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后船只的炮声传来,让领船上的许燮严许都统不禁骇然回望,无他,只因这炮声太过响亮,几乎可以用声震十里来形容,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除了暴雷声之外的最大声响了,而且还是如炮竹般的连响。
他还看到,元军有两艘围攻队尾的战船,已经明显破败,樯倒楫摧,勉强还在江面的浊浪中起伏,随波飘向下游。其余的元船显是怕了,纷纷向后闪避,居然让队尾的四艘宋船挣得脱身,跟上队伍,吃力向上游开进。
其他的元船这时候已经动用船上的旋风砲向宋船攻击,灰瓶蒺藜弹这些东西被扬上了半天,晃晃悠悠飞向宋船这边。只是他现在让宋船保持着单列纵队的阵型,横着打来的灰瓶蒺藜弹轻易打不中船队,让他心中稍感稳定。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罗承鹰,此时心里略微有些敬意,缘于对他从善如流胸襟的佩服。果然是相公们寄了厚望的人杰,战场上有这份纳谏改正的行为,却不是很多人能有的气量了。
罗承鹰这边拿着望远镜却在向上游眺望,按照他的预感,齐硕的炮船队此时应该回转了才是。他猜出齐硕的意图,也在下游尽量配合他的战术。现在,自己的后队一旦错开完元船,就要旋进蒙古人的船团中,给他们制造更大的混乱,让他们无法攻击下游武锐军的运输船只。这时候,如果齐硕转向完成,高速杀入元军的船队,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的。
下一刻,让他感动的事情果然出现了,望远镜中,齐硕的船队正在高速驶来。也排着一字纵队,从江面正中央破浪前行,黑黝黝的炮口直指前方。这情景,就和罗承鹰想象当中的几乎一模一样,看样子两人心灵交契是完全存在的。
“准备开炮击敌,只要我们船上有炮火射击的黑烟,才能让齐都统的船分清敌友,避免我们两方误伤。”
罗承鹰向许燮严下令,这么大规模的船团混战,要避免友军误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亮出一种独特的标志。而宋船的炮击造成的烟火标志,识别起来比什么都明显,他相信,齐硕一定能从中准确判断出敌船我船的。
“已经开始打炮了!我这就让人挂旗。”
许燮严兴奋地叫道,伸手指着跟在首船后面的纵队,各船上已经腾起了一束束的火柱弹幕,砰然间喷向元船。黑火药射击时的烟尘非常显眼,全队陆续开火后形成了一道烟阵飘扬在宋船附近,形成了半空中辨识度很高的纵队形制。
罗齐两人训练的武锐军炮兵,都首先强调了开火纪律的严肃性,对此从不妥协,要求兵士无条件遵守。因为劈山炮射程有限,而且是前装方式,射速提不上来,为了维持炮火的杀伤效果,就必须要求目标到达了有效射程内才能开火。
这个有效射程被两人规定为100步远,也就是150米左右,远一步都不准随意开火,不然就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有些兵士就是因为没有测距就随意开火,便被逐出炮队,丢掉了这份薪饷优厚的职位,被丢到杂兵队里干粗活累活,几乎不能翻身再被启用。
两人都是来自后世的军队,把军纪当成军队的第一生命力,自然就好理解他们如此做的道理。面对疾速攻来的骑兵,劈山炮的有效射击次数极限也只有三次,如果浪费了一次,接下来,炮组炮队就要直面骑兵的践踏。所以,两人说什么也不会降低炮兵的训练标准。
至于技术要求,比如拇指测距法,这种技巧只要反复测反复算,总能让再愚钝的士兵也有概念。何况被选作瞄准手和炮长的士兵大都要求有些许文化,也足够聪慧。因此,判断远处目标到炮位距离这本事,现在武锐军的炮长和瞄准手都能做到,连带地,通过炮手们之间的相互教学,很多装填手都能掌握这门技巧。
有了铁的纪律和熟练的技巧,宋船上劈山炮的射击效果一下就震惊了敌我两方。因为劈山炮的攻击效果太过惊人了,不仅吓傻了被攻击的元军,连开炮的宋军也是一阵惊愕,目瞪口呆。
彼时,看见元军战船上前纠缠,意欲截住纵队航行中的宋船,艨艟巨舰压过来,到了百步之外,确实惊到了武锐军炮手们。而且,元船上已经开始用弓弩和旋风砲开始攻击宋船,巨大的体型和横飞的箭矢砲石,无不让炮手们胆寒。
他们可不是战船上的水手,当然就不知道这个距离上箭矢会半路落入水中,并不能攻及自己,砲石可笑的命中率也打不中自己的船只。但生平第一次面对水战敌手,他们都惊惧于对方的扑面压来的震慑感觉和黑压压的箭雨。
瞄准手下意识把炮击的目标定到了甲板上那些持弓拽绳的元军水兵,因为正是他们在施放对自己的攻击的,便自然成了首要的攻击目标。
众人还存着的意识中,本能地还记住了“不到百步不开火”的铁律,事先装好炮弹插好火捻,屏住呼吸就等敌船开到百步以内。连炮长都抢过发射兵点药捻的点火铁签子,生怕有一丝的耽搁。
敌船已到百步,发射!
