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冯钟的情报该有的警惕之心大家还是有的。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战乱年代,任何人干出什么超出底线的事情来,都是不足为奇的。该有的风险大家也都考虑在内,作为此次出战的应急对策方案。
如果冯钟是夏贵派来诈降的人,事先布置好圈套,等武锐军去钻,一网打尽,那么淮扬宋军的西线登时就会崩溃。又或者雄江军这次见西来的蒙古援军势大,有心卖身投降,把武锐军当做投名状,诓武锐军进入元军的埋伏里,也同样会使武锐军遭受不测和损失的。
将冯钟带下去安顿,实际上是看管起来,三人又去把水军的统制官许燮严叫来,连夜商量应对之法。
张伯枋知道这事关重大,这时也不敢为冯钟作保了,对于怎样应对这事,也拿不出个主意。如果武锐军提兵西进,留下他的真州军,他想的就是马上回兵真州城,坚守而已。再如果武锐军真的中了夏贵的圈套,兵败淮西,他可没有把握靠自己守住西线了。
罗承鹰则是觉得机会难得,夏贵的淮西军除了夏泽孙带过来进攻真州的军队外,其他的都不清楚武锐军的战术特点,就是知道了,短时间也拿不出应对的手段。即便是夏贵设下圈套,想要包围武锐军,他那些肉体凡胎的军队,也挡不住火器的攻杀,结果可能是釜碎网破,说不得还会再次大败。
而且,他进军的方式肯定选择水路进兵,草洲水战的经验可以表明,要在江上包围自己,凭现在敌方的战船和战术,连近身都不可能。况且,淮西水军在一年前的丁家洲大战中,几乎损失殆尽,根本没有对抗的实力。
许燮严对罗承鹰的论点持支持态度,有了火炮的加持,现在他看人都差点把鼻子仰着朝天了,哪里还会怕什么敌人当面。只要在水上,管你是火攻围攻,还是铁索横陈,船结连环,没有一顿火炮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次足矣。夏贵真要是想在江上算计宋军,很可能反被崩掉满嘴大牙,落个沉尸江底的下场。
苗再成要谨慎些,况且他还是个道德洁癖,对于镇巢军,他心里也不太愿意接纳。他的观点是,既然能降贼一次,那就会有两次、三次,既然已经触碰底限了,那今后做事也就再无底限可言了。所以,他对第二阶段救援镇巢军,就不很上心。
但反过来,苗再成也承认,如果真能把夏贵隔断在江南,让他失去对淮西的控制,所引发的大乱,对扬州那边安全东撤有着莫大的裨益。夏贵督帅淮西多年,积威深重,一声令下,就能让淮西两州六府三十二县一朝尽降。而他的子婿孙辈,就没有那个能有这份威信,可以镇压全路的。
夏贵一旦被隔绝在外,或者直接在此战中丧命,被他压着还显得风平浪静的淮西,说不定还真有几支像镇巢军那样的反元武装,趁乱起事的。那时候,蒙古人即使进了淮西,想收拾好自己的后方,免不了要费一番手脚的,绝不可能几日就能平复淮西的局面。
因此,他支持出击,但要把战役的目标只定在打击夏贵军隔在北岸的后队上,想趁着夏贵在江南岸,无法指挥后队的机会,击灭这股敌人,制造淮西的真空状态。
他同时也提出警告,说这时候接纳镇巢军存在很大的风险。镇巢军的人数比武锐军加真州军的规模小不了多少,万一他们诈降,等蒙古军一到,就又反叛的话,这把揣在怀里的利刃,伤害起自己来会杀伤力绝对不小,而且还会引起内部的混乱,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点,罗承鹰也承认他分析的不错,确实有着这种风险。只是苗再成没有后世共和国军队改造俘虏兵的经验见识,作出这种分析,也是正常的。罗承鹰想的却是,一旦接纳了镇巢军反正,他会立刻把它肢解拆散,补充入自己的武锐军,不会再让它作为一支单独的部队存在的。
“至于镇巢军的军将正贰人员,尽可集中到一起,作为武锐军之参议部员,不愿者,尽可厚给川资,任其离去。部、队官佐也只能暂时在武锐军中充任副职,帮着约束原来的兵卒,有武锐军将佐管束,谅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
罗承鹰的办法和后世的俘虏兵改造方式如出一辙,情况如现在这般紧急,他连起义的待遇都不会给镇巢军,即使他们还有这临安朝廷给的反正确认也暂时不行。如果镇巢军真是如武锐军,都是北方逃民的后代子弟,投身抗元报仇雪耻,还是跟着自己的老长官拥军自重,做个在元军面前不敢奋战的懦夫,相信镇巢军的官兵应该知道怎样选。
对他这种安排,苗再成最后也无话可说,即使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吞并友军,他也不能说不对。只是又强调了本次出战的目标,还是应该主要放在攻击夏贵军身上,镇巢军只是顺带的目标,不应过多分心。
