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二年的5月,已是扬子桥战役过后的一个半月后了,孤悬敌后的淮扬地区,从那次的连场大战之后,却仍处在平静当中,再没有元军过来攻伐。这让历经连年战火的淮扬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时光。
那次战后,才得知,元军那边将帅指挥系统损失太大,导致元军没了进攻的筹划,也没了合适的前线指挥官协调各部。所以元军也在赶紧修复自己的指挥系统,更换已经被打残的部队,蓄积力量,准备等到大汗的军令后,再攻入淮扬腹地。
三月的大战,元军当面守军主帅刘垣、两路援军的骁将哈剌秃和董士元等将佐,一战殒命。而策划指挥扬子桥围歼宋军的元帅阿术虽然没死,但身体各处遭到榴弹创伤,还被活生生打断一条腿,靠军医的抢救留得一条命,却已然成了废人,不再有可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了。
南线元军的大将史弼虽然受了轻伤,但已经是个吓破胆的家伙了,他的部队连同刘垣的刘家军一起,被反攻的宋军一鼓荡平,只剩下已经胆寒了的几百骑军,退过长江后,再不敢有往两淮这边看上一眼的胆量。
扬州这边也不敢丝毫放松,李庭芝姜才两人赶紧整顿军队,赶制兵器,同时联络通州的海船,备下南撤的方案。同时在北路的淮安军、泗州两地的驻军慢慢向南移动,护卫泰州—如皋—通州一线的通道安全。西线的真州守军苗再成部也暗中做好了东撤与扬州主力汇合的准备,只等一声令下,就一起望通州转进。
朝廷携淮扬军民南撤的事情最终定了下来,李庭芝也在曾勖自请留在淮扬,坚持抵抗的请求被批准后,心理上卸下了包袱,开始全力主持南撤的事务。这次南撤,为了最大限度保存国力,除了人口、资财外,就连产业都要尽可能随同迁移,事务着实繁巨,淮东一下就陷入手忙脚乱的状况。
不过扬州的朝廷中的大臣们大都是李庭芝之前的部属,虽然人数少,却还干练,又是李庭芝用老的人,上下配合起来,军民两道的政务庶务都还能有条不紊地进行,混乱也被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第一步东撤到南通的计划,经过朝臣们商议,接受了罗承鹰他们的建议,以水路走长江水道为主,但前提是淮扬的水师能打败元军留住在长江内的船队,保证航道安全才行。
有了这个不能确定的前提,朝臣们还是决定不放弃走陆路东撤的方案。万一淮扬水师不能如预期那般打败元军水上力量,陆路就成了唯一的撤退通道了。好在今年春旱,估计北面淮河夏汛会来得早,来的大,能阻止夏季元军在北面发动攻势,走陆路反倒安全的多。
于是,罗承鹰便又给了建议,让神卫军先一步行动,在沿泰州—如皋—通州的陆路上沿途建立兵站,修筑寨堡,护卫整条东撤线路。沿途寨堡中再投放相应的粮食,接应先期自发转移的百姓人口。有了粮食的诱惑,自发东撤的百姓就变得络绎不绝起来,进入四月底,每天在路上向东迁移的百姓都有千人之多,最多的时候,竟达万人以上。
陆路转移依赖车辆和牲畜脚力,转运量毕竟有限,时间长,变数和不测发生的概率就大,很多路上得病的百姓得不到及时救治,死亡数目也是让人瞠目的。所以,朝中的希望又重新回到了水路,对水师的整顿改进工作一下就感受到了压力。
从扬州出发,顺长江而下,快的话,一个昼夜就能到达通州港,转运力量也超出陆路很多。如果淮扬水师真能像罗齐二人建议的那样,装备火炮就能荡平元寇水师,不仅东撤通州的速度能加快,就是今后到了海上,也能护得船队的安全。因此,在经过朝臣们权衡再三,干脆就任命齐硕出任扬州水师统制,授权他改造这支水师。附带地,朝廷把之前退入扬州的御营水师划出来单列,掌握在朝廷手中,避免两人掌握过多的军力,成为今后没法挟制的一股力量。
罗承鹰和齐硕两人接收武锐军已经一个多月了,到这时也慢慢掌握了这支军队,开始进行针对性的战术改编和训练。只是两人的整训方法让朝廷感到了一丝压力,有些文臣甚至私下议论,说是武锐军改了姓,不再是跟朝廷一个姓了,大有五代藩镇军阀的苗头。
因为两人在武锐军中提拔了大量的各级军官,参不多又把各将的正将军官换了一茬,接任的人都是两人中心选拔出来的新人,像是给武锐军换了一遍血。一个月后,武锐军就变成了只听命于两人的军队,渐渐有了藩镇私军的影子。
李庭芝嘴上虽然不说,估计心里也是不乐意的,他原来对于武锐军中的恩情,都快被两人给稀释完了,能高兴才怪呢!
