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大门悬挂上了素白的灯笼，如太医署一样，亦有重兵把守。早前还有一些往来的行人或是驻足看热闹的好事者，现在都已经驱散，四周安静的很。
阿惠和李三郎藏在离府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
“看来，公主这次是“真的”死了。”李三郎路上已经听了阿惠的讲述，再看到白纸灯笼，已经了然。
“那我阿爹和韩太令呢？”阿惠心跳加快，不知这公主府这三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主府旁侧小门“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打开，有人推出了一辆大板车，盖着草席，里面高高一堆，不知道是什么。
“你跟着我，不要做声。”李三郎低声说。
他从树后钻了出来，把佩剑提在手上，冲着推车的人一抱拳，笑问：“常四郎，许久不见了！”
“啊～三郎是你！今日你当值？”常四郎是公主府的一个府卫，之前也在神策军效力，跟李三郎很是熟稔。
“可不？我刚刚巡视到公主府。”李三郎用衣袖抹了下额头：“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得喝。”
“三郎，今日公主府出了大事。不然，我定给你拿一壶酒来。”常四郎看上去也是满头大汗，疲惫不堪。
“府中不是有杂役么，怎么还让你来推车？”李三郎施施然走上前，随意揭开了车上的草席。
“莫要～”常四郎来不及制止。
这草席之下，竟然是十数具年轻婢女的尸体。每一具都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死状甚是可怖。
“碧璃！”阿惠惊呼一声，最上面那一具尸体，披头散发，双目圆睁，正是当日送自己出府的小婢女碧璃。
阿惠扑向碧璃，想仔细检查她的尸身，被旁边的李三郎一把捉住手腕，拽了过来。
李三郎撂下席子，赶紧摆摆手：“四郎，不知者不怪，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对对。”常四郎忙不迭地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走。”
阿惠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泪滚滚落下。虽然她与碧璃只有数面之缘，但曾经生死相托。上次别后，她一直期盼能与碧璃再见一面，想不到匆匆三日，碧璃便惨死在公主府。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李三郎在她耳边轻声说：“先离开这里。”
“碧璃是被打死的，这些公主身边的婢女都是被活活打死的。”阿惠的手腕还被牢牢扣住。她盯着李三郎，嘴唇颤抖：“我不走，我要进去找我阿爹，我要问出个真相。”
“你阿爹估计早被关在京兆府了。”李三郎一边将她拽走，一边发狠骂她：“你是在阎王爷那里点了卯吗？今日赶着去送死？”
“京兆府～”
阿惠如梦方醒。是了，太医署被查封，那阿爹和韩太令此时想必已经被押到京兆府了。想到此处，她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挣开了李三郎，拼命向前跑。
忽然，有人在她肩颈用力砍了一下。她眼前一黑，身子扑倒在地，耳旁传来李三郎的声音：“要死还不容易。”
柳姬在平康坊住了二十年，是远近闻名的红绡坊坊主。她本是龟兹舞女，跟着商队九死一生才来到长安，被一家教坊收留。原来的坊主病逝后，她便接手成为了新一任坊主，管理着几十个如她当年一样的龟兹少女，把这家教坊经营的颇有异域特色。
两日前，李三郎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扔在她这里，只留了一句话：“三日内不能让她醒过来，手段你随便上。”
想到此处，柳姬笑着摇了摇头。
她开始仔细为自己敷粉，又取了红粉擦在两颊，这让她的气色多少看上去好了一些。画眉是最难的一步，但这正是柳姬的拿手戏。她常画的小山眉与自己的脸型最贴合，秀丽中平添了一分英姿。接下来是贴花钿、点面颊、描斜红、点绛唇，一气呵成，妆面自然。
柳姬满意地端详镜中的自己，然后在镜中看到了一个少女，举着把剪刀站在自己身后。
“这是哪里？”少女冷冷问道：“李三郎呢？”
“这里是长安东市最有名的红绡坊。”柳姬回过头，冲那少女妩媚一笑：“张娘子没来过么？”
“红绡坊？”阿惠脸色一变：“李三郎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
“因为这里安全啊。”柳姬笑道：“如今京兆府正在全城搜捕你，但没人会搜到这里来。”
“你知道的不少。”阿惠走上前，把剪刀抵住柳姬的脖颈：“张仲钦、韩宗绍两位太医令现在何处？皇帝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件事？你告诉我！你全都告诉我！”
阿惠目眶充血，声色俱厉。
柳姬不以为意，任凭阿惠拿着剪刀在自己的脖颈处比划：“公主薨逝，天下皆知。圣上已经下令，太医署庸医误诊，罪无可恕。两位太医令和太医署一百余位太医和学生都已被关进京兆府的死牢，明日午时处斩，以儆效尤。”
“咣当～”剪刀被掷在地上。阿惠如五雷轰顶，站也站不住。
“张娘子！”柳姬连忙起身，扶住她：“李三郎托我捎一句话给你。”
“他说什么？”
“苟全性命，徐徐图之。”
阿惠凄然一笑。她努力定了定心神，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
“张娘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柳姬看着她。
“我要去京兆府，为太医署伸冤。”阿惠直视窗外。
“此时去京兆府，只是多一个人头落地。”柳姬规劝道：“三郎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现在是几时了？”
“午时。”
“离明日午时还有十二个时辰。”阿惠的目光愈加坚定：“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去试一试。我要告诉京兆府，公主是被人投毒，发疯癫狂，七孔流血而死。我要告诉圣上，驸马为了脱罪瞒天过海，诬陷太医，草菅人命。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太医署悬壶济世，堂堂正正，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