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畅音阁搭建在湖心岛上,足有三层高,四面环湖,两侧架有飞桥,将楼阁和陆地连接起来。若要上岛进阁,既可泛舟,又可从飞桥走上来。
平日,乐工舞姬多在畅音阁表演,但此次因为舞队阵容过于庞大,故而改在湖心岛对面的清漪殿前献舞,太子及众宾客则在畅音阁内落座观看。
鼓声擂响,声震十里,压轴乐舞《秦王破阵曲》终于开始表演。
贞观初年,太宗亲制《破阵舞图》,编排舞蹈阵型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以模拟战阵之形。舞凡三变,每变为四阵,计十二阵,与歌节相应。乐工一百二十八人﹐披甲持戟﹐执纛演习,神兵雄武,气壮山河。
太子坐在畅音阁,下首位是太子妃,旁侧站立的是身披重甲的神策军都虞侯高寻。神策军负责保卫京师、戍卫宫廷,因此除了太子府亲卫,高寻也带了一队神策军,牢牢看守住整个太子府。
“此次平叛河朔反镇,诛杀内贼,太子居功至伟。臣妾敬太子一杯。”太子妃看出太子对《秦王破阵曲》颇为欣赏,赶紧端起杯盏敬酒。
太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此时心情大悦,亦端起酒盏,与太子妃共饮了一杯。
太子妃笑意盈盈,继续道:“太子文能提笔治国,武能上马安邦,是我大唐的福气。”
太子眼角余光撇到了表情木然,不发一言的都虞侯高寻,淡淡道:“为圣人分忧,是孤的本分。”
对于高寻此人,太子感到两难。高寻之父高义乃是河东节度使,手握兵马大权。皇帝特召高寻入京,官拜神策军都虞侯,其中深意不言自明。太子一向与藩镇保持着距离,小心行事,就是怕引起圣人的反感,但没成想,魏王竟然能毫不顾忌,公开邀请高寻参加曲水流觞席,而圣人也没有丝毫不悦。
据说,得知高寻在魏王府上即兴赋诗,圣人还抚掌大笑:“高家世代行伍,如今竟出了个诗人,听说他自号落雕公,那朕就封他做落雕侍御。”
看来圣人对高寻别有一番用心,是自己之前猜错了。想到此处,太子冲高寻笑道:“这秦王破阵曲乃是我大唐军歌,高虞侯想必是对此曲耳熟能详,十分亲切。”
“太子说的没错。”高寻见太子主动示意,只好恭敬答道:“崇文自幼在军中长大,常听将士们传唱此曲。每次听到的时候,都是心怀激荡,恨不得快点长大,到战场上奋勇杀敌。”
秦王破阵曲共分为七个篇章,又称七德舞。在最后篇章结束时,全体舞者高举战戟,齐声颂唱:“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与此同时,钟乐齐鸣,鼓声擂动,气氛推向了最高潮。自方阵中腾空升起一个独舞者,脚踏其他舞者的肩头,以锐不可当的雄姿,依次完成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的高难动作,最后高擎着大唐军旗,向畅音阁凌空踏步而来。
观赏之人无不动容,大声喝彩,太子也情不自禁地拍手赞叹。
突然,在离畅音阁还差十数丈的时候,军旗抖动脱落,旗杆化为长矛,舞者用力掷出长矛,速度快如霹雳,而投掷的目标正是畅音阁里的太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高寻下意识地一扑,挡在太子身前,然而长矛锋利无比,势有千钧,瞬间刺透了高寻的盔甲,劈过他的肋下,直直地插进太子的腹部。
而舞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入湖中,一个水花都没有泛起。
“啊~~~”周围宫人反应过来,开始惊叫。
太子妃扑将上来,扶起了太子,尖声道:“快!快去叫太医!”
高寻不顾自己肋下的伤口,赶紧上前查看太子伤势。只见太子胸前不断涌出乌黑的液体,眼神也开始涣散。
“恐怕来不及了~”高寻脸色苍白:“矛头啐了毒。”
“你说什么?”太子妃大惊失色。
“太子~”舞者投掷飞矛时,杜良娣刚好从飞桥上经过。她吓得几乎腿软,甚至还跌了一跤,这才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这,这是解毒丸,可解万毒。”杜良娣听到太子中毒,连忙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快让太子服下。”
太子妃一把抢过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太子的嘴,给他塞了进去。高寻也赶紧吃上了一粒,当下吐纳运气,发现气息还算平稳,料想此药管用。
“封禁太子府,凶手就在水中,跑不远。”高寻嘶哑着嗓子喊道。
过了一会儿,太子的情况逐渐稳定,护卫也给两人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清创和包扎。软辇从飞桥上直接抬进了畅音阁,宫人们赶紧将太子扶了上去。
“送太子回寝殿。”太子妃吩咐:“让太医速来东宫。”
“是!”
“将杜良娣拿下!”太子妃转过头,森然道。
“太子妃且慢!”高寻一惊:“良娣可是刚刚救下了太子。”
“哪有那么巧?”太子妃冷哼一声:“太子刚一中毒,她的手里恰巧就有解药?”
“太子妃明鉴!”杜良娣伏在地上,颤声道:“这瓶药是当年张娘子留给我的,我没想到今日太子会遇险。”
当年产子脱险后,阿惠曾悄悄告诉她,难产是有人下毒所致,因此给了她一瓶万用解药,要她随时放在身上,以备不测。
“什么张娘子李娘子~”太子妃冷着一张脸:“把她拉下去,审出同谋。”
“太子妃!”高寻再一次出言劝阻:“我相信此事与良娣无关。”
“那就请高虞侯明日午时前找出凶手。”太子妃忍不住冷笑:“否则,太子遇刺,你和杜良娣都脱不开干系。”
“太子妃放心!”高寻强忍着伤口剧痛:“凶手就在府中,插翅难飞。至于杜良娣~”
“先将她带回寝殿,严加看管。还有~”太子妃指着畅音阁对面,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乐工、舞姬:“将这些人全部锁起来,让高虞侯亲自审个清楚。”
畅音阁只剩下高寻一人。
一批又一批的神策军来报,都没有找到行凶之人。十几个精通水性的府中亲卫下到了湖心岛水中,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高寻的脸色愈来愈凝重。刚刚那人臂力惊人,目力精准,竟然能从湖心岛外掷出飞矛,穿过他的铠甲,插入太子的腹部。要不是他在前面挡了一下,又或是杜良娣没有及时送上解药,太子必定贯穿胸口,此命休矣。
如此的臂力,如此的目力,高寻平生只见过一人,在自己之上。
“高虞侯~”一名神策军兵士上前禀报:“这些伶人们是不是要抓过来审问?”
“审!”高寻咬了咬牙:“一个一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