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竫仿佛在做梦。
一层层的迷雾在他面前拨开,露出下方热热闹闹的九方城。
耀眼的阳光从东边亮起,破开了缭绕的流云,天色一片澄净,从上俯瞰而下,一座宏伟的城池便矗立于下方,门口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
随着白鹤的降落,视野越发清晰,黝黑高大的城墙,高高悬挂了写着“九方城”的牌匾,城门口有个中年文士支了张桌子,每每进城的人都往他手里放两块浑浊的灵石,然后领了牌子进城。
姜竫仅仅去过九方城两次,在他的记忆里,绝计没有这样的场景。
他看见他的父亲抱着阿晏从仙鹤下来,阿晏裹着毛绒绒的狐皮斗篷,更显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看着就想让人捏一下。
姜竫仿佛在回看十年前的他们。
场景一转,却是年幼的他抓起了阿晏的手腕,还特特地看了一眼阿晏的脸,见他没有什么抗拒,小心翼翼地拉着他往前走。
九方城的主城大街,从他们十岁到十八岁,都不曾变过些许——进了城门便是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街,作为城里的主干道贯通南北,街道两边是穿着粗布衣服摆摊的凡人,贩卖的货物也是一些凡人产出,各种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车声马声人声,织成了卫晏从未感受过的烟火气。
“又大又甜的糖葫芦,不甜不要钱。”
“当季的梨子——”
连吆喝都与当时一模一样,或者说这也许不是梦,只是他姜竫,太过清楚地想起了他们的过去。
他太渴望了。
渴望他的阿晏给他回应,渴望他的拥抱,渴望他软软的撒娇。这应当也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罢。
一如十年前那般,百姓的热情吆喝带来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另外一些穿着齐整,大都相貌姣好的修仙者,他们身上散发着和摆摊的凡人差别最大的轻灵之气,脚步轻盈,连眼神也多带着一股高高在上。
十岁的卫晏粉雕玉琢,连绷起来的小脸都可爱极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四处流连,听到糖葫芦的吆喝后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他那时候一定很想要,所幸自己也发现了他真的很想要。
“阿晏,怎么了?”姜竫看到还年幼的自己姜竫低头问道:“可有喜欢的?但挑无妨,师兄私房甚多。”
他的私房是甚多,各种长者赐,他又没有什么花销,小金库满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如果阿晏想要,我就全都给他。
阿晏抿着唇就往卖糖葫芦的老爷子那儿去了。
姜竫有时候想,他和阿晏可能是天生的缘分,不然焉能第一次见,便目光处处落在他身上,事事以他为先,纵是是个再可爱的师弟,也得不到姜竫如此的待遇。
卖糖葫芦的是个慈祥的老汉,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肤色黝黑,脸上布满皱纹,都是他饱经风霜的痕迹,一笑起来和蔼极了。
卫晏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对他而言还有些高的糖葫芦杆子,上面扎了稻草,插了一串串又红又艳的糖葫芦。
阿晏从小就可爱,姜竫想。
老汉见他穿着不凡,热情地取了一串糖葫芦就要递给卫晏,口中道:“小公子尝尝,味道可好呢,山楂是自家种的,糖也是好糖。”
晶莹的糖衣泛着些艳丽的红色,又大又圆,看起来很是诱人。
“没有钱。”卫晏摇摇头。
姜竫看着,便忍不住笑了,你没有钱,我有啊。
小金库全都给你,只要你开心。
老汉有些吃惊地停住了手,应该是没有想到他们身上会没有钱吧。
姜竫看着老汉本想把糖葫芦放回去的手,但他低头看到了刚及自己胸口的小少年低头抿唇的模样,明明是平静极了的眉眼,不止老汉,姜竫都生生从中看出了些许失落。
老汉就心软了,笑着把糖葫芦塞到了卫晏手里,热情地道:“小公子拿去吃吧,老汉请你的。”
卫晏怔了怔,握紧了手里的糖葫芦,抬头盯着老汉的脸看。
此时的姜竫再换一个角度看来,他的阿晏当时分明是有些温暖又有些动容的,手上的动作也有些小心翼翼,十分珍惜这份善意。
他从小就这样,表面冷漠,心里却温柔如斯,却叫姜竫如何不动心?
“大爷,给。”跟上来的姜竫忙递上碎银子,笑容清浅又柔和,从老汉手中接过糖葫芦递给卫晏 :“原来阿晏喜欢这个。”
姜竫当时觉得,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卫晏却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
“诶?阿晏不喜欢了吗?”姜竫不解,想不明白他的小师弟阿晏是不是在这一瞬间又变了心思,去喜欢隔壁的梨子了。
卫晏脚尖蹭了蹭地面,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双手,然后摊开——左手是一直带着的芙蓉花,右手是姜竫送的玉雕牌子,看样子竟是一直握着牌子没放下。
“却原来是没有手拿。”姜竫心里忍俊不禁,面上却十分不敢带出来,生怕小师弟着了恼,忙把糖葫芦递给老汉,一面赔罪道:“是师兄不对,忘了阿晏还未有修为,储物戒也是用不了的,不若师兄用红绳穿了起来给阿晏戴着可好?”
卫晏点点头,满意了,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姜竫却看得出他眼神一动,是十分赞同的样子,又听得他道:“谢谢师兄。”
阿晏打小就讨人喜欢。
姜竫笑眯眯地看着以前的自己将储物戒扒拉了个遍,方才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根红绳,穿了那玉牌,倾了身子将玉牌仔仔细细地挂在卫晏的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玉牌在太阳底下一晃一晃的,折射出漂亮的光。
如今回想,恍然如梦。
——
卫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睡在姜竫的怀里,脸正蹭着姜竫的胸膛,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跳动,卫晏几乎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姜竫的手搂在他的腰间。温暖的感觉将他整个人都拢了起来,暖融融地让他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姜竫的胸膛,迷迷糊糊地叫他:“师兄——”
“嗯?”姜竫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抚了抚他的长发:“师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