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晏的正阳殿一朝迎回了主人，一下子就有了生气——以往卫晏未曾归来，便是时时清扫，也总是蒙上落灰，侍卫宫人三缄其口，只怕自己多说被人听着了，得到惩罚。
如今卫晏回来了，正阳殿便像是揭开了蒙了多年的面纱，大门真真正正地迎着朝阳打开了。
正阳殿极大，正殿偏殿加起来走透也要小半个时辰，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里头的花草看得出来都是被精心养护着的，开的妖娆茂盛，生机盎然。
“你的正殿，哪怕一处花瓶，一幅画儿，都是娘亲亲手布置的。”卫楚含笑道：“你住了那几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哪里变过。若是变了，便是阿祖新添了东西进去了。他最是疼你，不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便觉得你受了委屈。”
卫晏拉着姜竫，就站在正殿的大殿中，仰头看着高高的朱漆雕花房梁，仿佛有一阵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苍茫又悠远，柔和地拂过卫晏满身满面。
好像母亲的手。
卫晏松开了姜竫，怔了好一会，才把头转向卫楚：“我单独待一会。”
“那有事记得叫哥哥。”卫楚自然是应了，带着姜竫便出去了。
他和姜竫都看出来卫晏此时情绪略有些许不对劲，说不得是要想起什么来了。
卫晏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一下子瘫坐在了软榻上。
九转殿千万年世家，自然有其底蕴和气派。即便是极为年幼的小殿下，正殿之中也仍然装了一把银色的大椅子，镂空的却是圆滚滚的小狮子花纹，小孩子坐上去可能腿就悬空了，空荡荡地晃悠。
卫晏抬起头，便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交椅上爬上爬下，小小的一个人，也许只有他现在的腰那么高，动作却很利索。
殿中宫人走来走去，却视若无睹一般，只有几个在时刻关切看着他的神色，捧了茶水在一旁。
温柔的女子便带着卫楚从外头走进来，嗔怪地拉起他摸了一下额头：“你这个调皮鬼，爬上爬下的，摔了看你哭不哭。”
“娘亲骗人！”卫晏听到小小的孩子撅着嘴反驳：“晏宝身上穿着阿祖给的法衣，根本不会痛。”
说着，他便又伸手去拉卫楚，两兄弟开心地笑作一团，躺在交椅上。
玉雪可爱，天真活泼又爱笑，眉宇之间满满都是幸福。
卫晏抿了抿唇，低下头。
——
外头的卫楚刚带了姜竫走出门，便有侍卫前来禀告：“回大殿下，小殿下回归的消息传开，如今各家族送来贺礼，殿主请您前去处理。”
卫楚回头冲着姜竫摊了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瞧瞧晏宝运气多好，晚生了几年，不必接这劳碌担子，我爹现在已经不想干了。只是我阿祖又只得他一个儿子，他不干也得干，如今看我能处理了，便可着劲儿抓我。”
偌大一个九转殿，不知多少年的基业，竟然只一个继承人，这不知让姜竫该感叹九转殿的有信心，还是该感叹他们视权利如粪土，又或者该感叹他们家人感情之好。
也许正因为家中子嗣少了，才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才能感情这样好。
“那卫兄可要早些娶妻生子，把儿子养出来就能丢了这担子了。届时天地宽阔，何处去不得。”姜竫笑着道。
“正是这个道理。”卫楚有模有样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把这副担子给晏宝呢，又舍不得他受这份苦，他只要好好的被我养着就好了。”
就永远都是九转殿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永远泡在蜜罐子里。
“不瞒你说，多年前我阿祖之所以当了这殿主，还是因为我二叔祖撒泼打滚不肯。等到我爹爹一长起来，阿祖立刻也就不干了。”卫楚叹了口气：“现在到我了。”
姜竫忍不住笑了。
卫楚这个人，实在是非常有魅力的一个人。初见觉着温和，等到认识久了便能发现，其实他并不温和，反而内里极为霸道，不太容家人以外的人对九转殿或自身的处事手段置喙半分。但他又很柔软，面对着弟弟和阿祖等人，简直是软成了泥娃娃，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话不多说，卫兄快些娶妻生子是正经。”姜竫笑着打趣他。
“大殿下，朱殿主递来拜帖，说是三日之后便来看望小殿下。”卫楚正带着姜竫往前走，又有侍卫匆匆前来回禀。
“知晓了。”卫楚点了点头：“招待事宜准备起来。”
“姜弟可知道朱殿主来要准备什么？”看到一旁的姜竫安安静静的神情，卫楚忍不住生出了开玩笑的心思。
“住处？服侍的人？”姜竫也就着他的话猜了下去。
“都不是。”卫楚笑眯眯地道：“是要准备一个库房，装他带来给我和晏宝的礼物。这些年晏宝不在，一个库房都装不满了。”
“老人家疼爱外孙，可不得就给一个库房？只怕一个库房还嫌不够呢。”姜竫笑着说道。
“外祖只要一来九转殿，他们长生殿那一群子弟便红眼睛了。”卫楚颇为戏谑地笑道：“他们总觉得他们才是长生殿正儿八经的子孙，殿主却偏偏要拿大把好东西来贴补我们两个外八路的外孙子，又觉着我们兄弟两个被整个九转殿捧在手心上，根本不缺这丁点玩意儿，妒忌不已。”
九转殿嫡系小辈就只有这兄弟两个，而长生殿至少有数十个。前者是整个九转殿的资源都在他们脚下，后者却是要自己去争。这样的情况下，见着自家殿主拿自己家的东西去贴补外人，就难免不平。
“这又不一样了。”姜竫笑着理了理袖子，跟上卫楚的脚步：“若是自己的亲外孙，他原本有的和老人家给的，在老人家眼里自然是不一样的。这一个库房就是老人家表达自己的疼爱之情罢了。”
“的确如此。”卫楚道：“外祖极为疼爱我们兄弟两个。”
“我们的母亲乃是外祖的嫡幼女，自幼也是天之骄女，金尊玉贵地养大，后来就嫁给了父亲，生出的我们两个在外祖眼里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尊贵娃娃，别人再及不上的，把我们当成心肝宝疼爱。”
“然而事实上，单从血脉之纯净来论，我与晏宝，也的确是这世间最为顶尖的存在。”卫楚勾了勾唇角，笑的颇为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