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使田令诚最近经常见到身穿铠甲的昭义军兵士在他眼前飘浮,穿墙而过,消失不见。
他幼时便净身进入允亲王府,贴身服侍当时的允王——如今的皇帝,一路从“密传诏令”的宫闱丞累迁内给事、内侍监,充任监军使,可谓恩宠至极。田令诚本打算着在藩镇军中挂个闲职,过两年便回到京城,毕竟手握神策军兵权才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没想到,此次河朔叛军来势凶猛,连能征善战的昭义军都全军覆灭,潼关险些失守。他虽勉强保住性命,但若想凭借军功,往上进阶,恐怕难上加难了。
最近又被恶鬼缠身,冤魂索命,田令诚已经连着好几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今日,义子齐复功密报,前几天有一家粟特人入城,带着一件稀世珍宝,名曰“秦皇照骨镜”,可驱邪祛岁。
“此镜若能祛除恶鬼,助阿父安寝无忧,便是千金,儿子也会买下来献给阿父。只是~”齐复功面露难色:“那胡人说,此镜不能轻易示人,只有他家小娘子会使用,旁人用了,只能招来更多的恶鬼,适得其反。”
“此话当真?”
“儿子也不敢轻信,所以这两日一直暗中观察,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才敢过来禀报阿父。”齐复功道:“潼关城中有一个盲眼讲书人,名叫魏兴,目不能视已有十年。今日,这小娘子当着众人,以那铜镜做法驱鬼,之后魏兴便犹如灵魂出窍,沉沉睡去。紧接着,小娘子操刀开颅,竟然从脑中挑出一只尸虫。之后她缝合颅脑,再次用铜镜施法招魂,又令魏兴醒了过来。最令人称奇的是,他醒来后,竟然重见天日了。”
“竟有如此奇事?”
“据那小娘子说,魏兴是被邪祟附身,如今尸虫已去,邪祟离开,他的目力便回复了。”
“如此说来,她亦能帮我驱除那些昭义军的鬼魂?”
“倘若不能,我们杀之便是。”
“那便由你来安排他们入府。”田令诚颔首:“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监军府到了。”驾车之人回身道:“两位下车,齐都尉会在门口接应。”
普王和阿惠下了马车。这监军府是原来昭义节度使卢从简的府署,也难怪田令诚住在这里,坐卧不宁。
“普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阿惠低声道。
“门口没有守卫。”
“是不是怕我们被别人看到,因此撤了守卫?”
“还是不对。”普王向四周看了看:“虽然没人,但又仿佛设下了天罗地网。”
“要抓我们,还是要抓七娘?”
“恐怕都不是。”
“普王,按我们之前的计划,明日高虞侯就会率神策军接应我们。”阿惠还是有一些担忧:“你不要等等他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普王走到大门前:“等到神策军入城,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逼田令诚讲真话了。”
他边说着,轻叩了几下大门。
“两位请进,监军已经恭候多时了。”开门之人正是齐复功。
此时,一群乌鸦遮天蔽日地飞过,落在府中一棵大树上,密密麻麻甚是骇人。阿惠脑中突然闪过刚才那位马夫的面孔,此人不正是在城关口盘查他们的那个守卫领军?怎么会由他亲自驾车,送他们到监军府?
幕府厅堂正中央只摆了一张雕花木椅,端坐一人,面白无须,神情萎靡,正是监军使田令诚。
“阿父,胡人父女已到。”齐复功领着普王和阿惠进来,上前禀道。
“参见监军使。”普王阿惠一起行礼。
“秦皇照骨镜呢?”田令诚将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普王示意阿惠。阿惠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但只给田令诚亮了一下,便又纳入怀里。普王拱手道:“不是我不肯交给监军使,只是这铜镜挑主人,除非小女伽罗亲手拿着,其他人只怕降不住,反被这铜镜摄了魂魄。”
“呵呵,我在皇帝身边侍候了三十年,什么宝物没见过?”田令诚略有失望,桀桀笑道:“但还是第一次听闻,有这样一面可驱邪祛祟的宝镜。”
“你若敢哄骗监军使,就不要想活着走出监军府。”齐复功见状,赶紧喝道。
“小人不敢。”普王躬身道:“小女伽罗自幼跟随一位胡僧学习巫祝之术,一年前这位胡僧仙逝,死前将这面铜镜赠给了她,还教她如何用铜镜来做法驱邪。监军使若不信,今晚便可以让伽罗亲自施法,为您除祟。”
“监军使,敢问您近日可有邪祟缠身,或是见到了什么怪异之事?”阿惠上前一步。
田令诚看了一眼齐复功,齐复功上前道:“阿父放心,闲杂人等早已摒除。”
“哎~”田令诚长叹一声,无奈道:“前一阵,我听说行刺太子的凶犯卢七娘逃回了潼关,自那之后,我便常做噩梦,甚至白日见鬼。”
“是什么鬼?”阿惠问道。
“是昭义军的鬼魂。”田令诚不敢回想,但那些画面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个穿着铠甲,面色苍白,有的缺肢断腿,有的鲜血淋漓,还有的开肠破肚,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些鬼魂与卢七娘有关吗?”
“你们有所不知,这卢七娘是昭义军节度使卢从简的义女,府内第一兵马使,统领了昭义军最核心的一支亲卫军。一定是她,召唤了这些昭义军鬼魂,来找我报仇。”
“我听说,是因为卢从简勾结反镇,这才导致全军覆灭,与监军使何干?”普王故意发问。
“是啊。”田令诚用眼角余光瞥了一旁的齐复功:“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冤魂找上我,实在是找错人了。”
“如此说来,我现在就开镜施法,还监军使一个清白。”阿惠取出了铜镜:“请您亲自告诉这些昭义军魂灵,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们。”
田令诚看到铜镜亮出,猛地一哆嗦,但还是强作镇定,坐直了身子。阿惠高举铜镜,围绕着田令诚周身行走,口中念叨开镜咒:“吾奉秦皇照骨镜,日月星辰尽在此镜。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
她越走越快,声音越来越急:“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全部,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借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吾镜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本身承担,富有贫贱,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呔!”阿惠一声断喝,只听得铜镜发出一阵刺耳的音波,紧接着一道阴风刮进厅堂。烛火俱灭,四下一片漆黑,田令诚只觉得有一阵寒风从身边吹过,瞬时打了个寒战。
“有,有鬼。”田令诚颤声喊道:“来了,定是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