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与墨九嗔同时低咒,纷纷以最快速度旋避中间。
落下那人俨然也没想到下面还杵着两人,亦是又嘟囔了句什么,以剑为支撑,叠了力道,接着在空中转了半圈,仰面单膝,稳稳落地。
那人约莫十七八岁,轻功如羽,梳理整齐的长发顺着风柔柔地铺在青色肩头。
幽长的月光绒毛般落在他脸上,照出了一张犹如少年般干净无瑕的脸。
只是他的眼神却同其柔和面庞不同,刚直如剑,像是要斩劈世界所有污秽。
此刻这年轻人像是刚经历了某种死里逃生,但也只悄悄松了一口气,便立刻戒备起来看向崖中二人。
三个人目光交汇,一时都有些沉默了,甚至是尴尬。
最终还是那青衣男子先刺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金蟾帮?”
这声很低,透出些许未及弱冠的沙哑,其所用的口吻也裹着浓浓杀气!
周迟和墨九嗔皆是一愣,不约而同顺着青衣男子视线看去。
且见墨九嗔身上那套金蟾帮的衣服,在月光下显得又明又亮,绿油油,金灿灿。
墨九嗔无语失笑,周迟冷哼。
两人对视的一眼,仿佛有无形的话语在空中流转。
“果然人如其衣。”
“早知道呀,就扒你的了。”
“呵,气质不同,换了名门衣,也装不了正派人。”
“你小子—— ”墨九嗔反被逗笑了,哈哈两声,做了个收拾周迟,“真是找打。”
谁知才一动弹,银剑刺来,一招捎风起手,直朝墨九嗔胸口刺去!
而这一起手,周迟和墨九嗔一眼辨出来路!
清云宗?!
掉下来的竟然是清云宗的弟子。
关键还是个能用内力的清云宗弟子!
还真是巧啊。
周迟心下暗叹,昔日清云宗弟子在周迟眼里,大多是个挥袖间就能横扫的名门废物,可此时非彼时,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俨然是连对方一个起手都能挨出内伤。
正面对抗毫无胜算!
于是周迟灵光一闪,开口就说:“少侠,攻左!”
这声清亮,套着连周迟自己都不信的正气凛然。
虽然说的内容是信口拈来,却迅速划分了敌我阵营,也同时影响了正缠斗的二人。
“你小子可以呀,这时候落井下石!”
墨九嗔笑着提起扔在石旁的长刀,反而弯起眉眼,兴奋了起来。
“借力打力。何况,”周迟也淡笑着用口型对墨九嗔说道,“兵不厌诈。”
“好小子,你等着!”墨九嗔笑吟吟地警告起。
话音未落,青衣男子抢替周迟站在了墨九嗔跟前,传承着清云宗一贯的仗义之姿,哑哑的声音悬在半空:“剑友,你且让让,金蟾狡猾,我来护你!”
青衣似乎不善言辞,说话用词,言简意赅,还透着些许笨拙,然他的剑却奇快无比,竟让招式老练的墨九嗔也得耗神应对。
墨九嗔与他对阵,招式虚虚实实,犹如戏玩,口上仍是一派不正经:“剑法修得不错,就是人委实单纯了点儿。”墨九嗔愉悦调侃,回手间默然刀尖儿上划,只怕半寸便削到青衣的下颌,在其后仰僵持的一瞬,墨九嗔戏谑调侃,“以前没怎么下过山吧。师父何人啊?果然那破地方除了柳清丰有点分量,其余人都古板得像块木头。”
青衣恼火,唇下隐出一颗小小犬齿,剑过后身,撑力以回旋避开了墨九嗔的刀,随后以凶猛快剑狠狠截断墨九嗔的话。
“我派之事不容罗刹置喙,金蟾邪子,莫猖狂!”
墨九嗔斜身挡招,嗤笑:“几句话就急,可真是个愣小子。”
言语间,刀光剑影在崖洞中卷起,月光像被砍掉的白纱,崖壁也映得忽明忽暗。
两人打得不可开胶,周迟可没心思同这两个麻烦精纠缠,正好趁着他们无暇,旋步伐来到崖洞角落,欲快点拿回自己的兵器离开这里。
这里扔着不少兵器,剑、刀、锤……还有几瓶一看就不怎么良善的瓶药,十有八九是墨九嗔在之前和金蟾帮那里搜刮来的。
周迟像挥开垃圾一样把这些兵器翻乱挥开。
可不管怎么找,就是没有九鹤流云刀还有他的随身匣子。
他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该死!”周迟愤愤丢开一把破烂匕首,脸上的表情愈发阴森,“这个人有用的不翻,没用的破烂倒是搜了一堆。”
周迟暗恨,内力见底,宝刀痛失,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一件事顺心。
白鹤境,果真克他。
气上当头,他狠狠捶了崖石一下,半晌才重回冷静。
但很快,他就找回理智。
只要多想想,绝境总能逢生。
就像东西不会凭空消失,总有一日可以找回来。
恼火和情绪,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没有任何意义。
他稍做深呼吸,开始重新思考。
他记得,最后一次用九鹤流云,是在和金蟾帮对峙的时候,那时他神智还尚算清醒……
还能记得什么线索?
