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光芒也似被风吹斜了一般,轻飘飘地落在琉璃瓦上头, 温热又不刺,正是令人舒服的时候。
姜竫好生叮嘱了卫晏一番去见那位前辈的注意事项,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告退走了。而卫晏,则是被沈城主引着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那宫殿也是朱门绮户,轩昂壮丽。
“卫小友,进去罢。”沈城主指了指正在打开的宫殿大门,竟微微笑了笑:“莫要担忧,老祖和蔼可亲,只是性子小孩了一些。”
卫晏其实一点儿也不担忧。
不过这是来自于他人的好意宽慰,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像听进去了的样子,而后同沈城主告别,便直直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穿过冰冷而毫无人气的大殿和曲折的游廊,卫晏好像知道要见他的人在哪里一般,径直走到了花园里。
沈京城的每一个园子风格都和沈京城一个样,规整又富丽,花卉也以牡丹芍药等富贵花为主,煞是美丽。
事实上,卫晏自打踏进这座宫殿开始,就闻到了一股子弥漫在空气里头的味道。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但于卫晏而言,却很熟悉。
熟悉到令他十分安心。
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卫晏不由得提起了心神。
要见的这个人可能认识他,十岁之前的卫晏。
卫晏停下脚步,看到了前面的一个老人。
老人发须皆白,又打理的一丝不苟,一身紫袍看起来显得他精神奕奕,又有十分威严之色。只是手中抱着的果盘子和手里拿着的水灵灵的蜜桃,生生坏了他威严莫测的老祖宗形象。
只一眼,卫晏便知此人必定认识曾经的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其一是因为那老人身上所着的紫袍,袖口处都有银线挑绣的小塔,分明同出一家。其二则是因为那股味道——卫晏清楚地感知到,那个老人正是味道的源头。而第三个理由说来就有点扯了……卫晏觉得这个老人抱果盘子和自己抱点心盘子的姿势如出一辙,很是相似。
卫晏肃了肃面色,一瞬间眉眼如覆寒霜,冷凝逼人,叫人轻易不敢直视。
他只走到老人面前,无言地行了一礼,做晚辈姿态,却不说话。
老人早见他来,一下子十分敏捷地蹦起来,一点也不见外地拉着他在自己身边的小榻落座,笑眯眯地取出一盘新的果子塞到卫晏怀里:“你来啦。来吃吃吃。”
卫晏低头一瞅那果盘:有黄澄澄李子,红艳艳草莓,紫莹莹葡萄,还有清甜可口的梨子和甜香扑鼻的芒果。果子上面还带着些许清透的水珠,看起来新鲜极了。
有葡萄诶。
卫晏有点儿想伸手了。
只是若是回去了被师兄知道自己东西还没要回来,便先吃上了人家的东西,必会被师兄笑的。
“东西呢?”卫晏仍旧抱着果盘子,空出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给我。”
他不见外,卫晏也一点儿都不见外。
这个人的味道太令他安心并且放松了,以至于他冰封一般的眉眼已融化了不少,自己还没有察觉。
“哎哟你个臭小子。”老人的五官狠狠皱成一团,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扔了个东西在他手上:“给你给你。我不过是上街玩了一趟,谁承想就拿到你的东西,你给我老人家添了一大堆麻烦。”
卫晏收好惊霜剑,拔下一颗葡萄纳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而开,特别有益心情。他道:“你先拿的。”
“对对对我拿的。”老人拿起一个梨子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特别像咬牙切齿:“晏宝宝,你长大了越来越不可爱了。”
卫晏一瞬间有些怔住了。
他放下手里的葡萄,侧过头认真地盯着旁边这个老顽童一般的老人看——虽然他知道这人大约和他有些关系,但真的从人嘴巴里听出来他的确认得自己后,心情略有些复杂和不知所以。
“你是谁?”
卫晏不知晓是该热情地询问这名老人关于自己或者自己家人的一切,还是应该冷若冰霜地去怨恨他们对自己的丢弃。他没有想要知道过往和被丢弃原因的冲动,对他们也没有多少怨恨,顶多是没什么感觉,是以他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我叫卫鸿。”老人见他爱吃葡萄,索性扔出来一个巨大的冰鉴,里头装了满满的葡萄:“这个你收起来。”
都姓卫。
卫晏一边思索,一边把东西收起来。而后他便抬起头,认真端详起了卫鸿的眉眼——还别说,乍一看轮廓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同你,可有关系?”
卫鸿张了张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却也不见愁色:“你该叫我一声叔爷爷。你小时候乖巧,我常抱你。”
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卫家应当是一个极大的家族。
卫晏冷静地分析着卫鸿的言行,获取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并不去接卫鸿的话茬,只是把葡萄吃了一个又一个。
“喂,臭小子。”
迟迟等不来接话的人,卫鸿觉得这情是煽不下去了。遂回头瞪了卫晏一眼,接着咬自己的梨子:“你就不好奇吗?没有别的复杂心情吗?”
卫晏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他的家人。
“谁要你记得他们了。”卫鸿拿出手怕抹了抹胡子上的汁水,眉头皱起来像个孩子:“只要你开心便好了。”
卫晏慢慢地点了点头。
“对了晏宝。”卫鸿扔掉手帕,又想起一个重大问题,忙凑过去问道:“小楼宗待你好不好?”
这一回,他却荣幸地见着了卫晏眼中仿佛封了薄冰的深潭一般的眼睛里,融化了些许,露出了底下的生机和暖意。
“很好。”卫晏甚至有些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卫鸿这便知道了,是真的好,甚至已经在卫晏心里头扎了根,只一想到,一提到,便心生温暖。
“晏宝长大了。”卫鸿念叨着又往卫晏的盘子里添了一串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