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两艘新式炮船成了全扬州的明星物件,从卯时开始,就有不同批次的朝臣过来参观。虽然这是朝廷特意安排的活动,意在培植大臣们对前途的信心,可不少人也是怀着一种好奇,以一种反败为胜的期许来看这新式的战船。
御营长江水师都统制刘师勇便是这其中之一,今天特地把姜才的四公子姜琛拉着,带着几个手下裨将,提前于朝臣的大队,先来参观炮船。
除了身份本就是水师都统的缘故,对着新式的战船有着一种天然的敏感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上面所说的那种想借助这新船对元军实现反败为胜的念头。他可是两次长江水战都败给元军水师的将领,从一年前自认为对与元军有着绝对胜算的自负当中,被两次打的大败。这种耻辱性的失败,无时不像一把剔刀,剜着他的心脾,让他痛苦难当。
虽然这两次水战的大败,都有着最高指挥临阵决断上的致命错误,原因的很大部分也归结不到他名下。但亲眼见着自己的部属,不论在排阵、鏖战,抑或是兵器凶利等各个方面都全面不敌新崛起的元军水师,刘师勇从焦山大战失利后,就变得颓废和气馁,变得有些不敢正视元军起来。
一年来,他苦闷不解,不知道这南人擅舟上千年的传统优势,怎么到了他们这代人,就被北元反超。被对方屡次击败,脸面都没给剩下多少,一贯的职业自豪感也被击的粉碎。所以他消极,逃避,虽说有不甘,但技不如人,器不如人的现实,也在消磨他的倔强和奋起的意志。
直到扬州水师十几天前,同样在长江江面,一战全歼了鞑子的江淮留守船队,可能还击毙了蒙元水军总管张弘范的亲弟弟张弘正。这战果足够震耳发聩,足够骇人视听,也足够震惊刘师勇已经消极晦暗的心。同样,也引起了他对这场水战的兴趣和关注。他派手下打听了扬州水师此战的细节,以便从中找出他们克制元军的手段。
部下打听回来禀告说,这场胜利的原因,是因为扬州水师在战斗中装备了几种火炮,就是围绕这些火炮,采取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战术战法,一仗击灭元军水师的。部下还说,这可能是元军不了解这火炮的厉害,还拘泥于以往的接舷战法,故而被扬州水师打了个措手不及,导致了其全军尽墨。
部下的话虽然有些不服气,把扬州水师的胜利归结为新式兵器的运用,打蒙了元军,靠着这点从没示人的招数,侥幸取胜的。但刘师勇听了,却不赞同部下的判断。兵器固然在水战中很重要,战法如果不对,没有围绕兵器形成合适的战术,再好的兵器也是白费。
按打听来信息来看,扬州水师的战船上,不过就是每艘船上增加了两门以上的火炮,就能把元军一战打崩,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武锐军新装备的劈山炮和霹雳炮他之前也听说过,在陆上稳定的平台上打击人马还算堪用,搬到船上,目标变成了几十倍大的战船,能有效果吗?
所以,他今天就是带着这种疑问来参观新船的,当然也抱着一种希翼的心态来的。他真的希望,这火炮真的堪用,那他再次率军击败元人,报仇雪耻的心念就能如愿实现了。
“都统,那便是新炮船了,哦,应该叫军舰了,是家师按照海上航行和作战,专门筹划的新式船只。你看,它的形制不同于车船、棹船,没有击水的车页,也不用船棹划水,完全靠着风力航行,当可省去桨手,轮工一应人力了。”
对姜琛这种过于简单的介绍,刘师勇这种水师将领,也没有太多的新鲜感,态度上自然平静,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海里行船,风高浪急,海域广大,加上洋里的暗流,靠船桨和水车,根本不能持久,没人会采用桨、轮来驱动船只的。
见没有激起刘师勇一行的激动,姜琛也没放在心上。不知就里,当然不会了解这船的奥妙,刘师勇他们把这船视若平常之物,缘于他们还没了解其中的大奥秘罢了。
这船的不同于以往的东西多了去了,一一说来,怕是他们后面要惊掉下巴了吧!
“都统可见,这船上的用帆不同其他,可知这全船的帆页张开后,能有多大?”
“多大?”
毕竟船只还在坞中,所有的帆都没有张起来,刘师勇便有此一问。
“足足有两亩地那么大!这还算小的,因为这船坞不够大,只能造两千料以下的船(640公吨)。若是今后在海边的坞中造,用上钢铁的龙骨,家师说,四千料的炮船也是平常。那样的话,帆面积就能直接大到4、5亩地那么大!”
“天爷,这么大啊!”
果然,刘师勇身后的几个随行的裨将惊呼起来。这些军官指挥过的内河战船,都是老式的中式纵帆船,帆蓬的面积不大,就是硕大无比的四桅巨舰,帆面积也就一亩左右。坞中的新船,看着只有十一二丈长,比江中的巨舰小多了,却有着这么大的帆面积,果然不寻常。
“哦,如此大的帆面,在海上能跑多快?”
