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仪,是我,与您送宵夜来了。”
娇柔的嗓音刚落,暗门便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衣窄襦的婢女端着红漆食盒碎步而入。
“掌仪,方才似乎听见这屋内有人语声~”她放下食盒,稍稍侧首,似在张望。
“雪姬,你到了魏王府,愈发出息了。”宋嬷嬷涩声道:“是我当日小瞧了你~”
“宋掌仪,”雪姬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秘事太多,容不得你活到天明了。”她向前逼近一步,袖中寒光暴现:“今夜,便来送你最后一程。”
一柄锋利的尖刀刺入了宋嬷嬷的腹部,紧接着雪姬手腕一拧,刀身在体内猛地一旋。宋嬷嬷闷哼一声,身体一僵,随即头颅便无力地垂落下来,再无声息。雪姬面无表情,正要抽刀,身后陡然掠过一阵疾风——阿惠如影随形般自暗处掠出,在她脖颈处猛扎一针。雪姬只觉浑身一麻,随即四肢僵硬,整个人失了支撑,直挺挺扑倒,重重压在了宋嬷嬷尚有余温的尸身上。
“雪姬,看来我也小瞧了你。”
阿惠深深看了一眼雪姬,转身夺门而出。自她身后,传来雪姬的喘息:“魏,魏王~已布下天罗地网,阿姊~还能逃到哪里?”
阿惠身形一滞,顿知不妙,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踏出茶室。推门的刹那,寒意扑面而来——春阳茶寮外本该寂静的竹林,此刻竟黑压压立满了佩刀府卫。
“张娘子既至,何不遣人通传?”魏王身着宽大白袍徐步走来,衣袂在夜风中翻卷:“孤若知晓,必当亲迎娘子于阶前。”
“阿惠区区一人,竟劳烦殿下如此兴师动众?”阿惠挺直身子,目光扫过竹林中那些泛着幽光的刀锋。
“实不相瞒,孤听闻张娘子身边有一昆仑奴,轻功卓绝,踏雪无痕。近日更有卢家昭义军暗中相助,若不全阵以待,恐怕孤这魏王府,也要和普王府一般,任娘子来去自如了。”魏王微笑道。
“原来殿下以宋掌仪为饵,只待我自投罗网。”
“非也,非也!”魏王摇头道:“宋掌仪也好,张娘子也好,都是本王的座上宾。”
他缓步踱至阿惠身前:“尤其是张娘子,孤心中珍重,从不逊于普王。”他的声线一贯清越温润,此刻愈发低柔。
“张娘子想必已从宋掌仪口中听到了什么,接下来,莫非是要独闯大明宫?”魏王俯身逼近,冰凉的唇息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容孤揣度一二,娘子是要借长公主鸾驾引路,抑或,姑姑手中那枚通行禁中的玉令,早已藏在娘子袖侧?”
“殿下是要阻拦我进宫面圣?”阿惠身子僵直。
“孤只是提醒你,无论是普王,还是长公主,此刻都不是你能依仗之人。”魏王神色自若:“普王自不必说。长公主此前拥兵入京,虽已撤离,却触犯圣忌。莫说她那块令牌,便是她本人亲至,只怕也难跨越大明宫门半步。”
阿惠陡然一凛。这魏王似有窥透之术,竟然将她心中谋划一一道破。
“孤一向敬仰张太令高风亮节,更怜你一片至诚孝心。”魏王轻叹道:“可惜娘子向来与王弟亲近,孤岂能夺人所爱?太医署一案,孤虽心有戚戚,却终究不便插手,只得在这府中静等——”他唇角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还好,终是等到娘子破水而出,不负孤的一片守候。”
“殿下何意?”
“孤愿助张娘子一臂之力,为太医署正名。”
“魏王殿下~”阿惠抬起星眸:“您就不怕触怒圣人,引火烧身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日圣人盛怒,百余太医冤死刀下,岂止血染丹墀,更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而今江山动荡,党争倾轧于内,藩镇虎视于外,究其根本,皆因仁政不修、儒道衰微。此时若能为太医署昭雪,正是尊儒术、行仁政,收人心的良机。”他朗笑道:“孤不仅要做,更要做得天下皆知。”
“一月之内,圣人便将颁发谕旨,定鼎东宫之位。”阿惠眸光如针,直刺魏王眼底:“殿下何须在如此关头,为太医署旧案涉险?”
“张娘子果然七窍玲珑,难怪王弟要将你牢牢拢在掌心。”魏王不以为意,仍旧一副气度从容的样子:“如今圣人御体违和,久治不愈,换了一批又一批太医,却无人及得上昔日张太令的妙手。娘子尽得乃父真传,孤若举荐了你,挽回圣驾安康,届时圣人龙心大悦,三位皇子中,自然会对孤格外青眼。”
“若医不好呢?”
魏王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浮起一丝玩味:“即便药石无灵,张娘子亦可将实情密报于孤,好让孤未雨绸缪。”
“殿下的未雨绸缪,便是命驸马韦元衡行矫诏之事吧?”阿惠冷笑一声。她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索性直言不讳。
“张娘子~”魏王笑意倏然收敛,眼中透出凛冽寒光:“莫非你还想为普王谋划这储君之位?”
“庙堂之争,非我心所向。”阿惠语声清冽:“我已与普王恩断义绝,但若要我转投殿下,共谋储位,亦非张惠立世之道。”她挺直脊背,如雪中青竹一般:“今日既入魏王府,死生不惧,但凭殿下处置。”
“张娘子如此风骨,倒将那些惯会看风使舵的须眉男子衬得如跳梁小丑一般。”魏王抚掌轻笑:“不过,孤若存心取你性命,你岂能活到今日?”
他语重心长道:“孤不似普王弟,惯以儿女情长作缚人之索。你我之间,唯有交易——孤带你叩见天颜,你需将圣体实情悉数相告。至于为太医署翻案——成与不成,端看张娘子能否撼动天心。这般往来,可算公道?”
见阿惠仍旧静默不语,魏王广袖一扬:“撤防——容张娘子自行出府。”
“殿下?”
“张娘子何时想通,随时来见本王。府门外备着车辇,可直驱大明宫。”他话音稍顿,似叹非叹:“只是圣体一日不如一日,留给娘子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善花公主主隐,
他密只嫁良置古,
薯童房乙,
夜矣卯乙抱遗去如。”
承欢殿深处,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两名守夜的宫女躲在朱漆廊柱下瑟瑟发抖,惨白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更显骇人。
“阿姊可听见了?”一名宫女攥紧同伴的衣袖,声音发颤:“娘娘这几日怕是得了离魂之症,整天唱着这些古怪调子~”
另一名宫女四下张望后,低声道:“昨儿个我去送膳,见娘娘就那样直勾勾盯着铜镜,嘴里念念叨叨,竟一句也听不懂,瘆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夜风忽起,吹得宫灯明灭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承欢殿外的宫廊,几点暖黄灯晕由远及近,渐次明晰。四名宫女掌灯在前,王德妃由两名内官搀扶着走在中央,体态端稳,神情肃然。
身后另有两名内官,躬身托着紫檀木盘,紧趋其后。
“德妃娘娘驾到——”其中一名掌灯宫女止步,目光扫向值岗的两名承香殿小宫女:“还不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