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分工合作,王云把朱梦来抱上车,栓好安全带,赵天宇安置好轮椅,就立刻发动了车子。
车辆缓慢地行驶在下山的路上,迎头遇到一辆运尸车,朱梦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怎么?害怕吗?”王云一边问,一边用手掌挡住她的视线。
朱梦来没有说话。
她依旧记得在救护车上躺着转院的场景,总觉得人躺着被车载走就和运尸车里的尸体差不多,她心里害怕。
说到底,她还是怕死的。
不晓得过了多久,车就绕着另一条山路往上走了,到了半山腰才缓缓停下,朱梦来一看,原来不是去公安局。
车停好以后,王云又照样把她抱了下来,推着她到了一个无人偏僻处。
一棵巨大的榕树站在山包上眺望着安庆市的新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像一幅画。朱梦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庆市,一时有些看呆了。
赵天宇从车里拿下来两个折叠工兵凳,递给王云一人一个,和朱梦来并排坐在一起。
朱梦来还没有从这样的视角看过安庆市,她一处一处辨认,哪里都识不出来。来了安庆半年多,就一直待在小区里,哪能认得什么地方呢?
为了离开那个小区,她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趁保姆上厕所的时候快速地开关门,直到今天。
7点才过,城里的灯就亮得七七八八了,王云把自己的外衣盖在朱梦来身上,自己冻得直哈气,干脆坐在车里等。赵天宇跟着跳上车:“咱还问不问话了?局长下的死命令您可别忘了呀!”
“急什么”,王云看着车窗外,“让人家好好看看夜景呗。”
赵天宇不敢再问,拿出随身的小本子,梳理着新得到的线索。就在今天下午来殡仪馆之前,刘圆圆那边的组员查到朱富的水电煤气账单,缴费从今年的8月24号开始锐减,经过仔细比对,可以初步认定,至少在8月24号之前,朱富不是一个人生活。
是保姆还是女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查出这个人,至关重要。
可邻居和物业都只说朱富不常出门,小区大,住户大多是车进车出,大家根本也不清楚他到底和谁住在一起,这就很难办了。
思来想去,还得找高海棠,没想到在殡仪馆没追上高海棠,倒是先碰到鬼鬼祟祟的朱梦来了,王云两手一拍,今天就攻朱梦来,肯定有戏。
夜景看得差不多了,王云把朱梦来又一次抱回车里,这一次,就真的是往公安局去了。
问询室里,朱梦来一直低着头不愿意说话,王云也不急,打着哈欠慢慢等,晚上9点多,赵天宇端着三个盒饭进来,一人一个。朱梦来看样子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赵天宇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你住的那个辖区的派出所今晚已经接到了保姆的报案,报你失踪。”
朱梦来停下来了,她的嘴角还挂着米饭,她抬起手,局促地把米饭取下来捏在手里,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王云用筷子敲敲面前的桌子:“你和高海棠之间的事,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我看你也不像想回去的样子,其实高海棠不是照顾你,而是把你软禁了吧?不过呢,如果你不主动报案,我也没法拿她怎么办。接下来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我们这儿最多只能留你24小时,你身上没有钱吧?有什么人可以联系吗?”
朱梦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抿了一下嘴端起盒饭继续吃,王云和赵天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放下盒饭,准备开始记录。
“高海棠一直在找一个笔记本。”
说完这一句,朱梦来又扒拉了几口饭,这才放下盒饭和筷子,对着王云娓娓道来。
事情要从高海棠派车到县城接她的那一天说起。
也是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朱富在安庆市又讨了一个老婆。
和原先那个弟媳妇不一样,尽管只在办酒席的时候见过一面,但她看得出来,县城里的弟媳妇杨早想法简单,对人生的期盼也简单,到年纪就嫁了,生个孩子,管理好这个孩子,然后老掉。
这个城里来的,虽然说脸上带笑,头发丝儿没有一处打结,十根手指看起来就是香的,可一开口就不好惹。
她一个残废,还能怎么样呢?高海棠管吃、管喝、管住,管看病,她还能求什么呢?已经算好运气了不是吗?
可她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切也都是有代价的。
把朱梦来接到安庆以后,高海棠收走了她原来的手机,不允许她离开这个小区,保姆24小时地“伺候”着,也是到那天王云上门了,她才知道原来朱富早就死了。
最后一次和朱富正常见面,好像是今年春天的事了,在开春之前的一个周三,朱富久违地回来了。
父母在厨房做饭,俩姐弟坐在一起看节目。节目里有一个小姑娘高位截瘫,自学学会了吹口琴,把口琴吹得出神入化,甚至能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朱富坐在一旁,给她摘草莓的叶子,摘到一个尖儿上烂了一点的,他把尖尖一掐,自己吃掉了。
“这女孩真厉害”,朱富边吃边说,“人还是活着好啊。”
朱梦来也吃着朱富摘的草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朱富的关心,她和朱富已经不太熟了。
其实当年外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朱梦来想去镇上做学徒,学做皮鞋。她只是腿废了,手还是好的,心也是好的,她无法接受好不容易扩宽了几分的世界,又缩回了这个房间里。
朱富却没有答应,而是把她留在了父母身边。
那时候,家里已经是朱富在当家了。
朱富到底是怎么开始当家的?朱梦来毫无察觉。只知道渐渐地,这个家里做决定的人不再是父亲,权柄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朱富的手里,朱富开始决定他们的去处,也开始负责他们的将来。
大专毕业以后,朱富就很快和杨早结了婚,杨早怀孕几个月时,他就住在安庆市,不再回乡下老家了。
那一年,家庭的掌舵权就正式完全由朱富掌握,买什么化肥,买不买老房子的火灾意外险,要不要和老舅家合伙弄鱼塘,朱梦来复查是去县里还是市里,电视机摆着还是挂墙......这一切的一切,父母都会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
他一般不会过多地寒暄,总是简短地给出回答:“正大,买,不合伙,县里,挂墙。”
朱梦来有时候也会疑惑,朱富这样不累吗?
一个人过着4个人的日子,这样真的不累吗?
但她无暇关心,她的世界早就只剩下一窗四四方方的天空。
所以当朱富说出“还是活着好”,她没吭声,她想反驳,“死了也挺好”,可她毕竟没死过,很难比较。
如今朱富死了。
“警官,你说,他比较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