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站在首船二层甲板上的罗承鹰当时也处在惊愕当中,对劈山炮这种步战炮运用到水战攻击敌船的效果感到震惊。他用望远镜观察了刚才这轮的炮击效果,发现在短距离内,劈山炮的炮击效果竟然好于那两艘重炮船上的加农炮。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就是面杀伤和点杀伤的区别,只要距离合适,面杀伤的效率肯定高于点杀伤。现在的水战还停留在接舷战的阶段,能瞬时给对方造成更大杀伤的劈山炮,自然就比加农炮更能显效。
加农炮毕竟是近代风帆战船线列机动作战时的主要武器,强调的是更远距离上的攻击。那时跳帮作战可能只存在于海盗劫掠民船的行动当中,怪不得西方没有霰弹炮火出现在风帆火炮战船上呢。不过,同样是为了达成命中精度和面杀伤效力,西方人就搞出来了多层甲板,备炮几十上百门的战列舰。
如此看来,打仗还是讲求实事求是,过于领先的武器,在不同的战争形式中,可能还会出现不适用或者效果不佳的情况。
看样子,要给齐硕建议,在今后的战船上多配置劈山炮这类的近距离攻击火炮。
这时,宋军的船队已经在许燮严指挥下,完成了敌后转向,复又像一柄回旋刀一样,切入了元军的船队当中。
宋船搅入元军船队当中,就像一条浑身冒火的蛟龙,边开进边开火,打的元军战船纷纷闪避,深怕再遭受上一批同僚的惨事。那些首批被炮火攻击过的船只,现在想的就是,怎样脱离战场,不再与那些可怕的宋船碰头。所以他们偷偷背着张弘正的指挥船,向长江南岸靠拢,甚至准备用冲滩的办法,干脆上岸逃跑。
宋军的车船已经调转了方向,和元军船团同向向下游航行,只是车船的动力输出更平稳,不费多大的劲就能追上元军的战船,再施以一顿炮火打击。元军船团经这么一搅,打不过敌船又靠不上去射箭肉搏,完全就被分割成了零碎的几团,形势对元军一下不利起来。
恰在这时,齐硕领着他的八艘炮船从后面也杀入了战场,开着跑直接撞入战团。
螺旋桨的优势在于驱动效率的极大提高,所以导致船速较之车船、棹船都有不少的提高,但也带来了机动性的劣势。它没法像车船棹船那样,利用两侧桨、轮的转速差加持,实现灵活的转向。所以齐硕闯入战阵,理智地采用了直线队列攻击的方法,不惜耗费人力,用折返跑这种方法,准备来回攻击敌船。
他也看出了船用加农炮的缺点,那就是威力虽然够大,但毁伤不够明显,应付当下元军的接舷战的打法,还不如劈山炮这种面杀伤火炮显效。20斤的铁球弹攻击敌军的船身很奏效,但一炮也只是在对方身上凿出一个大洞而已,并不能一击致命,直接把对方的船只打得散了架。但榴霰弹则不同,对付敌方没有什么防护力的甲板人员,几乎称得上是血洗,一炮就是一大片,绝对能瞬间扑灭敌人的作战意志。
因此,他在撞入战团之前,就下令全部换用榴霰弹攻击,先甲板后底舱,按顺序逐次攻击敌船。
24磅(20斤)加农炮的口径达到了14公分,差不多有宋尺四寸半了,远远大于劈山炮的2寸八,口径的差距就预示着威力的差距。再加上加农炮发射的榴霰弹弹体也是一个薄铁皮卷成的圆柱体,远距离发射也不会失了太多的准头。
所以当齐硕的船队闯入战团,开着炮一路前行的时候,就像一条炙热锋利的大刀,轻易就在元军战船阵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切痕,宛如一条染着血色的死亡巷道。
每一枚榴霰弹的弹体内也加装了几百颗霰子铁珠,霰子直径更大,就像鸽子蛋大小,动能和初速也远高于劈山炮。所以,凡被打中的元军战船,甲板上登时就变得血肉模糊一片,就像被冰雹扫荡后的菜地,敌船上的一切都归于破烂和碎片化,惨状十分可怖。
