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那层薄纱帘,全皇后再见到齐硕时,仿佛还是前次那样,看到的还是这位英武的年轻人勃勃的英气。头发的发式仍是短髯,只在官帽下露出短短的鬓角,面上也也不蓄须,俊朗的面庞显露无疑。宽大的官袍用束带一扎,浑身都是掩藏不住的干练利索。
全皇后的老公度宗皇帝,自小就是个病秧子加弱智者,长期泡在药罐子里,还好色无比,骨瘦如柴。不受宠爱的全皇后对这种不禁风侵的孱弱男人有好感才怪呢!当下看着齐硕这英武爽利的样貌,心中先是喜欢了几分,还未开口,就先给了齐硕一个满意的笑容。
“齐卿可是辛苦了,只是看了还是这般健敏,予却放心了!国事危难之际,想来齐卿出来为官家担着些,也必能胜任的。
李相公,齐卿接掌扬州水师的事情可不能再耽搁了,迟了恐不及了!”
全皇后现在觉得手里有了亲军,又将罗齐两人当做亲信私人,和文臣说话的底气就足了。不等宰辅开口,便开宗明义,想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自从武锐军的军号前加了“天武”两个字,全皇后对待文臣的态度就有了改变,不再只当个透明人,给朝廷做了坐纛的木偶。而是变得强势了些,有时候占了理,便要强制朝臣同意自己的主张,颁行实施。
李庭芝因为之前确实是个事实上的藩镇大员,他之前抗拒谢太后的旨意,不降元人的做法,被人在背后说成想要割据两淮,拥兵称王,宋室脱离。这种话传的多了,李庭芝百口莫辩,心里也是发虚。当时,他见宋室衰亡,心里自然也有这份独立的心思。被人觑破了心思,攥住了品德上的短处,现在也不好在皇太后面前一味强势了。
但朝廷仍需要李庭芝这样的顶梁柱维持,所以背后说这话的原淮东副制置使朱涣,便被全皇后夺了参知政事的差遣,去做了没有实权的户部尚书,算是全皇后对他的一种安慰。这么几次下来,李庭芝也一改以前与皇太后相抗的强势,在大事上也和全皇后配合一二。
齐硕也没有和李庭芝私下缓颊的意思,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理工男,自认为被朝廷搁置任命是被冤枉的,错在李庭芝听信那些不干实事的文臣,猜疑他们复宋救难的本心。所以今天见了李庭芝,除了正常的礼节,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李庭芝见全皇后要绕过东西两府,直接要给齐硕下任命,心里苦笑。但也无奈,都到了这个时候,再犯些文人的傻气,阻止这项任命,那可不是为国谋事,而是嫌死得不够快。
转头一看,新任的参知政事江德彦,也正满怀希翼地看着他,也在等着他表态。他便知道,文臣们现在肯定已经改变了主意,迫不及待要选人出来帮大家纾困解难了。
江德彦是个淳厚老者,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现在天下大乱,文人已经不能独自担负救国大任了,到了该由武人出力的时候了。所以对武人亲厚,跟罗齐两人尤其亲密,三天两头往武锐军的军营里跑,和罗齐两人成了忘年交。
只是,和那两人之间的误会,或者说是分歧,今天必须要当面解开,起码不能让两方因为此事就继续疏远下去。如果双方的裂隙越发大了,对李庭芝掌控朝堂也是很不利的。要知道,如果到了南方,在朝堂上还会增加一个首相陈宜中,若是被他利用了这事,将两人招揽,朝堂上可不一定由他一人说了算了。
想到这儿,李庭芝出班回奏,话却是对齐硕说的,语气也很诚挚。
“这是必然的,大娘娘可放心,对左武大夫接掌水师的任命,之前耽搁都是臣的过错,还请大娘娘责罚!
臣等已经计议妥当,拟议左武大夫出任扬州水师统制,有如武锐军一般,整训部众,习炮战之术,再成劲旅,为我皇宋擎天保驾。奏章已在政事堂,臣等票拟后即可呈上御览,还望大娘娘俯允。”
李庭芝首先就认了错,承认是自己的原因,让齐硕的任命耽搁了不少时间。齐硕听了也是一愣,不想李庭芝竟自己认错悔过,还是当着全皇后的面。
自从扬州朝廷建立起来,李庭芝得用为宰相,扬州官吏尽皆升官,成了朝中重臣,他也成了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再加上他那文人士大夫的风骨,很长时间里,都把全皇后当成临朝坐纛的透明人,他的做法不无强势,犯颜抗谏的事情没少做。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在全皇后面前认错,不知是为什么?
不过,接下来对齐硕说的话,齐硕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那是在向自己解释,示好,想要化解和自己之间的芥蒂。
“左武大夫刚到扬州时,在我府上说过,要帮我大宋训练一支使用火器的新军。我当时就很期待,盖因除此之外,皇宋确实也无应对元贼的手段,所以屡战屡败。
前些日子看了,劈山炮和霹雳炮果然是破敌利器,一炮竟可糜烂数里,威力当真惊人。两位大夫整训的武锐军,也是将士肃然,锐气勃发,已有强军之姿。两位大夫果然是圣手高人,旬月之间,便能让武锐军有如此可喜变化,他人不及多矣!
