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两刻钟之前,也就是真州太守苗再成在城墙上怒骂罗承鹰的时候。
蒙古重甲骑兵加入攻击,抵近了棱堡工事,让敌方的士气轰然高涨,也把这种威势编成了巨大的压力,压向了本就紧张的士卒们。看的罗承鹰心里都紧张得像被一只大手给揪起来似的,突然萌生了一种悔意。
因为他此刻看到了武锐军士卒们的紧张情绪,紧张地任何动作都变形了,近旁得士卒腿在不自觉得微微颤抖,双唇紧咬,很多人都在得嘴唇上都刻出齿印。 他虽然可以有俯视者的视角,可以轻看这种原始的中世纪武装在火器面前的表现,也能猜想到一旦开火,元军在大炮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但他的部下并没有这般的经历和认知,几十年,几代人都活在蒙古铁蹄阴影下,当下就和这噩梦般的对手近在咫尺,不紧张才怪呢!
这次才能算是武锐军全军与蒙元的第一次战斗,哦,不,是在他领导下与元军的首次对战,可以说,许多人还没有对他们的首长建立该有的信心。不管你战术布置的多么合理完善,只要没到最后取得胜利,每个人都会怀疑你的。
他让部下不能急于还击,要等到台地上像粘板,粘上足够的元军后才能开炮射击,以争取最大限度消灭敌军。可很多人按照以往的思维惯性,还就是觉得百步外就要发箭攻击,逐次消耗敌军的老战法更稳妥些。因此,对他的严令虽然遵守,心里却有怀疑和腹诽。
好一点的就是,那些跑上坡道参加战团的蒙古重骑兵,可能在来的路上看到了被加农炮击毁倒地的回回炮残骸,心里有了对对手的忌惮,并不敢策马冲锋,直攻坡顶,而是慢慢保持马速,躲在盾车后面跟进。这速度但让宋军自己安了些心,没有冲击速度的骑兵,在他们印象里还算不上最致命的威胁。
不过蒙古骑军采取的这种跟进攻击的战术也有其合理性,本来在坡道上,重甲骑兵要疾驰几百米的坡道,到了最后,马速就会被连续的上坡给拉下来,形不成应有冲击力。罗承鹰在设计这两条坡道时,就阴险地采用了超过10度的坡度,目的就是消减骑兵的冲击速度,最后变成活靶子。
现在,这些重骑跟在盾车后面几十米的位置,一旦前方的步兵打开缺口,他们的马匹稍一加速,就能把速度短时间提上来,提高到可以冲击的程度,冲击宋军的防线。
只是这些高大西域战马得得的铁蹄踏步声,汇成了让宋军不能承受的心理震荡,兵卒们见了这等威势,无不姿势僵硬,面容失色。罗承鹰很担心他们一下搂不住火,提前开炮,吓跑了这些目标。
他现在就站在曾近源炮队的大炮旁边,亲自盯着他们。按照他的命令,加农炮的炮声才是全军开火的信号,其他的火器必须等到加农炮开炮后才能开火射击。为了增加炮弹的穿深,他特地命令炮队的四门大炮改用实心弹,为此,曾近源炮队不得不手忙脚乱一番,把已经装填好的榴霰弹扒出来,重新换成实心弹。非但如此,为了炮击的震撼效果,罗承鹰还让四门大炮集中起来,全部轰击一条坡道。
炮队手忙脚乱一阵,做好了射击准备。饶是炮队前几天在江面上亲自参加了那场草洲大战,也亲手击沉过敌船,但对着坡下几千上万人的呐喊,心里也慌乱不止。
淮西军现在已经有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了,刚才的惊吓情绪,被现在成千上万人的呐喊声替代,并且从中获得了一股决死的狠厉。对面宋军仍没有任何反应,除了稀稀疏疏的箭矢抛射外,好像也并没有其他的反击手段,这无疑让他们增加了一份信心。
淮西军的锋线已经迫近到离棱堡工事,距离只有三十米左右,已经到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了。蒙古重骑兵跟在盾车后面,也不到百米。淮西军已经开始张弓射箭,向坡上和两侧的棱堡工事射击,同时加快了冲击速度。
“开炮!”
罗承鹰把举在半空中的手臂猛然挥下,下达反击命令。
“轰轰轰轰!”
