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睁着眼睛想了一宿,几乎把这辈子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她问自己,如果有重来的机会,还想不想重来。
答案是肯定的。
想要重来,首先就得把自己从朱富的案子里摘出来。冯玉洁要跑,她就去找她。其实冯玉洁和那些男人应该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她会和冯玉洁谈判,或者交换也好……总之,只要找到冯玉洁究竟想要什么,就能再次获得掌控权。
第二天一大早,陈娟毫无困意,她去早餐摊子上,点了两根油条,一碗油茶,一碗豆浆,还要了一个麻园,吃得饱饱的,一头扎进老城里。
现在她所掌握的所有关于冯玉洁的行踪,都来源于有限的观察。
卧佛寺那天冯玉洁打电话给她的座机她查过了,就在老城邮局旁边。
冯玉洁的钥匙串上有一个老式的单元门门卡,还有一把开水龙头的钥匙。现在除了老城的人,谁还会用那种钥匙?即便是老城,保留公共水龙头同时还需要钥匙开的小区,也已经不多了。
仅凭这点找冯玉洁当然不容易,可陈娟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处一处看了。
第一天,毫无收获。
第二天,傍晚突然降温,把她冻惨了。
第五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单元楼下还是老式排水,并且公用水龙头需要钥匙的小区,但蹲了一整天,从早等到晚,也没有遇到冯玉洁。应该是找错地方了。
寻找和蹲守,陈娟还能吃得消,可是一日三餐在外面吃,再这么下去,钱迟早要花完,现在没有工作,必须省着用钱,否则冯玉洁还没找到,自己倒先饿死了。
第六天的下午,确定冯玉洁应该不是住在这个小区之后,陈娟步行回家,在路过超市的时候进去买了一桶菜籽油——她得自己做饭了。
结完账出来,陈娟站在超市门口,打量着面前的街道。她在计划明天的线路,她想过了,老城其实不算大,只要冯玉洁生活在这个片区,迟早有一天会找到她。
高海棠看着面前刚从超市里出来的女人,拎着一桶菜籽油吃力地往巷子里走,小小的个子,细细的手腕,称得油桶大了一倍似的。
她本来不好管这种闲事的,或者应该说,她原本很少留意到和自己无关的人所处的处境,不过今天不太一样,她本来就是来看朱梦来的,现在朱梦来不在家,等着也是等着,眼下能帮上忙,又不是多费劲的事,倒也有点意思。
她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就快了,只差几步就能追上女人。
这时,那女人停了下来,把油桶放在地上,晃动着手腕子,五个手指一张一合,似乎这还不够,她原地活动起腿脚来,这桶油对她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看她动来动去的样子,高海棠觉得这女人越看越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女人回头看到她之后,就立刻重新拎起油桶走了。
这扭头就走的姿势,这身影,这步伐,不就是王云给她看了好多遍的那个矮个子女人嘛!
高海棠不确定,快步几步追了上去,“你好,你好女士。”
陈娟停下来,警惕地看着高海棠。
“请问你认识朱富吗?”
陈娟一听,心率立刻就上来了,耳朵里顿时只听得到自己咚咚咚打鼓似的心跳声,她强装镇定,重新拎起油桶匆匆往前走:“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可高海棠是个聪明女人,不认识就不认识呗,何必加一句“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恶意,我叫高海棠,是朱富的前妻,我能和你聊一聊吗?”
陈娟不想搭理她,快步小跑起来,但是架不住高海棠腿长,又被油桶拖累了,如今她跑三步,人家只需跨一步,很快就被拦住了。
“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想和你打听点事。我用钱和你买,就当买情报,你说个数,行吗?”
陈娟这才停下来打量面前的人,白里透红的皮肤,脸蛋子滑得跟剥壳荔枝似的,蚊子来了都得劈个叉再走;眼睛不算大,但是亮亮的,很有神;眼尾一条细纹都没有,可这气质也不像小年轻了,估摸着就是有钱保养的大富婆。既然是富婆,花点钱买消息倒也挺合理。
可她是朱富的前妻?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有警察?
