比划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是用东西砸的,不是跌落伤,是砸出来的......”
他的声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狱警随即表示不能再继续问话,要把人带去医务室,郑泽亚不死心,她看着李兴奇的眼睛,“告诉我照片在哪儿!”
没想到这一声把李兴奇从游离状态叫了回来,他愣了几秒,用极小的声音回答,“QQ邮箱,我的QQ邮箱。”
李兴奇交代的照片比他所描述的还要多,除了他提到的伤口之外,王敏芬的腋下、前胸都有淤青,双脚后跟有大块的摩擦伤。这些照片无疑是查案以来最直接的物证,王敏芬死亡案正式立案开展调查,之前抓李兴奇的时候迫于律师的压力撤掉了盯梢,现在有了正式文件,高海棠不得不配合调查。
王云和赵天宇拿着传唤证马不停蹄往高海棠家里赶去,发现她家大门紧闭,院子里的花泥也是干的,像是几天没人在家了。
赵天宇急得抓耳挠腮,“她不能跑了吧?”
“不会,她孩子在外婆家呢。”
“可她人不在公司也不在家,手机还关机了......”
“你现在就联系局里,申请一个限制出境。”
王云表面波澜不惊,心中不免担忧,虽然李兴奇全程没与高海棠接触,但她和朱富依旧是杀死王敏芬的直接嫌疑人,现在朱富已经死了,无从查证,如果高海棠从自己手里跑掉了,升职无望不说,恐怕以后的工作就更难了。
一个冯玉洁,一个高海棠,这俩人究竟能去哪儿呢?
陈娟承诺只要帮她解决第一个麻烦,就带高海棠去找冯玉洁。起先高海棠以为她遇到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仔细问过之后,发现不过是与男人之间的纠纷罢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黄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学校工作,能想出找社会人去陈娟老家闹事的招数,可见也是黔驴技穷,走下下之策了。
这样的人一下午就能解决,无非看用什么方法罢了,对高海棠而言,与其直接找人去把耗在陈娟老家的人赶走,不如釜底抽薪。
她坐在茶桌后面,心平气和地冲着一壶好茶,看到张雅慧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向自己走来,她抬手示意了一下:“张老师,这里。”
张雅慧不认识高海棠,只听说找她是为了黄悦的事,这才心里打着鼓前来赴约,这会儿防备地观察着,迟迟没有落座。
包间服务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高海棠站起来,单手拉开椅子,请张雅慧落座,同时吩咐一旁的服务员,“你好,麻烦你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出门的时候拜托你把门关一下。”
听到这句话,服务员明显松了一口气,“这边就不打扰您二位了,我在门口,有需要请叫我。”
看着拉开的椅子,张雅慧不情不愿地坐了上去,她的心里纳闷极了,上回见到的陈娟还有可能与黄悦有牵扯,现在见到的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看上黄悦,可如果不是因为男女之间那点事,又会是为什么呢?
高海棠一直面带微笑,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之后,开门见山地告诉张雅慧,“今天约您喝茶,主要是为了陈娟的事。”
原来如此,张雅慧放松了不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味道也很好,她的口干缓解了不少,人看起来也松快多了。
“她老家那些人是黄悦自己的主意,我就知道这样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可劝不住他。”
“劝不住不劝也罢,你管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张雅慧突然笑了一声,“一看你就没过结婚吧。两口子的事,不是这么算的。”
高海棠并不着急还口,打开桌上放着的文件袋,拿出一份文件,“你先看看这个,我们再接着说。”
张雅慧面露疑惑,结过文件一看,大惊失色。
这份文件里不仅详细罗列了陈娟手里掌握的证据,还添了几条,主要和钱有关,其中有一项是去年学校新盖科技楼相关的材料,黄悦拿了承建方48万元的“好处”。
这一笔款项张雅慧从来不知道,黄悦也没有和她说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证据可不好找,我没少花力气。张老师,说实在的,你这个老公反正已经从芯里烂掉了,你有空帮他擦屁股,干脆多考虑考虑自己和孩子。现在我有两个方案让你选择,第一,我拿着这些东西检举你们两口子,你没收钱,但是你知情,属于利益共同体;第二,你把他拉下来,我帮你一把,你来坐他的位子。你好好想想吧。”
听到第一个选择时,张雅慧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等听到第二个,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甚至能看到手腕处的脉动正在奏响一曲激昂的曲子,鼓点一下下快速敲打着她的心。
“我当不了副校长,副校长竞选人需要......”
“我既然找你谈,就是做了功课的。老实说,我又不是陈娟,和黄悦之间没有纠纷,大可以直接检举你俩来解决她的麻烦。但是这样的话,你的孩子就可怜了,她的童年会被这个家庭变故摧毁。现在你的教龄、管理岗在岗年限、学历、专业,都够资格竞选,你自己也和陈娟说了,你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为自己考虑一下?一定要顾全这所谓的家庭完整吗?你觉得,他在养育孩子上,有一天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张雅慧胸口发闷。
黄悦在家里从来就是中心,只顾自己痛快。他不问家事,也不管孩子的教育,他不知道厕纸是需要及时补充的,也不知道夏天蟑螂会变多需要放铒药,不知道孩子在游泳班被排挤,不知道孩子的眼睛左右视力不均衡已经影响到正常阅读和看黑板......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依旧认为自己是为家庭付出最多的人,只因为往家里带回来钱,在孩子说想养狗的时候立刻买来一只没断奶的奶狗,让孩子用他的手机玩游戏。
他用一种最轻易的办法获得孩子单纯的喜爱,由此衍生出来的善后工作,狗奶粉、狗屎、疫苗、训狗、引导孩子养宠物......一概不管,孩子的学习和眼睛他也不在乎。
可恨的是,因为送走小狗的事,孩子记恨了自己两年多。似乎从孩子出生以来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所有的心都是她在操,可一旦孩子出现什么问题,就是她这个当母亲的没有尽责。
张雅慧早就精疲力尽了!