四门加农炮几乎同时爆响,炮口冲击波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力,差点把罗承鹰的耳膜震裂,衣襟也随着这股狂风猛力飘飞。其他的人也好不到那里去,就连炮队自己都被这四发同时射击的动静吓得目瞪口呆,愣了几息才回过神来,赶紧装填下一发炮弹。
四枚20斤的铸铁炮弹,就像四条扑食的饿虎,猛力撞进元军的队列当中,凭着强大无匹的惯性,轻易打穿盾板,掀飞盾车,洞穿士卒们的身体,最后才嘶吼着扑向那些蒙古重骑兵。
这些具装甲骑那怕都裹在厚厚的冷锻甲里面,仍旧逃不掉被再次洞穿躯体的厄运。目标大,自然就要在这火器战场上承受最强的毒打,铁甲也变成可笑的道具,随着主人躯体的翻飞,被扯得稀碎,到处散落。
四枚炮弹,差不多都直接击穿了几个、十几个元兵的身体后,才停歇下来,沾着一层的骨碴碎肉和鲜血,砰然落在地上,把幸存未死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再放眼看这条坡道时,完全变成了一条血肉巷道,最前面一段竟然没有一个站着的元兵了,没被轰死的,也被吓得半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几乎在加农炮设计的同时,三个棱堡上的40多门劈山炮,以及架在台地堡坎上的另外十几门劈山炮和40多门霹雳炮也开火了,加入到这场浩大的声光血色的大合唱中。射击过后的巨大硝烟大幕,顿时笼罩了台地,就变成了苗再成看到的那种奇观了。
劈山炮直接攻击的是坡道上的元军,以及还在斜堤上攀爬的元军,霹雳炮则攻击正好进入射程,还在整队准备参加冲击的蒙古重骑兵,一千多人的掷弹兵们卖力向元军人群中投掷手榴弹。这种立体的地形,再加上高低远近立体的火力配置,把靠近台地的元军整个罩在一张无形的火网当中。
这种从坡地高处投射下来的炽热火力,以每次接近十万颗的炸子方式,如暴雨一般打向元军,顷刻之间就形成了扫荡之势。每一个挡在炸子轨迹上的人都会被无情地击倒、炸翻、扯碎,仿佛裹在一场强风当中被超自然力量蹂躏、暴击。元军又是如此密集,每个人都有成为受虐者的可能,不管你是官还是兵,着甲与否。饶是你武艺高强睥睨同侪,或者身强体健能力博猛虎,在这种可怕的弹雨当中都是一样可怜的毒打对象。
战局正如罗承鹰预料的那样,台地棱堡就像一个巨大的粘鼠板,把上万的元军粘在了台地上和近旁,成了这场火力打击的目标。今天,他将热兵器首次带到了战争当中,如他所愿,它的震撼性效果也达到了。因为炮击了十几轮过后,就只听到火炮和手榴弹的爆响声,再也听不到元军先前的那种呐喊声,还有后来的哀叫声都少了不少。
将近二十分钟的炮击过后,烟尘已经差不多完全遮蔽了炮手们的视线,视界之内全是白茫茫的硝烟,造成了寻找目标都困难了。不得已,罗承鹰让号兵吹号,发出了停止炮击的命令。
不一会,来自江面的罡风吹散了高地上的硝烟,众人放眼一望,那还有元军的身影啊,全跑下高地,正在往自己的大营方向逃遁。从那狼狈攒动的背影来看,这些元军跑的很慌张,丢在他们身后的无数刀枪兵器也说明了这点。
再看高地的前端和连接高地的农田里,到处都是被轰碎击倒的尸体,密密麻麻接连成了一片红黑色海洋,一丛丛一堆堆的尸身,像极了被烟火熏杀落地的蝗虫一般,数量看着就瘆人。折断的军旗,倒伏的人马尸体,还有哀嚎着蠕动爬行的伤者,无不表明了刚才炮击轰炸的惨烈和血腥。
高地上的宋军竟然一时看的心情滞涩,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虽然作为军人和敌手,他们应该这样惊人的战果感到高兴,应该欢呼庆祝,但面对如此暴烈的杀戮结果,许多人竟然有些后怕,心里也在发虚。
作为这场战斗的始作俑者和设计者,罗承鹰也是瞠目结舌了。虽然他打过不止一次的仗,但像今天这样的残暴杀戮结果,他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粗粗看去,那片尸体怎么说也有几千人之多,全部在短时间里,被火炮轰个稀碎了,再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和活力了!
看着手下也在对此场景发呆,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是热兵器在这个世界投入实战的首次,又是用这么多的火炮轰击密集的敌军,其杀伤效果如此之大,如此之暴烈,任谁都一下接受不了。这确实需要停下来体味和反思,才能把这种第一次的震惊心情回复到正常。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让大家停下来体会思考和调整心情的,元军跑了,肯定回他们大营,紧守营寨,等待援军。或者干脆连夜遁逃,躲开武锐军的兵锋。这两种情况他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在这里的存在,就是对扬州那边的威胁,他不会让他们再危及扬州南撤计划的。
“传我军令,一团下上打扫战场,捣毁剩下的几座回回炮。
二团及炮兵,军夫收拾武器,补充弹药。全军准备下山,前去围攻元军大营。
再派人到真州城,请苗太守过来,就说我有军务要和他商量,越快越好!”
他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开始布置前去围攻元营的计划。这计划需要真州城里的守军出手协助,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战术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