根本没人喊开炮口令,因为炮长们全都在亲自点火,烧的通红的铁签子往药捻上一按,导火索就冒出了欢快的火星,疾速窜入火门进入炮膛,然后……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柱柱短促的黑烟从各只宋船上喷薄而现,全部向着对面的元船奔涌而去。爆响声中,肉眼可见的一团团闪着金属光芒的圆柱体从黑烟中脱颖而去,射向对面的船只。
接下来,那飞行的圆柱体在空中突然爆裂开来,一阵“嗖嗖嗖”的破空声后,便是“噗噗噗”,“砰砰砰”的声音响彻敌方的船体。每颗炮弹中都有上百颗的铁弹圆珠,像一阵来自地域的钢雨,猛地泼到船舷上、甲板上、肉体上、帆蓬上,扫荡了挡在路上的一切东西,中者无不碎裂。
由于目标就确定是元船甲板上的兵士,这么近的距离内,甲板上的士兵一下就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他们倚靠的女墙护板仅能防御箭矢,大部分士兵身上仅仅只穿了轻便的皮甲,登时被激射而来的铁珠打的皮肉粉碎,骨断筋裂,霎时倒了一地,在甲板上汨汨的流血哀嚎。
连带地,元船上那些装具装备帆具等,只要在钢雨轨迹当中,也不同程度受到毁伤,被打掉的木片木屑又飞起半空,对近旁的士兵造成了二次伤害。有被木片断屑打中肢体的,更有**中面庞五官的,痛苦的哀嚎一时满船都是。
元军水师直接被这突然的暴击给打蒙了,以前的水战,尽是水磨的活计,两只船队对战,出现这么大的伤亡,怕不要个半天功夫。可这次只是一个照面,自己的船还没有围拢对方,竟然被对方暴然一击,便直接死伤无数,伏尸当面了。
这惨像太过震撼了,远不是箭矢穿身,砲石砸击能比的,那些好歹那还能留个全尸,存些体面的。而当下的情形却是,凡被铁珠炮子打中的船只,无不残肢断体枕籍,血肉模糊一片,可怖的很!
宋军也是惊骇莫名,包括自己发炮射击的武锐军炮兵都被这情形深深震撼了。以前只是攻击地面上的木靶,即使靶子被炸飞一片,也没有如现在这般,打起活人来,竟能让他们尸横遍船,人和船糜烂至此!
还有那些扬州水师的兵卒们也是尽皆骇然,虽说刚才他们也见识过劈山炮攻击纵火船的情形,但那毕竟是小舟舢板之类的,人就5、6个,而且还是隔着护板被炮子击杀的,惨像并不震撼,甚至还有些看不清。
他们刚才接敌时,还在用弓弩往对面元船上劲射,距离过远,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也极为有限,对手的死相也是平常,根本谈不上到了让人胆寒的境界。可是武锐军炮手的一阵炮火轰击,对面血肉横飞,樯倒楫摧,帆落桅斜,这等杀伤只在一眨眼之间便现出恐怖的景象,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骇。
不过,最先恢复正常心态的倒是武锐军的炮手们,见到自己的攻击效果如此斐然,而且这大杀器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一种自豪感,欣慰感怦然而生,止不住高声呼喊起来:
“万胜!武锐军万胜!”
“别光顾喊,再来,装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