商议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武锐军与扬州水师第二天夜间出发,溯江西进,突袭夏贵军在太平州架设的浮桥。然后武锐军登岸,攻击北岸淮西军的后队。而镇巢军如果真要全军来投,则循着巢湖到长江的水道——裕溪河,向太平洲开进,独力击破沿途的阻挡。武锐军只提供半路程的接应,而且,时限也仅有三天,过时就不候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冯钟就被派了回去,回去和董弢商议,是否南下太平州,并提前作出布置。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罗承鹰让自己的斥候小队化了妆暗中跟着他,并留在镇巢城周围,监视雄江军的行动,一旦有异常情况,赶快回报。如果发现雄江军有和元军或淮西军串谋的迹象,紧急情况下,赶到和县江边放起三堆篝火,向全军示警。早的话,还能拦住沿江西进的船队。
第二天夜,武锐军按之前的序列,上船出发,还是水师的十二艘车炮船打头阵,后面跟着运兵船,百余艘兵船乌泱泱驶进长江,偃旗息鼓,向西突进。120里的水路,车船逆流而上,全速开进,也需要4个时辰。到达后就是第二天凌晨,如果一切顺利,船队将在拂晓发起攻击,炮击浮桥,并掩护武锐军登陆,攻击淮西军营地。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谁的人品爆发,船队离开建康城北岸泊地时,云层很低,不见月光,让行动隐蔽在夜幕当中,没有引起江南岸的注意。等到了后半程,居然天色清朗起来,一弯朦胧月光播撒下来,照的江面隐隐发亮,给船队的夜航带来了便利。船队的航速一下提了起来,加紧往目标前进。
苗再成和罗承鹰说了半天,也觉得累了,告了辞回船舱里小睡一会。他一走,退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许燮严几人便围了上来,在罗承鹰面前作出听令状。许燮严先是简要报告了一下船队行进的情况,其他的几个军官也汇报了各自方面的情报,总之,现在一切正常。
“都统,参谋司认为,船队到太平州浮桥附近,当要提防淮西军在江上布置暗桩沉船一类的阻塞物,一个时辰后,许统制应该派出小船在前面探路,勘察水面水下情况,提防敌军事先有了准备。”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的军官,长相儒雅高廋,便是参谋司提点官岳兴国,祖上是岳武穆兄弟岳翻后人。
“岳提点所言极是,水师也只这般考虑的。我们也认为,若是夏贵给我军设圈套,手段不外是这几招。水师已有安排,现在是寅时,寅卯交替时,就派六艘小车船到前面去,散开队形,探查情况。”
许燮严连忙说出自己的布置,眼光灼灼地看着罗承鹰,等他确认自己的安排。
罗承鹰知道许燮严有和参谋司别苗头的意思,便微笑着做了肯定。现在这位水师统制官,对他和齐硕算是服气了,还把水师配备炮火后骤然增加的战斗力,归结于两个的功劳。军人吗,谁不喜欢良兵利器,有了火炮,再有了新式的作战方式,这种改变也是足以震撼包括他在内的水师上下了。
可他对于武锐军中的参谋司,则是另一种态度。看着这个部门威望日隆,越来越受到主帅的信重,作为老式的军官,对此难免有些吃味。在他看来,不过是些以前长官私幕的角色,耍耍嘴皮子,就能决定军中的关键事务,不免是对他们这些老将们的不敬。
宋朝的军中,并没有参谋司这种机构,是罗承鹰接掌武锐军后新成立的部门。为将之道,首在庙算,不论是确定战斗目标,作战方案,还是统筹后勤、兵力等事务,以前都是将官们的私人慕客或者幕僚机构来做的。作战部队中并没有编制这些人在内,承担这些工作的人大都是文人或者文官,有些和军队脱节。
罗承鹰接手武锐军后,尝试建立后世的参谋部制,只是他遴选的参谋军官全是军中的军务精熟又通文墨的各级军官,组建了参谋机构。他想给这个新部门一个崇高的地位,便比照军虞侯的职衔,安置参谋长。只是因为南宋的军制,叫部的话,听起来级别只相当于连级,这也太低了。所以他干脆新创了一个部门,叫参谋司,下设军略、训练、辎重、卫生等几个部,这样才把参谋机构的地位确定下来。
参谋司建立后,军中的一应作战训练后勤等工作都交给给了他们,罗承鹰只是提出作战目标,附加上战术想定之类的意思,就由参谋司负责筹划安排,或者评估修改,然后按照最后确定的计划颁行就是了。一下,军事主官便从繁重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专心于部队的关键方向。
设立参谋司,级别高到接近于副统制的高度,名字又叫司,听起来和文官系统的局司级官职相仿,许多曾在军中赞画过军务的文人或者文官,也愿意留任,转成武资的话,俸禄提高了不止一倍,是件名利兼得的好事。所以,参谋司变成了军中文化水平最高的部门,颇受军中同僚的羡慕和尊崇。
像今晚的夜航突击,针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参谋司就能归纳出几十种可能的情况,提前预设好各种应对方案,供主官根据实际情况采纳实施。上次真州大战,连续突击元军营地,就是参谋司根据斥候侦察队的情报作出的建议,战后岳兴国的官阶就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擢升到从六品的振威副尉,连升六级,算是那场大捷的功臣之一。
对部下的各项安排一一做了确认,众人这才散去。大战即将在凌晨打响,罗承鹰还是没有睡意,仍旧立在船楼上,远眺江岸,慢慢地,心里竟然涌上了某种不安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