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间,周迟周身戒备,朝源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名身形单薄的男子。
同其他易守道一样,他穿着一袭青碧色绣金边的内门弟子劲装,容貌却被一顶白纱帷帽遮盖,似哑,似聋,无声无息。
若非那铺天盖地的剑笼张扬坠下,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安静的男子。
不,这么说倒也不太准确。
他满身的血色却是十分突兀,宛如佛子执刀,屠戮众生一般违和。
至于屠了谁——
一块悬在他腰上的牌子,给出了答案。
焚天楼,长老令。
齐越面色立时阴沉下来:“难怪今日清云宗几名长老和清云宗并没留守,原来是围剿咱们的人去了。”
风吹着周迟的鬓发,惹出他几分冷意。
由是他横跨,站定,道了两句:“既来势汹汹,便,礼尚往来。”对剑笼摊开双手,“让开。”
只见周迟双手催动内力,四周气流开始随之而动。
罗刹手上的兵器迅速被这股气流所引,脱其手,旋于空,皆成周迟掌控之物,接着又在至灼内力加持的加持下,如镀火衣,拱出汹涌热浪。
下一瞬,周迟便将这些悬空之器狠狠推向剑笼!
一剑对一剑!
两方相触,刮起一片狂风,席卷开来!
周迟的长发长袍向后猎舞。
帷帽男子身上的衣袍,亦是向后吹去,将其衬得更加单薄。
然而在至阳内力下,英雄剑所修的内功心法要更为纯粹,业火天并不占优势。
果然,没过多久,对面的攻势逐渐增加。
这就像瓷器外面的裂口,一旦开了,就会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扩散。
周迟脚下的黑履逐渐增加力道,陷入泥土,蹬出碎屑。控制诸剑的两只手臂,也现出了条条青筋。
齐越看出周迟已现微弱劣势,心急如焚,本想介入,却被那两股极强的气势挡了回来,他根本没有帮衬的可能,甚至可能被波及致伤。
“齐护法,楼主他……”
其他人也为之一惊,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周迟从来所向披靡。好像不管多么厉害的敌人,只要楼主挥挥衣袖,便都能轻易击败。
像此时这样如此吃力的对抗,过去从未见过。
所以这就是英雄剑吗?
专杀罗刹的英雄剑吗?
便在这边有所动摇之际,孙掌门、毅阳也带着其余弟子匆匆赶来。
见到周迟终现下风,孙掌门仿佛扬眉吐气:“呵,罗刹小儿!饶是你有几分斤两,又岂能允许你轻易离开清云宗?今日你输给我徒英雄剑下,也算是在你的命簿上,光耀一笔。”
毅阳也带着其他人准备布阵,就等业火天落败,将对面罗刹一举清剿。
帷帽白纱里也飘出一声低哼。
虽未言语,却好像在说——
业火天,不过如此。
罗刹主,不过如此。
剑笼越来越低,宛如一只张开五指的手,即将攥住周迟的命运。一如三十五年前,它以同样的方式,扼杀了罗刹主钧九鹤的人生。
然而,就在成败即将分晓的时候,周迟却突然向对面道了一句:“英雄剑非英雄,你的这套剑法,还欠了火候!”
这话如同挑衅,帷帽男子微僵了身子。
孙掌门立刻告诫:“莫要受这魔头影响,他已穷途末路,不过是在用言语令你动摇,立刻除掉他,以绝后患!”
帷帽似也认同了自己师父的话。
英雄剑天下第一,立断罗刹,毋庸置疑。
而显然,他也从未败过。
遂再次催动内力,欲一举拿下周迟。
周迟并不意外他的反应,面具下飘出一句淡语:“是时候结束了。”
说完,他原本推力的十指,如爪般微微收敛,竟开始收回内力。
这使得剑笼登时下落,几乎近在周迟眼前。
青龙怒吼般的气势,让周迟身边的人全部胆怯。齐越也下意识后撤半步。
周迟却依然岿然不动,安静凝视着那碧色剑笼,也依然收着力道。
对面的孙掌门见状,不禁冷笑,对其余弟子说道:“便也让你们见识了,何谓穷途末路。”顿顿,“时隔三十五年,今日我清云宗,英雄剑,终要再断罗刹主了。可喜可贺!”