忽地,一个残忆在他脑中闪过。
是了,晁多走时貌似是背着东西的。
若说兵器真的落地,这墨九嗔也不该会遗漏“九鹤流云刀”那么张扬浮夸的东西,既然他没找到,说明它很可能早就被带离了此地。
金蟾帮的人当时在忙着打,忙着中毒,不可能还有心思夺兵器。
唯一能好好离开的,就只有晁多一行。
这个可能性最大……兴许,事情也并没那么糟糕。
等汇合后,答案自然知晓。
做了决定,周迟眉宇间的戾气稍化,随手抄起一把刀,就欲趁乱离开崖洞。
谁知刀刚扎入崖壁,就觉一阵奇风从上灌入。
那风拂过周迟的发梢、皮肤,密密麻麻的凉,还有种割破血肉的疼。
即便此时他内力搁浅,多年的习武,还是让他对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席上心间。
周迟突然低咒一声,拔刀就下!
几乎是同时,一道锁鞭狠狠从上甩来,直接击碎了周迟方才落脚的崖石!
轰隆一下,烟尘四起,杀气逼入,一股极大的压迫感从上坠了下来!!
突然暴起的阵仗也打断了原本正在对峙的青衣男子与墨九嗔,两人几乎同时拆散,周迟则重重踏在了他们中间。
但是未及反应,上述又是一鞭狠狠落下,这回比上回更狠,更加精准!
鞭尾所过,皆被粉碎,沙石轰响,天地犹如破开被毁。
“糟了!”那青衣男子最先开口,方才正气凛然的脸上立刻皱了起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你有追兵?”周迟双臂阻挡砂石,后撤半步来到青衣男子身边,“这都能忘?”
那青衣男子委实自责,暗暗咬住了他的犬齿。
“都怪这罗刹!”他挠挠头,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这人,从来只能专注一事,但凡被断,就会忘了刚才做什么。”
周迟罕见内心错愕,对于博闻强识的他,这种情况超出了他的认知。
墨九嗔也从凌乱的石堆中踏了出来,掸掸发上身上的土灰:“这铁索鞭,边挂倒钩,后缠利爪,乃是专门捕人的奇门兵器。”他哼哼笑着,眼里却没了玩味,渗出几分森凉的狠厉,“亏你竟能忘了白鹤境里的看家犬,白鹤使者。”
白鹤使者?
周迟咀嚼起这四个字。
在入境之前,他确实也曾从一些典籍中看过这个名词。
只是寥寥数语记载,大多也只是出现在“送白鹤令”这种事情中,所以对江湖人而言,白鹤使者更像是白鹤境的邀者,或者帮当时的清云宗掌门柳清丰跑腿的人。
未曾想他们竟在白鹤境里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而且虽才挨了几鞭,便足以管中窥豹,来人的功夫并不逊于清云宗长老。
若放在焚天楼,约莫也是左右护法的级别。
若是他内力还在,对付这么个人不在话下,可他此刻内力流失只能个底儿,若与对方正面碰上……很可能九死一生!
“要来了,闪开!”这是墨九嗔道了一句,旋身欲躲。
周迟却在这一瞬,转过万千思绪。他想到,白鹤境之行才刚开始,不管白鹤使者追来为什么,从他对清云宗的态度来看,必然对外来者没有好感,若被其看到了相貌,之后定会麻烦缠身,而旁侧两人已看过他的真颜,若是被擒,也会顺藤摸瓜。
首先得立于不败之地,决不能被动。
周迟迅速反应,从石壁上摸了两把土灰,在三人后躲旋身之际,于每个人脸上抹了一把!
青衣男子愣了下。
墨九嗔也被糊了个完全,却很快明白过来,看着周迟的目光里添了几许深意:“小子,想得挺远呀,怕你九哥死了啊?”
“只是不想被傻子连累。”
一狠厉的鞭子追着周迟的回答打了过来。
但这一鞭子不同于之前的试探,而是以凶狠的力道,霎时开出一条下行之路!
锁链声炸响,沙石乱舞,接着是一双鹤纹黑靴从上踩下。
再然后,是一套墨白相间的劲装短袍,衣上带羽,刑锁缠身。
脚尖轻轻落地之时,一副白鹤面具映入几人眼帘。
面具有云纹与鹤图相伴而成,乍看之下仙气飘飘,却在边角处镶嵌了某种不成章法的圆形图案,这种图和主图的飘然截然不同,散发着某种乖戾和凶狠。
整体看下,像是地狱深处的万千鬼爪,正在撕扯吞噬中间的白鹤。
这副面具,一点看不出同白鹤有甚关系,反倒更贴合“鬼鹤”二字。
若联想到方才墨九嗔所言,此乃白鹤境的看门之犬,倒有些贴切了。
白鹤境,英雄冢,有人当英雄,便有人当鬼邪,一如这天地间的规则一样。
果然,这鬼邪般的使者才一站稳,便让原本就深冷的崖洞变得更加阴湿。
空气开始变得黏糊糊,一如白鹤使者此刻的目光,正悄然粘在每个人的身上。
是了,既是追着青衣男子而来,便也因着这崖洞下面还有别人疑惑起来,于是乖戾的面具下的使者,忽而开始嘀嘀咕咕。
“三个人,为什么是三,三个人,是谁……”
细碎的声音在崖洞中层层叠叠,像是有万只蚂蚁在四处爬窜。
可也只是一瞬,白鹤使者就停止了自言自语。
他拿起锁链,落了一句“都带回去”,接着就狠狠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