“最快的话,家师说,每个时辰当不下于80里。”
对于专业的提问,姜琛也学着齐硕的方式,回答以精确的答案,言简意赅。 这下轮到刘师勇发出“天爷”的惊呼了。他也是熟悉海船的将领,他了解的海上战船,每个时辰能跑出一半的速度,就算顶天了。这新船航速竟能如此迅捷,放到交战当中,速度快的一方,总会在机动上占据有利的地位。
好比陆战的骑军和步军,骑军总是能用自己的速度和机动优势,不论是在袭扰,还是冲击上面,都让步军无可奈何,始终居于主动的地位。同样的道理,海上的舰船如果有了速度的优势,不论是在接敌,缠斗还是转进撤退上面,都能先敌一步,那样的仗,打着就让人舒心的。
刘师勇再看这船时,果然发现了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尖锐的船艏,安装在船身水线以下的类似鱼鳍般的长条木板,从桅杆上拉到甲板上的粗大网绳,还有便是前后高台上,以及船舷上的一座座弧形的飞庐平台。
当然最重要的东西,他也看到了,那便是在上面安置的一根根粗大的铁管子。他猜想,那可能就是“大炮了”。
这一年来,两次大败于元军之手,让刘师勇心灰若死,无心军务。虽然也听说了武锐军中新近在使用劈山炮霹雳炮,但在他的印象里,习惯性地将这两种火炮当成和以前的火蒺藜弹、猛火油弹相仿佛的玩意,视若平常。直到定胜洲水战捷报传来,才听人说,这次武锐军使用的火炮迥异于以往,是两种新式火炮。据说这两种炮威力惊人,一炮就可击毁巨舰,心里才有了好奇,也有了某种希翼。
众人跟着姜琛登船,刘师勇他们见这新船确与以往的战船大为相异。最大的两个特点,就是,拉扯桅杆帆具的绳索多了很多,密密地分布在船甲板上。绳索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铁制滑轮,许多人都知道,这是一种新近在扬州出现的省力装置,可能是给水兵升降帆页时助力的。
再有就是,船上的前后两头,都做起了一个凸起了一人高的平台,铁力木做的平台足够结实,上面却安放着两个管状的物件。还有就是,船的两舷也分别有八座半圆形的凸台,突出于船舷,半伸到水面之上,上面也有一根管状物件。
跟着姜琛爬到平台上,姜琛满足了刘师勇等人的好奇心。
“都统,这便是火炮了,名字唤作‘20斤加农炮’。”
“加农炮?20斤?”
“为何唤作“加农炮”?20斤又是何意?”
看着有六尺长许,粗如成人大腿的炮管,黑黝黝散着金属寒芒,内经也有中碗大小的长铁管,刘师勇蹲下身,向炮管内打量,口中发问。
姜琛却是微仰脖颈,口气中不无骄傲。
“好叫都统知道,这‘加农炮’是家师家乡那里的叫法,是一种用火药燃气将炮弹射出去的的火器。这炮的弹道平直,在五百步上下,与眼睛的视线相若,所以,只要瞄的准,击中敌船当是容易的。”
姜琛又让兵士打开炮台后面的一个铁柜子,只见里面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有着密密木格的搁物架,木格中尽是统一规格的铁圆筒。另一边则是用厚木板隔着了两层,上面放着盛装圆铁球的蔑筐,筐中摆放着一个个的铁球。
他先拿出搁物架上的圆筒,旋开木盖后,倒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着的袋子,解释道:
“这是火药包,开炮前先将其填入炮管,用杵棒捣实压好。再用这炮弹……,哎,这位将军,劳烦您动手,从那里搬过来一枚炮弹,对,就是那个铸铁球。
好的,谢谢将军!
火药填实后,再将这炮弹填入炮管,推到后面即可。
这是传火门,插上导火索,瞄准敌船后,就可点火发射了。如此,这铁球炮弹就能从这炮管中射出,直直飞去,轰击敌船。
刚才都统不是问,为什么叫‘20斤加农炮’嘛,因这铁炮弹,每颗都是一致的重量,足足有20斤,于是便叫‘20斤加农炮’了。”
姜琛解释当中,很说了一些新鲜的词汇,比如弹道、传火门、导火索之类的,众人一时不能明白具体的含义,听着有些费脑。不过一听这铸铁弹足足有20斤重,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师勇更是从那名帮忙的裨将手里接过那枚炮弹,双手捧着,感觉了一下炮弹的重量,心中恍然。
“20斤,还能射出去500步!着实厉害,不同凡响啊!
这炮弹打在船上,岂不有千钧之力,谁人可当,谁人可当!”
对于刘师勇的惊叹,姜琛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气,还不忘补上一刀:
“不止呢,都统,这炮要是抬高射角,足足能打到千步之外。若攻击临水的城墙,千步之外,就能击垮城垣。水战陆战,此炮皆是利器,当能助我大宋良多胜绩啊!”
于是,刘师勇和一干随员又是一阵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