“我选第二项。”
张雅慧手拿黄悦的不雅照,单方面起诉离婚。高海棠没想到她下定决心以后能有这么强的执行力,倒是令人刮目相看,有几分敬佩起来。
黄悦被搞得措手不及,没想到老实本分的妻子会在一个周末的时间里突然来这招,他手忙脚乱地应对这场变故,无暇再顾及陈娟的事情。
陈娟信守承诺,她把刘易深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海棠。
虽然不知道冯玉洁躲在哪儿,但找刘易深可太容易了,高海棠把车停在安庆大学的停车场,刘易深今天排的是选修课,她关上车门,独自朝教学楼走去。
刚走出停车场,一辆熟悉的黑色大众拦在她面前,王云直接拉上手刹,快速地下车截住了她:“高海棠,现在就王敏芬一案正式传唤你,这是传唤证。”
“为什么关机?”
“最近忙着处理一些私事,不想被打扰。”
“王敏芬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王敏芬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在家。”
“王敏芬就在你家里死的,你说你不知道?”
“我刚从月子中心回家,每天都在二楼卧室休息,救护车和医生来了我才知道她摔下去了。”
“一个大活人从楼上摔下去,你没听到任何动静?”
“没有。”
“我们会根据你的口供到现场查证,复原现场。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明白。”
“你依然坚持什么也没听到?”
“是的。”
问话刚进行到这里,一位警察走进来,对着王云耳语,“她第一次被传唤时委托的辩护律师来了。”
“同一个吗?”
“是。”
王云起身走到走廊,看到高海棠的律师之一朱梓瑜已经等在外面。
“王警官,咱们最近见得也频繁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
王云的语气很是日常,聊天似的回答,“有,没证据我能叫人来吗?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朱梓瑜客套地笑了笑,“你们传唤我的当事人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您不是忘了吧?”
王云勾勾手掌,示意朱梓瑜跟着她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朱梓瑜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只看到高海棠的鞋尖,回头跟着王云走向前去。
“朱律,我就先和你说实话了,这次不是为朱富的案子,我现在担心你的当事人压根就没告诉你真相,如果她对你不坦诚,你也没法替她辩护。现在我手里有证据,咱们可以谈一谈,劝她配合的事儿。”
“哟,这您可和我谈不上,她要是有罪,我也得是和检察官谈,犯不着和您在这儿说悄悄话,对吧?走吧,咱们这样影响不好,听说您可快升官儿了,别为这么点小事拖累您。”
这话分明是在提醒王云,她朱律有的是渠道弄消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王云挽起袖子,“那就走吧。”
对王云来说,问话进行得十分不顺利,高海棠除了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劣势之外,其余的一律是“不知道”“没听见”“时间太久了忘了”。
“在殡仪馆,是你带朱律等人一起去交涉赔偿问题的。你说你刚坐完月子回家没几天,在房间休息,那怎么又出现在殡仪馆了?”
“那天120把人带走以后,我就在家等消息,天快黑的时候,朱富就说他受不了了,心里害怕,没法去和芬姐的家里人谈。我能理解他,毕竟人是在家里摔死的,任谁都会心有余悸。警官,他是我的家人,我为家人做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这也值得怀疑?”
提到朱富,高海棠的眼睛又红了,看起来,尽管已经离婚了,但曾经也是家人,反复提起逝去的家人,对她来说是一种伤害。
“李兴奇找你时,你为什么选择见面。照你所说,你不认识李兴奇,怎么会愿意见面?”
“他是杨早带来的呀。我知道你们很难理解,我对前夫的妻子那么好,但是世界上除了情爱,还有情义。她和我的关系是有些特殊,但她本身人不错,我愿意和她做朋友。我帮助她,也愿意帮助她的朋友——何况还是朱富的朋友,这有什么错吗?”
王云没有理会她的委屈和不解,把李兴奇提供的照片平铺在桌面上,“这是王敏芬身上的伤口,这个地方是从楼上掉落后撞击地面造成的伤口,而这一个”,她把照片举到高海棠面前,“这是真正的致命伤,你看,伤口这么大,头骨都陷落了。你说这是什么东西才能造成的伤口?扳手?锤子?”
“我不知道。”
“这个伤倒也不会当场就要了她的命,不过她被打伤以后,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失血过多,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如果当时有人能救救她,也许她现在还活着。不过,不仅没有人救她,还把她拖到了楼上,再扔下去做成坠楼的假象,所以才形成了这些於痕、擦伤和撞击伤。”
一整排的照片触目惊心,高海棠吸了一下鼻子,“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不是也许,是一定。”王云口中每一个字都一下下敲在高海棠的太阳穴上,她觉得一阵眩晕让她的眼前出现一片黑云,等她再次看清面前的灯光,王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一直在雇人找一个和你毫无交集的冯玉洁,是不是她手里有你们所有的秘密?”
朱梓瑜立刻打断道,“这个问题和本案没有关系,你可以不用回答。”
王云这才把探出去的身子坐回座位上,轻快地说道,“好吧,没什么要问的了。不过我想和你们共享一个信息——我们已经找到冯玉洁藏身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