之前,朝中的大臣们见两位大夫在军中自行提拔选任将佐,改换军制,鼎革旧例的事情多了,免不得有人猜疑,怕重现五代之乱。实不相瞒,当时我也有此担忧,但却是担忧如这般改动太大,让武锐军涣散了军心,倒让皇宋少了一支劲旅。如今看来,我等尽是杞人忧天了!
武锐军是我自创的一军,原为补充淮东各军用的。武锐军升格为天武军后,便是宫禁卫军。外面议论我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都说我想拥军自立,很多话也说的不堪,让我不胜其烦。
见了武锐军战力大成,我便想,竟然武锐军已是天武军下面的军号了,让早先散在各军当中的旧人兵将,重新归建。一来增厚武锐军兵势,二来也可洗却我身上的嫌疑,岂不两全其美。
不想两位大夫并不承情,驳了老夫的面子,让老夫的忠心无法展示。我也是个疏阔性子的人,好意被人拒了,一生气,把左武大夫的任命压了下来,便犯了过错,险些耽误朝廷大事。为此,老夫今日应当面向左武大夫赔个不是,请恕老夫昏聩,错会了两位一片为国的忠心!”
说罢,李庭芝当廷给齐硕鞠了一躬,态度极其诚恳,看得旁边的众人都呆了。
双方之前再怎么心有芥蒂,相互提防,可也是有一段交情在,谁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而且,罗承鹰和齐硕两人能在朝廷出仕,从根源上说,还是走的李庭芝的门路的。见这位自己尊重的老者今天这样折节赔礼,齐硕心里也是慌了。其他人也是纳罕,不知李庭芝今天主动说起双方的过节,赔礼道歉,到底是为什么?
齐硕是个简单的人,见李庭芝这样,便首先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想。想着可能自己这方,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错会了李庭芝的好意,这才引起误会,让两方的关系出现了裂隙。
想到这儿,齐硕心里大愧,连忙伸手扶住李庭芝,拦住他行礼。不仅如此,待李庭芝直起身后,自己反向他一鞠到底,口称罪过。
“甫公这样,真是羞杀小辈了!
原来是小辈们错会了甫公的好意,也怪我们没有向甫公说清楚其中缘由,倒让甫公如此自责,小辈们的罪过啊!在此,我们向甫公赔礼道歉,是小辈们错了!”
李庭芝字祥甫,当着全皇后和天子的面,齐硕以晚辈的身份,如此称呼他为“甫公”,算是给李庭芝最大的尊敬了。再加上他这样态度恭敬诚恳,让李庭芝心中宽慰,有种家里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感觉。在他眼中,罗齐两人虽然身怀异技,但也算是淳良子弟,心机还算简单。既然齐硕这样说,那就肯定是误会了,且听他怎样说了。
见李庭芝情绪稳定下来,齐硕连忙说了不愿武锐军扩军的想法,以求朝堂众人的理解。真要是回到了弱宋以往那种文武分野,相互猜忌的地步,总是对抗元大业不利的。有些私心的想法,还是要解释沟通,免得因为小事,和朝廷起了龌龊。
“启禀官家太后,也禀报各位相公,这武锐军当前的确不易立马就扩军,其中的缘由如下:
一是,武锐军是作为使用火器为主的新军,主战兵器的改变也带来了战术的革新。因此说,武锐军的装备和战术,决定了它的战力。
但当前军器监中的存料,不足以支持两种步炮的大量生产。剩余的铁料铜料,也仅够船炮的生产,而且数量也不可能太多。
这便是武锐军当前不能扩军的根源,没了步炮手榴弹,再多的兵士,也只能像以往那般,和敌方进行冷兵器搏杀,人数再多,也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二是,武锐军施行新的内部编制,刚刚捏合成型,也正在加紧训练当中。如果此时增加兵额,势必要重新编组,这耗费的时间,也不是旬日就可做成的。我和罗统制本就才能有限,倘若再分精力去编组新兵,势必耽搁武锐军现在的训练,在规定时限内完不成训练任务。
这两条便是当前武锐军不宜扩充的缘由。若是今后,武锐军整训完成,在和元军的战斗中成效显著,到时就不妨以现在武锐军为蓝本,在龙卫、神卫各军当中再训练几支火器新军。每支新军的规模,也仅在5、6千人上下,用在关键的地方,就可轻松对抗元军了。
如此,新军的规模受到控制,不至于靡费太多军费,只要做到实兵实饷,足粮足械,和暴元争天下,便足够了。我估量,到时候,全国禁军只要三四十万,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部队是火器新军,漫说驱逐暴元出中国,就是恢复汉唐旧域也是够的!”
齐硕的这段话,不仅是给李庭芝做了解释,说明了当前武锐军受限于时间和装备,不能一味扩大。同时也给朝堂上的人画了个大饼,要让他们继续支持自己的新军发展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