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战战栗栗,噤若寒蝉,不知什么时候祸事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刚刚又有几位大臣冒死进谏:“修短之期,人之定分。公主有疾,张仲钦、韩宗绍备施方术,非不尽心,而祸福难移。愿详做圣虑,宽释医者。”
皇帝怒极反笑,直接将这几位朝臣流放岭表,财产充公。
两日前,和光公主薨逝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太极宫神龙殿。
皇帝又惊又怒。惊的是小小梦魇之症,怎就夺取了公主的性命。怒的是公主府、太医署一众人等,竟眼睁睁看着公主殡天而毫无办法?
最让皇帝无法接受的是,和光公主不仅仅是他宠了十几年的女儿,更是助他登上帝业的守护神,是国之祥瑞。
如今,公主英年早逝,莫不是警示他李家王朝即将基业不稳,江山飘摇?这可比丧女之痛更令他气血攻心,怒意翻腾。
看到皇帝龙颜盛怒,郭淑妃抢先一步,哭诉张仲钦、韩宗绍两位太医令庸医误诊,药不对症。动情之处,几乎昏厥。驸马韦元衡更是添油加醋,怒斥太医署平日对公主如何不屑,延误了公主的病情。
皇帝看着这一众跪拜在地的人,恨不得将全部人都砍了祭天,以平息这天降灾祸。旋即下令,公主府全部奴仆、执事当场杖毙,为公主陪葬。太医令张仲钦、韩宗绍削去官职、押入京兆府天牢,太医署一百三十三人全部投狱,三日后问斩。
自开国以来,即使皇帝驾崩,也从未株连这么多人,更何况一个公主?
举朝震惊。
一道闪电,划破黑漆漆的长空。紧接着一声闷雷,轰在了京兆府的衙门口。
冤者长泪,化作倾盆而下。
一个浑身湿透的瘦弱少女来到京兆府门前,奋力敲响登闻鼓,高声喊道:“我是张仲钦之女张惠,我要为张太令、韩太令及太医署一百三十三人鸣冤申诉。”
不远处,柳姬撑着一顶竹伞,默默注视,直到看着阿惠被衙卫绑进了京兆府。
京兆府与其他地方州府不同,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凡证据确凿的案犯,可以当堂判处死刑。
“张惠,你击鼓鸣冤,所为何故?”说话之人声音之冷,比冰水更甚,正是以酷吏著称的京兆尹温璋。
“民女当日亲眼见到公主坠塘,但真正死因乃是毒发身亡。此事与张太令、韩太令绝无干系,更与太医署一百三十三人毫不相关。”阿惠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身子:“驸马韦元衡捏造是非,嫁祸太医署,掩盖真相,有欺君之罪。”
“有何证据?”
“恳请大人给我一日时间,回到太医署,我一定查出公主所中之毒,证明两位太令的清白。”阿惠知道,没有证据是不能给驸马韦元衡定罪的。她只盼京兆尹温璋能特许她进入太医署,这也是唯一的翻案机会。
“太医署已被查封,没有圣上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温璋断然拒绝:“你无凭无据,构陷当今驸马,按律当杖刑。”
几个狱卒将阿惠按到木板上。
“倘若你现在改口,杖刑可免。明日与太医署众人一同问斩。若你不改口,死罪不免,活罪亦是难逃。”温璋的声音冷若寒霜。
“绝不改口!”阿惠趴在板子上,昂起头来,眼里似要冒出火:“驸马嫁祸他人,草菅人命,我要为太医署求一个公道。”
“上脊刑。”
十几通板子下来,阿惠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张惠,你可知罪?”温璋的声音传来。
“我~我无罪。”阿惠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气若游丝:“太、太医署无罪。”
“继续用刑,直到她改口为止。”
又是十几通板子。
“禀告府尹,犯人年幼身弱,受不住这鞭笞之刑,昏过去了。”狱卒禀道。
“点到为止吧,温大人。”温璋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看着昏过去的阿惠,摇了摇头。
“是,王爷。”温璋回身行礼。
“这个张娘子真是有趣。我将她从太医署带走,她又跑去公主府。把她丢到了平康坊,又跑来你的京兆府。一时间,孤都不知该做何评价。是赞她有情有义,还是笑她有勇无谋?”
“不是王爷让柳姬姑娘送她来府门口的么?”温璋小心说道。
“温大人,太聪明可不是好事情。”那人笑了笑:“我让柳姬给她留话,是第一重试炼。结果她不肯苟活,跑到了京兆府。我让你杖刑逼供,是第二重试炼。结果她宁肯受刑,也不改口。既然如此,孤就再给她第三重试炼。三重试炼都过了,相信这位张娘子必定涅槃重生,再世为人。”
“王爷深谋远虑。”温璋躬身道:“到时候张娘子定为王爷驱使。”
“我只想找有趣的人,做有趣的事。”那人整理了一下衣襟,施施然转身:“天下如牌局,老是一个人连庄就不好玩了。总得有个人掀翻牌桌,让大家重新洗牌才好。”
“玉儿,得活!”和光公主一张脸惨白如纸,贴近阿惠,阴测测地在她耳边低语。
“张娘子,我今日出不去这公主府了。”碧璃在另一旁哭泣,满脸血泪:“求娘子救我。”
“阿惠,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杜良娣奋力将阿惠向前一推:“快走!快走!”
阿惠猛地向前一个踉跄,身体跌入万丈悬崖,眼前四周全是黑暗,不见光,也不见底。
“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阿爹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阿爹!阿爹!”阿惠放声大哭:“哪里才能寻到你?”
阿惠哭喊着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地牢里,手上和脚上都上了枷锁。牢房阴暗潮湿,十分逼仄。角落里,蜷缩着另一个女囚。女囚脚前放着一顿牢饭,但她却一筷未动,只是紧闭双目。
“这是你的上路饭,再不吃,可就饿着肚子见阎王爷喽。”狱卒过来提醒那个女囚,她却不理不睬。
“明日问斩的不是我吗?”阿惠狐疑,难道还有其他人也要一同处斩?她略一动身,浑身的伤口就似裂开一般,痛得她直冒冷汗。
她小心向前挪动了些许,轻声问道:“你为何也被关押在此?是被太医署的案子牵连了吗?”
半晌,女囚睁开眼睛,暗沉的气色也无法遮住她清秀出尘的气质。
“我被诬陷杀人,投入死牢。”她不带感情,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这正合我意。”
“你遭人诬陷,难道要带着莫须有的罪名赴死?”阿惠忍着身上的剧痛,颤声道。
“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女囚犯又闭上了眼睛:“罪名美名,都是世人加诸于我的,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