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全皇后只得出面,和齐硕说了这南方益王要设元帅府的事,还尽量用委婉的口吻,免得被他嗤笑。
相对来说,在临安被文臣们很坑了一把的全皇后,倒愿意给武将多一分信任,特别是向罗承鹰齐硕这两个局外人寄托更大的信任。像这种大臣之间的争斗倾扎,作为当事人的李庭芝一干人不好说,毕竟让外人听了,便会有些不齿于他们这些文人行径。全皇后就比较超脱,也有意贬斥一下文臣这种不忠义的行为,就把当成自己家的孩子间的糗事,说给外人听。
“齐将军,有一事需向将军说明。
右丞相之职,予本属意于李相公的,却被李相公谏止,说是为联络福建两广那边的官民,一起复国抗元。李相公还说,他的资望才具远在陈相公之下,遽授首辅,恐那边不服。
予却不这样认为。那陈相公当初主政朝廷的时候,恰逢元贼兵临临安城下,他便主和,派人到元营说项。元酋伯颜说朝廷只派出微末小官,不足以表明诚意。伯颜即为那忽必烈的丞相,我皇宋要谈和,须得也是丞相来谈。
结果陈相公胆怯,不敢前去元营冒险。这便罢了,元贼本就无信义可言,去了也不知伯颜允和与不允。陈相公见议和不成,便建议太皇太后迁都以避元贼,事急之下,太皇太后也准了,约好当晚收拾行囊,第二日便与众大臣一起登舟出海,避向福建。
没成想,那陈相公却当晚自个溜了。第二日太皇太后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也不来,派人去催,结果回报说陈相公连夜逃遁去了。太皇太后由此大怒,责骂陈相公罔顾国恩大义,遂罢了迁都之义。转回宫中,锁了宫门,任谁来劝也不听,就是不肯离开行在。
若不是陈相公临事潜逃,予和官家母子,也不会落到那元寇的手中,也不会劳动李相公姜枢密出动大军来救,折了许多人马。这事将军也是亲历其事的,知道那一战若是没有将军两人的出力,这扬州当时就城破了!”
说到伤心处,全皇后竟然在纱帘后抽泣起来,众大臣赶忙跪倒,口称有罪。
齐硕听了也是愣在当场,原来这些文臣在国破之际,竟然如此不堪和龌龊,竟做出这种让寻常人都不耻的下作行径,居然抛弃君王国家和自己的职责,潜逃藏匿。
但他又不解,既然陈宜中如此辜负国家,品行已是不堪再用,怎么会隔得老远的,还把这个人捧到首相的位置。像李庭芝这样气节才能都不缺的忠臣,却只能当个次相。
“既然这陈相公当初国难临头,临难逃匿,已经不忠于国家了,为什么还把他放在南方,让他当什么首相。
这下好了,知道皇帝和朝廷要南迁,一旦到了福建,怎还会有他的好日子?这不他就想先扶立益王,好借此与朝廷讨价还价。难道不能传旨天下,历数陈宜中的罪责,罢免了他,免得影响今后朝廷的团结,对复国大计造成干扰损害!”
齐硕不想去理解这些文臣间的龌龊,便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了简单的方案,那就是,罢免陈宜中,免得一个耗子毁了一锅汤。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像发现一个傻瓜,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只有全皇后还算正常,只惊讶于他的直言,好歹没往傻瓜那方面想。
众人当中,参知政事江德彦是个慈祥长者,一贯肯提携后进,对罗齐两人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出面为齐硕解说一番。老头捋着自己枯白的胡须,像给一个开蒙童生讲题的口气,缓缓说道:
“团练可知,现在福建的朝臣中,以何人为主,益王又得谁的拥戴,陈宜中才有此奏议?”
“不知,难道不是陈宜中嘛?”