这下,元军的60多条战船都是惊恐万状,陷入了绝望当中。自己的旋风砲和箭矢奈何不了对方分毫,而敌方却等逼到跟前,一炮一炮地轰击他们,造成甲板上死伤累累,船只也蒙受了不同程度的毁伤,战意一下就跌落到了谷底。
张弘正的帅船自然得到了罗承鹰和齐硕两只船队的重点关照,谁让他张扬地挂着五色捧日的帅旗,还有那幅很拉仇恨的“张”字认旗。此时的宋人还不知道张家的几兄弟对南宋汉人的祸害程度,可来自后世的罗齐两人可是知道这家人对整个汉民族的伤害有多大。
今日在战场上遇到了他,管他是张家的那个,岂肯轻易放过他。他的帅船先是被罗承鹰的劈山炮船队重点照顾了一轮,只是对方的船只却是高峻,甲板要高出自己的炮位,没法将霰弹打上它的甲板,便是照着底舱的桨手们一顿猛轰,直接便把帅船动力打瘫痪了,变成了一只漂在江面的没头苍蝇,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
甲板上帅旗既然没倒,自然又成为齐硕炮舰集火攻击的对象。齐硕一看对方的船体高大,足足有三层上甲板和底层的桨手舱,想要用榴霰弹杀伤甲板上的敌军难度较大。不过,也不是没办法,那就是拆船,改用实心弹直接攻击敌船水线附近,直接击沉它。
当着元军其他船只的面,齐硕的八艘炮船依次从张弘正的座船旁不足一百步的距离上依次通过,就像通过阅兵的观礼台一般。不过他们可不是来敬礼接受检阅的,而是依次发炮攻击它的。
“轰轰,轰轰,轰轰”。
十数声爆鸣过后,齐硕的炮舰依次通过了元军帅船,来不及掉头,便又去追击其他的元军战船,继续实施打穿敌阵的计划。
回头再看张弘正的帅船,吃水线附近已经是千疮百孔,船体被累次重击,十枚以上的炮弹直接打烂了右侧的船板和密封舱。这艘元军最大的战船凄凄历历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颓然翻落水中,向江底快速沉去。
古代战功奖励讲究的是“斩将、搴旗、陷阵、先登”四种战功,敌军的帅旗就在当面,各艘炮船岂能放弃。都是抵近了狠狠轰击,把发射药装到最大分量,瞄的准准的,将炮弹打向敌船的吃水线,只一轮炮击,就让这只大船崩散沉江,死的不能再死了。
与船一起沉江的张弘正,今天也算开了眼界了,他亲眼看到了对手新奇的炮火攻击,也亲身承受了敌军最猛烈的集火炮击,算是彻底没了魂魄了。浑浑噩噩沉了江,竟然没有赶紧退祛身上甲胄的意识,咕咚咕咚张口吞着江水,就像石块一般,落向江底。
好在旁边一起沉江一位亲兵眼疾手快,在水中朦胧看到了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主将,便一把拉住了他的一根系甲袢带,到拖着他浮上了江面,算是救了他一命。
这时亲卫却见张弘正平时修剪整齐的一缕短须,像一团恶心的污物一般粘在脸上,仰着头只是在那里吐水咳嗽,完全没有割去甲胄自救的意识。一双眼睛竟然全无生气,呆滞无神,仿若空洞。
亲卫也是张家的族人,不敢丢下他不管,连忙用自己的匕首帮他解断系甲的袢带,扯下甲片兜鍪,帮他祛除了身上的重物,托着他慢慢游向江岸。张弘正直到这时才回复了点心智,抬眼看见江面上的惨状,复又陷入惊恐当中。
他现在可是算大元朝第一位领教了火炮厉害的战地指挥官了,只是这次领教的过程太过惨痛,痛的刻骨铭心,成了是吞噬心智的梦魇。巨大的声响,猛烈的撞击,如雨般的钢铁弹幕,足够把受害者吓疯了。不幸的是,他和他的部下成为了火炮的第一批受害者,创痛如此巨大,从此之后,心里的阴影面积好长时间都没法缩小。
