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冯玉洁的存在,此行就不再需要去找朱梦来了,但高海棠还是折返到超市,买了米、面、油、肉、水果,还有两大包成人纸尿裤。东西太多,她所幸再买了一个带轮的买菜车把东西装好,一路拖着来到朱梦来家门口,门半开着,想必是人已经回来了,正欲推门,却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传来。
“朱富最后一次来看你是什么时候?”
没想到王云她们已经先找过来了,高海棠立刻靠在墙边。
朱梦来指一指门口:“我也记不清了。他不常来,还没有她来得多。”
高海棠眉头一皱,眼看无从闪躲,只得推开门,把东西带进去,熟练地拿到冰箱里放好。
朱梦来转动轮椅,来到她身边,帮着一起放东西:“我一个人吃得了多少嘛,又是这么多东西拿起来,冰箱都遭你填满了。缺啥子保姆会买,你别费心了。”
王云被晾在一边没有丝毫不快,她打量着面前的俩妯娌。朱梦来没说谎,高海棠看上去确实就是常来的样子,她把冰箱里过期的、不新鲜的食材都倒腾出来,再把新买的按品类、大小、形状,分装放进去,倒比在自己家里时看起来伶俐得多。
这就对了,这才是王云认为高海棠原本的样子,伶俐、动作利落、做事有规划,而非当日在公安局时的楚楚可怜,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我能问问你这腿是怎么了吗?”
“你不能”,高海棠答道。
赵天宇满脸问号,没想到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问答,朱梦来也被逗笑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她的笑声搅散了,她拨了一下高海棠的衣袖,转动轮子移回客厅,缓缓地开口了:“我爸妈呀,他们只喜欢有用的孩子。”
什么才算是有用的孩子?
朱梦来不知道确切的标准,但她心里很清楚,至少她肯定不是。
那朱富就是吗?
也不见得。
“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家25岁生孩子吧,他们就希望我能20岁生;有人考上了清华,小富就该考北大;初中同学的妹夫一年挣20万,小富要挣40才算对得住我爹半夜进城去给他改志愿那一回;王四家的女儿嫁了挖煤的老板,彩礼40万,我怎么也得奔50万去;刘麻子的儿子初中毕业就没走过,一直帮着家里守铺子,我和小富,总该一周回一趟老家陪着他俩才像话......”
朱梦来又笑了,这段话她自己说起来也觉得荒谬:“但我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永远不满足。”
朱富大学毕业之前的那个春天,朱梦来还在县郊的生猪养殖场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喂猪,冲猪粪,在猪舍里转来转去,和心情差、吃不香的猪说话,说话要是不顶用,就要叫兽医来。
兽医是个50多岁的老头了,时常喝得醉醺醺的来,有那么一回,等他到了猪舍里,天已经完全黑了,猪舍的灯光是昏暗的、特殊的灯泡——否则太招蚊虫。总之,灯光暗着,兽医又醉了,朱梦来一个人既要抱着猪腿,又要打着手电,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兽医迷瞪着双眼,拿着手臂长的针筒,兑好药水以后推了一段,确认针头没堵塞,就一针朝着猪屁股上扎去。
朱梦来大叫起来:“叔!扎我腿上了!”
兽医一看,针水已经推进去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不,不要紧,打了就能好。”
猪生病了,打在饲养员腿上咋能好呢?
朱梦来知道这老家伙靠不住了,只得骑着摩托车进城去请别的兽医,路上滚到公路下面去了,摔断了腿,说也巧,断的正是被针扎中的那一条,这一断也伤了神经,从此就站不起来了。
可这和她父母有什么关系?王云没弄明白她说这段话的用意。
“瘫痪了倒不是最坏的事。出院之前,我才知道他们给我说了个媒,就是和养猪场的老板”,朱梦来苦笑一声,长叹一口气,“这事出得稀里糊涂的,谁也说不清是谁的责任,我爹说,都是认识的人,这打官司呀,不如结亲戚。老板年纪大了,样子也......怕是不可能说着媳妇儿了,我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可能找到婆家,他们也不大可能养我一辈子。下半截身子是残了,子宫还是好的嘛,猪场老板也不亏......总之他们之间就说好了。可能这就是我最有用的一回了吧。”
高海棠抚了抚她的背,似乎在帮助平复她的情绪。
“所以是朱富反对这门亲事,然后把你接到这儿来的?”
王云看着朱梦来,像要把她看穿,就在此时,高海棠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殡仪馆打来的,应该是打来问仪式的具体人数”,说罢接起电话,关上门,到走廊去了。
王云趁机单刀直入:“高海棠有可能杀了朱富吗?”
朱梦来转过脸来,冷眼望着俩人:“你们怀疑她吗?”
“我们怀疑所有人”,赵天宇答道,“包括你,你也有嫌疑。你在屠宰场有熟人吗?这是你平时切菜用的刀吗?这个位置那一把刀到哪里去了?”
朱梦来这才意识到,这个男警官已经去厨房拍过一轮照片了,就是在王云问话的时候。
“刀刃卷了,我扔了。”
\\"扔哪儿了?\\"
“报纸报上,放小区垃圾回收站了。”
“什么时候扔的?”
“记不得了。”
王云看了赵天宇一眼,这小子,性子太急了。刀具的材质都没对上,问了也白搭,反倒让朱梦来有敌对情绪。
高海棠打完电话回到屋里,一看这架势,很快反应过来了:“警官,那刀是我扔的。用报纸包起来,扔小区垃圾站了。卷刃了都,切肉的时候歪了,把我姐右手食指刮去好大一块肉。”说着抬起朱梦来的右手。
赵天宇一看,朱梦来的食指关节处一块粉色的新肉。
看起来好像很牵强,可他也真的实实在在吃过这种亏,右手拿刀,刀柄一歪,刀跟就能把右手伤着。
不过他还不打算放弃,王云“哎”了两声,制止了赵天宇。
此刻,她很清楚,即便这俩妯娌没有杀朱富,俩人之间也有一些秘密,但这秘密是不是和朱富的死有关,很难讲。不论如何,都现在不是把人逼急的时候。
只要高海棠在这儿,朱梦来就有保留。她得等朱梦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再来一趟。
王云走后,高海棠关上门,把朱梦来推到卧室里,熟练地给她换纸尿裤。朱梦来的大腿肌肉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
朱梦来麻木地望着窗外,眼里没有丝毫感激之情,仿佛这是高海棠欠她的。
换好以后,高海棠又吃力地把她抱回床上,把电视打开,调到综艺频道,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手,这才准备走。
朱梦来全程没说一句话,等到听见保姆回来了,高海棠小声交代了几句后把防盗门合上离开的声音,她才抓起手边的抱枕,一下子砸在电视上。
电视机的数据线被砸松了,音频信号时有时无,房间里断断续续回荡着男主持欢快中带着疲倦的声音:“接下来......第三组......波老师......拭目以待!”
保姆听到动静跑进来,就看到朱梦来痛苦地捂着脸。她已经知道朱梦来的弟弟死了,这种事,自己一个干活的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能默默把电视机的线重新插好,捡起抱枕放回床上,给她掖上毯子,关上门出去了。
朱梦来慢慢松开双手,眼泪已经挂满脸颊。
朱富死了。
她一直有预感会有人要死,这种预感没有来由,她实在是觉得其实人活着,日子过得没啥意思,不管健全与否都一样。可在她的预感里,死的人可能是自己,没想到是朱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