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代林那里,陈娟拿了2万块钱。
她掂量过,超过2万风险太大,2万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数字,尤其是对于代林的收入来说,这笔钱既没有多到会让他无法掩盖,损失也远远小于自己的狼狈模样被发送给全院同事的恶劣后果。
2万块钱足够她喘口气了。
很奇怪,拿到钱回到出租屋以后,陈娟觉得自己身上那股劲一下子就散掉了,就在踏进门的那一秒时间里,拿鞭子抽打男人的那个她留在了门外,只有紧紧缩着胸部的她走了进来。
她把钱扔在床上,点了一份外卖,之后整个人呈大字形趴在钱上,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膀开始耸动,摸到脸上的泪水,她从枕头边抓过抽纸,想快速结束这一切,眼泪却并不听从使唤,依旧连连下落。
“行了!”陈娟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眼泪就止住了。
“陈娟!”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尤其地愤怒。
“你在城里到底在搞什么?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丢脸死了!丢死人了!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陈娟懵了,她完全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更难听的谩骂声从听筒里源源不断地传来,搁在以前,她会默默等待母亲发泄完毕,再缓缓地解释,今天却很不一样,她把电话挂断了。
母亲再度打来,她看也没看见就挂了,再打,再挂,再打,再挂,如此反复几次以后,那边才终于消停。
结果安静不过10秒,微信就叮铃咚隆地叫唤起来。
陈娟一条也没看,直接把对话框删掉了。
手机又响了,看时间应该是外卖,她接起来:“您放门口吧我一会儿去拿!”
对面沉默了两秒才开口:“陈娟,你好,我是黄悦的老婆,我叫张雅慧。”
和陈娟想象中不同,张雅慧并没有厉声辱骂,倒是母亲的声音从一旁源源不断地传来,骂的都是最难听的词汇。
“不好意思,我没有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找到你”,张雅慧的声音很从容,“但是你换了联系方式,我只能找到你家里来了。”
“你想干什么?”
“我们可以见面谈一谈吗?”
陈娟望着窗外的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转过身,看着床上的两万块钱,“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陈娟听到电话那头“砰”的一声,周遭立刻安静下来,连母亲的骂声也听不到了,想必是张雅慧坐进了车里,隔离开了母亲。
“我知道黄悦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犯贱,但是陈娟,我还有孩子,我不想伤害她。”
“你想干什么,直接说,不要绕弯子。”
“好,那我直说。黄悦给你的钱我不打算追究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把从他手机里拷出去的东西还给我。”
“凭什么?”
“就凭你父母在老家还要活。我没有和他们多讲什么,但我手里有你的照片,老人家最要面子,不是吗?”
“叮叮”两声,手机收到一条图片信息,陈娟点开一看,是自己和一个男人不堪入目的照片。
“这不是我!”
“确实不是你,我找人用AI合成的,看起来和你一模一样。你的父母,他们的邻居,还有你的前同事,老同学们,你觉得他们会关心照片是真是假吗?”
陈娟紧紧捏着桌角,她想大声反击回去,想宣告她已经过了害怕不雅照片的人生阶段了,张雅慧却没有给她机会,只是笑着继续说:
“但是我不会用这一招的,这招太下贱了,我没有烂到这种地步。大家都是女人,你也知道我的难处,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要你知道,你手里黄悦的那些照片、视频,没什么用,现在AI技术这么成熟,推给AI就是了。但是我既然找你谈了,那就是诚心诚意的。我想你能把U盘给我,我呢,也就不再纠缠你的家里人。咱们两不相欠,你考虑一下再打给我吧,我随时等你电话。”
看着挂断的电话,陈娟一屁股坐在床上,她感到背上一阵冰凉,以为是出了冷汗,用手摸了才发现是衣服后背的缝合处开线了,冷风从后背灌进来。
这阵风吹醒了她的头脑,一个念头冒出来:
张雅慧找她不为“抓小三”,只是为了黄悦违法违规的内容,为了孩子当然是人之常情,可是张雅慧的反应也过于冷静了,黄悦收的回扣,张雅慧也有份吧。
这两个人,在学校是同事,回家了还是同事。
陈娟笑出了声。
她思量着张雅慧提出的条件,猜想高海棠现有可能已经找到冯玉洁了,一直以来心里高悬的部分终于在此刻的冷静下慢慢整理出条理,陈娟心里的想法愈发清晰起来,“与其大家这样互相掣肘,不如联手。总之,高海棠别想把我甩下,张雅慧也别想要挟我。”
她没有听从高海棠“别再联络”的指示,打开两人用于联系的工具——一个二手物品交易APP,找到高海棠的账号,对方已注销。
她翻出短信,才想起来短信也被自己删掉了。
这下就为难了,陈娟刚刚涨起的士气泻了大半,“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她走到门口,是外卖来了,“放门口吧”,说完以后,她警觉地在猫眼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卖员走远,才快速地把外卖拎进来。
一顿饱饭下肚,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好多了,身上也暖和许多,她烧了一壶热水,倒在水盆里,痛快地洗了几把脸,用毛巾擦干水之后,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镜子做工很差,表面的陈年污渍已经打扫不干净,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用毛巾使劲地擦起镜子来。
这还不够,她干脆把耳后的头发用发卡夹起来,挽起袖子就开始搞卫生。自打搬进来,她还没有彻底清洁过这个地方,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即便境况再差,她也没有放弃过对居住整洁的要求,眼下,她从各个地方清扫出来一堆垃圾,还有蟑螂的尸体。
她蹲下来,从絮状物里扒拉出来最大的一只蟑螂,已经死了很久,彻底干透了,它的腹部中空,肉眼看起来呈棕色半透明状,四肢倒是还保持着死亡之前的状态,前肢上倒刺一般的须根根分明,清晰可见,口器部分保留得很完整,像一张恶魔的脸。
陈娟以前最害怕的就是蟑螂,尤其是会飞的蟑螂,屋里潮湿的角落,很容易出现蟑螂,她每个月都会换新的杀蟑饵药,但蟑螂还是防不住,有一次,陈娟拉开洗衣机的清洗剂盒,毫无防备被蟑螂幼体爬满了手,吓得她尖声尖叫,此后连续一周都没敢再靠近洗衣机。
即便是死去的蟑螂,也让她感到恐惧,总觉得它们会在被清理的那一瞬间突然还魂,猛地飞起来,从衣领飞进来,在皮肤上爬来爬去。或者,死蟑螂的亲属会在夜里报复人类,召集蟑螂小分队,从人的七窍爬进身体里,在身体里产卵、孵化,建立以人体为宿主的蟑螂王国。
在有的情境下,光是听到“蟑螂”这两个字,她都会止不住颤抖一下。她时常会想,蟑螂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人类在它们管理的世界下勉强求生。
此时她却徒手抓着这只死去的蟑螂,静静地观察。
她看得十分认真,像小时候第一次观察一只死去的豆娘。
这只蟑螂也没有逃脱豆娘当时的命运,它的触角、足肢被一条一条扯下,翅膀一下就碎了,最后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躯体。
陈娟把它扔回垃圾中,拍拍手,继续打扫。
凌晨两点多,屋里焕然一新,比前任租客一家一起帮着打扫的那一次干净了几倍,陈娟把所有的垃圾都扔到楼下,洗干净自己,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沉沉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清晨9点,她背上双肩包,坐上了开往城市中心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