陈娟蒙住下半张脸,缩着脖子四处打量,并没有别人。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敢相信高海棠,油桶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高海棠刚看她停下来,还以为接受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了,没想到这会儿又跑了,她往前追了几步,折返回来拎上那桶油,大步追了上去。
“行了,你别跑了!你跑不过我的。”
陈娟不吱声,脚步也没有停下来,再往前就是十字路口了,到了那儿,身后这女的就追不上了。
她一边想,一边回头看,咦,人呢?
一回头,高海棠已经在她面前了,要不说陈娟跑不过她呢,人家就算绕了路还是把她堵住了。
高海棠紧紧抓住陈娟的胳膊,喘着粗气:“咱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你、你跑什么呀?”
陈娟一看,这漂亮女人手里还拎着自己的油呢!
“要不这样,我帮你把油拎回去,你呢就想一想,你要问我收多少费用。1000,怎么样?”
陈娟不说话,但也没再跑了。
“5000,就问一件事儿。”
暂时不敢出去工作,手里的钱确实不多了,既然是前妻,提到朱富的时候又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再者,现在自己已经被她死死抓住,想跑,也跑不掉了。强行对抗只会引来人们的注意,到时候不是等着警察来抓嘛。
她上下打量着来人,想了想,“2万。行就跟我走。”
俩人一起回到屋里,高海棠一看,这客厅里什么家具也没有,陈娟走进厕所,给高海棠拿了一个塑料小板凳,自己则抱着双手站在一边,“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朱富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直接,陈娟也没有迟疑:“我不知道。”
高海棠个子高,小板凳太小了,她坐着难受,可站起来,又怕身高太有压迫性了,陈娟会更提防,于是她只能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腿,尽量控制重心,好坐得轻松一些。
她想了想,轻声细语地说: “你说不知道,那就是说,你已经知道朱富死了,对吗?这样看来,你们还挺熟悉的?”
陈娟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正想辩驳,高海棠却继续温柔地问道:“他死的那天,你去过他家对吗?”
陈娟还是不说话。
高海棠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一边翻动一边介绍:“这是我和他的两个孩子,这是去年我们去迪士尼。这是孩子上小班的时候,这是离婚那天一家四口去吃海底捞……”
她顿了顿,收起手机,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摆和头发,语气变得正式了很多:
“我这么和你说吧,其实朱富怎么死的、谁杀的、警察能不能抓到凶手……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在他家看到一个黑色的本子,手掌大小,封面上有一个烫金的下弦月。”
看着高海棠的比划,陈娟低着头回想着,用余光偷偷观察高海棠的反应,看样子,那个黑色笔记本对她来说应该非常重要,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冒险跟着自己来。
但是笔记本上有什么呢?一定是一个很大的秘密吧?或者牵涉了巨大的财富?
看到陈娟还在思考,高海棠调整了谈话的策略,她盯着陈娟的眼睛,单刀直入:
“警察找我问话的时候,拿着你的照片,反反复复让我确认了许多遍。现在警察正在找你,和我合作,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没有杀朱富,那我可以帮你把嫌疑洗清楚;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们两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你说呢?”
听完高海棠说的话,陈娟心里仔细琢磨着,这下她听明白了,高海棠的意思很清楚,合作就双赢,不合作,就等着她带警察上门吧。
这种威胁不免让人心惊,陈娟下意识就要闪躲,但她突然想到,和高海棠合作其实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只要她把冯玉洁和笔记本绑定在一起,就不用自己一个人找冯玉洁了。高海棠有钱,肯定也有人脉,两个人联手找冯玉洁,只会更简单。
高海棠也不急,静静地等着,约么过了两分钟,陈娟像是下定决心了,笃定地说道:“那天在现场的还有一个人,她拿走了一大包东西,里面一定包括那个笔记本!”
本来计划的是从朱梦来身上想办法,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让她遇到了陈娟,又扯出来一个冯玉洁。高海棠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注定了,朱富从她那里拿走的东西会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这么一想,高海棠心中的不甘就减了几分,她和陈娟达成了协议,俩人先一起找到冯玉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