清云宗弟子皆振奋不已。
可帷帽男子却下意识偏了下头,似乎生出了某种狐疑,白纱后的唇,无声道出这几个字:“不太……对劲。”
无人听见,却正好被毅阳捕捉到。
是啊,他也觉出了有些不对。
若当真穷途末路,岂会还能如此镇定。
结合之前周迟之前的举动,毅阳愈发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他努力冷静下来,试图观察周迟的每一个细节,发现周迟在收力的同时,似乎也在手上做着什么看似漫不经心的简单动作。
细细一辨,觉得酷似业火天的起手式,却又全然不见业火天方才的霸道与灼力,就好像逆转了心法——静,平静,沉静,甚至安静。
所以才几乎没人察觉。
这种悄无声息,却毛骨悚然的感觉,似曾相识。
毅阳下意识捏住手腕上的那道旧伤。
不、不可能!
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人出现。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本能戒备:“快!”他迅速提剑掀起一道屏障,大喊,“清云阵,防!!”
这一嗓子来得突兀,孙掌门都没反应过来。
帷帽男子亦是微朝毅阳看去。
可下一瞬,帷帽男子的注意力就全被一股凛凛之势拉了回来!
不一样了,明明是同样的招式,但全都不一样了!!
周迟对峙时所用内力,再无半分灼力,而是冷,冷到令人生寒。
竟从原本的至阳内力,变为了至阴之气。
当真是和业火天截然相反的内力!!
原本只是在抵抗的兵器瞬间换了攻守,周迟所控之器,开始以阴柔的方式,盘旋绕在英雄剑的四周,宛如美人在撩拨着一名五蕴皆空的男子。
美人一吐息,一侧目,皆会在不经意间,摧折着男子的信念,而后又在不知不觉时,张开纤弱五指,死死穿透胸口,掐进对方的心脏。
组成剑笼的剑不再牢固,杂心犹生。
攻守逆转,帷帽男子只得拼尽全力与之抵挡,发出了今次的第一声低吼。
奈何越是用力,对面阴柔之势便愈发游刃有余。
而当周迟也终于全力一推时,柔剑生刺,登将组成剑笼的虚剑全部破碎!
“可惜,我非钧九鹤,你也还不是柳清丰。希望下回,能让我更加尽兴。英雄剑。”随着这句话,数剑被此力所推,反向而攻!
后方皆是清云宗其余弟子,面对气吞如虎的剑笼,各个慌了手脚!
不能伤了自己人!
帷帽男子只得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解开剑法上!
当他再次抬头看时,哪里还有周迟的影子。
“该死!”孙掌门知晓追不上了,只好愤愤低咒,但比起恼怒,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另一种怪异的神情,他转头,瞧了毅阳一眼。
“你刚才看到那一式了吗?”低低的声音从齿中挤出。
果然,孙沐阳也察觉了。
毅阳用着同样凝重的目光回望他。
四目相接,流转着一种讳莫如深的东西。
是令人不敢再往下深想的东西。
可没等这个话题继续,一名弟子仓皇跑来。
“掌门!不好了,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
孙掌门思路被断,没好气地说。
*
片刻之后,清云宗后山密房。
孙掌门等一众长老肃立在门外。
屋子里陈设干净,布置整洁。
送白衣人回来的虎杀帮的祁帮主端坐在椅子上,旁侧的茶水还泛着袅袅水汽。若非那浓郁的血腥正外溢弥漫,谁也无法想象……
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死得彻彻底底。
喉咙尽断。
右手……也被横断了。
而在墙壁的旁边,是用男人喉间血所绘的一朵花,乃冬日寒梅。
毅阳勘验完伤口,语气阴沉道:“已经不用验了,能做这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他转身,一字一句,“葬花冢,无妄谷,榷不闻。”
他语气微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被这女魔头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