“非也,在那福州主持大局的,全赖陆秀夫和张世杰几人。可陆秀夫陆君实只是之前朝廷的微末小官,最大的差遣也只做到过宗正少卿起居舍人,连礼部侍郎衔都是临时上的,方便其当时和蒙元议和。
张世杰本是北人,南逃后投军,在吕文德麾下,累功至方面之帅。后鄂州先败于伯颜,焦山又败于张弘范,便收拢溃兵入临安勤王,保着益广二王潜逃出临安。
将军你想,这两人在朝中素无根基,更兼到了福建,上下官吏尽是陈宜中当年的手下,无奈只得将陈宜中找出来,让他坐纛,当了首领,意在收拢闽地百官之心,共同抗元复国。
陈宜中当上右丞相后,又延请江氏兄弟出山,让江万载做了枢密副使,意在控制南方的朝政。那江万载虽是忠良之臣,却与益王有师生之谊,加上江氏一门在闽浙广有贤名,万载更是朝廷之前的枢密使,陆张二人如何能制得了他们,这朝政便慢慢落到陈宜中的手里。
朝廷这边与福建远隔关山万重,交通不便,也是投鼠忌器,怎能制衡那边。这次陈宜中的奏议,想也是明白朝廷南迁后,定然会重整朝政,刷新官制,于他控制朝政不利,便以益王之名,要设立这征南大元帅府,意图就是把朝廷空悬起来,下面的事情由他们说了算。
你说这事,怎的可能朝廷这边发一纸诏书,免了那陈宜中的右丞相之职。只要朝廷没到福建,陈宜中就是辞了官,下面的人还不是惟他的马首是瞻。倘若他在心思上不正,暗中唆使闽籍官员,争斗起来,怕也要混乱朝纲。
为今之计,只有快速送天子皇太后及相公们过去,到了福建再做计较,方能稳住闽广大局,不致坏了国家大计。有了淮扬大军和李相公镇压,那边才不会翻出波澜来。你说是也不是,将军?”
得,又扯到宫斗党争这些事来,齐硕这个政治素人听得头大无比。
不过回头一想,这好像也是官场的惯例,就是到了要亡国灭种的时候,总有不安分的,要争取个人最大私利的人出来搞事,这可能便是封建社会的千年遗毒吧。
弄明白这事的紧要,齐硕也不好反对让小皇帝和朝廷大员登舰,护卫他们到福建去。只是这军民的南渡的安危,也不能不考虑。他可不相信这些人能最终挽救中华,没了广大军民,凭着皇帝大臣们的尿性,到最后还不是有个崖山蹈海灭国的结局嘛!
忖度了一下,齐硕开始提条件了。
“太后,各位相公明鉴,我是个海外归人,不太懂这朝政的事。既然江大参已经说了这些,我也明白不能让陈宜中坏了抗元复国的大计。
只是这十万军民南撤,非同小可,若在海上遭遇元寇的拦截,载人的民船怎的能和战船相较量,必然死伤巨大,损害了国家复兴的资本,想来太后和相公们也是不愿看到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可否按照我的方案行事,或许可以保全朝廷和百姓,少受些损失。”
见齐硕口气已经有了妥协的意味,众人的表情顿时转为惊喜,暗暗地都长舒了口气,忙问他的方案。
“先期,我带扬州水师护送官家太后以及朝廷相公们顺长江先到通州,卸下你们后,我带着两艘新炮船跟着刘都统的长江水师潜出长江口,埋伏在外海岛屿。而扬州水师则扼守长江内口,阻击元寇的水师,不让他们进长江来骚扰百姓军民的运载船只。
我已得到军报,说是元贼江淮行省左丞阿塔海见他的长江水师覆灭,已无江防可倚。已经传令让追击益广二王的张弘范水师返航,进入长江,重新恢复对扬州的围困,同时截击朝廷和军民南撤的船只。
这样,我在外海埋伏,扬州水师则在江口拦截。若元寇张弘范的水师到了长江口,前后夹击之下,我们定可将其击溃,把他逐退到黄水洋(黄海)去。如此,我们南撤的通道便打通了,这时候,两只水师在合并一处,再把官家太后及相公们接上船,护送官家太后和朝廷百姓南撤福建,沿途就算安全了。除了台风,便无什么忧虑了。”
齐硕的计划很简单,要想南撤的计划不受阻挡,不蒙受太大的损失,必须将活动在东南沿海的张弘范船队歼灭或者击溃,最差也要把他们赶到长江口以北的黄海海域。不然的话,这些元寇船只沿途袭扰,让南撤途中的海上航渡就变成最脆弱阶段,损失极可能是惊人的。
众人一下就明白了他这方案的好处,御驾出行之前,先剪除沿途的不安全因素,最后的结果才会有安全的保证。方案算得上可行且必要,只是能不能对元寇水师战而胜之,大家心里却没底。
张弘范和张弘正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张弘范的狠辣和狡黠远在张弘正之上,刘师勇对他就有深刻的认识。焦山水战,宋军完败于他,就是明证。张弘范统军,军纪严明,善于激励士兵用命,临战沉稳有智计,元军都说他有古名将风范,远不是他弟弟张弘正可比。
“这般安排是妥当的,只是,若那张弘范不来,我们就不能出海吗?”
全皇后在纱帘后弱弱地问了一句,她是这些人里最想赶紧离开的。一次落入虏手,是她再也不想经历的遭遇了,所以对齐硕的安排提出了异议。其他人一听,虽说这是妇人的傻问题,但也想到这层,若是求战不成,也有可能困顿于通州江口,望洋兴叹而已。
“不然,我猜想张弘范一定会来的,不信的话,我说了让刘都统也分析分析,看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