现在元军的船只已经被宋军的炮船分割搅乱成了几团,一些船只已经被清空了甲板,载着满船的尸体向南岸奔逃,准备靠岸逃命。江面上再也不是元军可以立足的地方了,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霰弹血洗了一遍,死伤累累。
更可悲的的是被清空了甲板的元军战船,已经没了反击宋船的手段,弓弩手死了,旋风砲毁了,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了。已经打穿了元军船阵的齐硕部炮船,又从下游又折回来,换成了实心弹,开始逐一击沉漂在江面上的元军战船。这一举动,吓得还有桨手驱船的元船,没命似的逃跑,不惜冲滩抢岸,也不想再被火炮肆虐一次。
这场水战较之宋元之间一年前的丁家洲、焦山大战,规模上要小得多,时间也只持续了几个时辰,从上午到下午。战果也只是让元军水师船队损失了不到百艘战船,也比不上宋元双方之前在长江中游那些战斗,本是不足以夸耀的。但此战的交换比却是具有划时代的的意义,宋军此战只伤了6艘战船,没有一艘沉没或被缴获,元军则是沉没或毁损76艘,被俘17艘,交换比达到惊人的6比93。元军张弘正部水军,几乎是全军覆灭,只剩些没有参加战斗的运输船只躲在上游建康的对面,躲过了这次打击。
按照后来的总结和推演,即使这些船只参战,也丝毫改变不了此战的结果,很可能再为宋军刷一波战绩。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宋军在此战中运用了火炮这种划时代的兵器,加之正确的作战意识和机动方式,对还在囿于老式接舷战战术的元军,达成了碾压式的胜利结局,几乎将元军的水面作战人员屠戮一空。
更有一些感性的总结,将这场水战看成了了一个时代的锚定点,将它看成是一场把残宋从败灭的坡道上拉上来的伟大转折点。因为从此之后,宋军开始采用了全新的热兵器作战的模式,让农耕文明与科技积累和累积的战争潜力彻底爆发出来,从而成为驱逐游牧武装集团侵略的开端。
要是从这点看来,这样总结到也不错,因为从此之后,不光战争的形式,还是战争的信心或其他方面,南方汉人军队再次以一种优势的心态,开始凌驾于他们的敌手头上,成为蒙古人不敢轻侮的存在。
夕阳下,残阳将江面染得金光浮跃,色彩斑斓,连同江两岸的大地也是层林尽染,红艳一片。罗承鹰和齐硕两人,各自在自己的座舰上,让信号兵练习手旗旗语通讯方式,顺便向对方致意问候。
这是两人第一次作为战地指挥官取得的胜利,当然值得两人欣喜万分。同时,在战时两人的精神交契和感应也让他们大为惊喜。不知是当了好几年战友并肩作战的缘故,还是穿越后才有的异能力,反正两人都觉得这是一种让人兴奋的好事。这种心灵的交契,像是一种信任,一种期许托付,结果是总能在对方那里得到最恰当的回应。
这不,两人便叫各自舰上信号兵,给对方发去祝贺问候,还有自己的感受。这套旗语刚创建不久,信号兵并不熟练,磕磕巴巴发过去的旗语内容,虽然被拿着望远镜负责判读旗语的军官念出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两人都在相隔几里的距离上猜出对方的真实意思,颇有知音相逢的感觉。
“排队炮毙,你的战术很正确,值得庆贺!”
“你也很好,炮火洗地,效果很好!”
“你更适合指挥水军,你报捷吧!”
“哦,武锐军此战表现也不错,还是你报吧!”
“干脆让许都统报,他才懂规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