不过他现在贵为大宋的宰相,辅弼大臣,已经不是原来的边境地区的统帅了,按文臣的希望,他就理应放开军权,给同僚表现出做个纯臣的样子,才能让皇家和同僚们对他放心。如果他把持着军内的人事任命,而且,武锐军是他自创的军队,有这份嫌疑,被其他文臣攻讦为曹操王莽一类的权臣,有恃兵挟政的想法,那就有损他的声誉了。
因此对罗齐两人在武锐军中大肆提拔军官的做法,他不好干涉,连劝诫的话,都是通过门客私人口中说给他们听的。不过,话也说得委婉,大都是些替旧日下属求情的话,实在不能被留用的,他便把汰换下来的军官,暗中调到曾勖的前军安置了事。
不过,两人在武锐军中大肆任用新人的事,也被其他的文臣提防起来。不过,值此国家危难,用人之际,也都像李庭芝一样,没有声张。但到了任命齐硕为扬州水师统制官的时候,文官们的钳制手段就使出来了。
军内的统制官一级的任命,都是枢密院审官西院出面任命的,像后世的任职前的谈话形式也是有的。调任新职的军官都会被召到审官西院,被提点官面试,还有嘱咐一番。
齐硕出任扬州水师统制官的事情,政事堂枢密院,乃至皇家都是点了头的,并且渴望他的任职,能给水师带来新式的军械和战法,扭转对元寇水军的劣势。审官西院的面试也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不想提点官在和齐硕面谈的时候,隐晦地告诫齐硕,要他体恤水师将官些,毕定水师新败,士气不振,再不能稍不如意就加撤换。而且,要像武锐军那样增设新的官职,就会造成官佐员额的增加,进而引起军饷开支的增大,让朝廷不堪重负。
宋朝是文官秉政,对武人的提防从来都不放松,甚至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对将官们是采用“高其爵,厚其禄,夺其权”方法,从不愿把战争的指挥权交给军官们。当然,军中的人事权力也操在文臣手中,军官只有依附于文臣,才能在军中站住脚跟。
为了换取将官们的依从,朝廷给将官们的俸禄很丰厚,甚至纵容他们贪腐,克扣兵饷,在经济上给予特权,消磨他们的抵触意识。像武锐军这样,一下子军官数量增加了很多,也确实会增加政府的军费支出。这就变成了朝中文臣私下攻讦武锐军改装的理由了。
不仅怕齐硕在水师同样来这么一手,增加军费开支不说,而且任意改任军官,就更是剥夺了文官们对军队的控制权了,这块奶酪他们可不愿被人就这么给拿走了。
所以军官不能随意改任,须有枢密院的审官西院认定才行,原有的编制不做大的调整,只能在火器和船只改良上动手,就连军饷的支出发放都要按照以前的惯例执行,以免损害了军官们在经济上的特权。总之,以上这些,不仅是劝诫,也是任命齐硕担任统制军官的交换条件。
审官西院的这些条件一提出来,当时齐硕就不干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留下提点官坐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他还从没见过那个军官该在他面前如此炸刺,大喇喇一言不合就拒绝任命的。当时就恨得差点咬碎后槽牙,嘴里一连串的“粗鄙武夫”的恶毒咒骂,传的审官西院人尽皆知。
齐硕出来后,和罗承鹰康欣一讲这事,两人都赞同他拒绝接受这项任命。本来嘛,齐硕是当初出于转移安全考虑,才提议改造水师的,一切都出自公心。现在被那些文官如此掣肘怀疑,心里憋屈大了。如果只是给水师当个军械官而已,肯定三人的目标,锻造一支新式海军出来。
如果不对文官们的这种做派作出抗拒的姿态,要不了多久,很可能还会给武锐军派个文官监军什么的人来,就坐在军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那样,权力一被分流,他们想在军中建立个人的威望,确立自己的领导权威的计划,就会受到极大挫折。
反正现在是大宋朝廷求着自己,没了他们两个,谁也拿不出战胜蒙古人的方略来,谁也不会有运用新式武器打败元军本事。此时不把条件讲好,后面的工作就不好做了,三人都不想自己的一腔热情,被这些无能的文人给随意轻慢了。
当然,大家也不愿意自己的满腔热情就被这事给浇灭了,看在天下芸芸众生的份上,该做的事,还是不能耽搁。加农炮的试铸和试验都不能停,水师炮兵的培训就改在武锐军中进行,训练完成后,直接上舰就是了。
还有就是战船的改进也要进行,得需要找几艘船做改良的样本,先行试验改装的几种方案。到时候,一旦齐硕重新接手水师部队,直接就把成型的改造方案在水师战船上推行就好。
三人一合计,干脆就以为绮秀楼众姐妹买海船南撤的理由,找人在扬州寻找合适的船只,当做改造的样船。反正扬子桥大战中,姜才答应給两人的赏银也下来了。拿着整整二十万贯的银子,两人还不知道怎么花呢。
齐硕拒绝接受任命的事捅到了上面,奇怪的是,李庭芝那边顶住了全皇后的压力,迟迟没有再次对齐硕发出挽留。只推说要先把御营水师和扬州水师合编,挑选合用的船只后,再重建扬州和东海水军。至于将官嘛,整编结束后再做任命不迟。
并且,枢密院还向齐硕保证,一旦新炮成功,总要任命他统带两支水军中的一支的,总之,且静候佳音云云。
三人都知道了,这是他们两人在军中的作为,引起了文官们的不安,让两方之间产生了裂隙。在看不到齐硕承诺的火器成果时,或者再次面临元兵四面来攻时,把一支水师交给齐硕这事,可能就这么暂时搁置起来了。
三人也没有太过在意,特别是罗承鹰和齐硕两人,还没有康欣那种坚定的历史功业心思,做与不做都在两可之间。只除了一样,那就是怎样保护绮秀楼的姐妹们,两人的用心就远远超过对什么大宋皇室朝廷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