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若是在平日里，按着他在宗内的习惯，此时他应当刚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任姜竫推着他给他穿好衣服，再把他按到镜子前坐下，给他梳好头发洗漱。
而今日，他没有睡着。
卫晏径自下了床，取出一件弟子服动作生疏地往身上套，慢慢系好带子，抚平褶皱，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卫晏披着一头墨发，面色茫然极了，好像独自行走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卫晏迟疑着拿起梳子往头上粗粗梳了两下，抓下几根长发后便停了手，只用手大致理了一下便拢到身后去，不再去挑战发冠了——反正披着也不算难看。
“仙长。”门外响起敲门声，小二恭恭敬敬的声音传进来：“小的来送热水，顺便给您送来一个服侍的人。”
卫晏挥了挥袖子，一阵风便带开了门。
小二见了他便躬身，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女子恭敬道：“仙长是小店的贵客，小的特地带了一名侍女来服侍仙长。”
这女子也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娇柔婉约，而是身量颇高，面容也生的英气逼人，看上去就很是有力气的样子。
小二悄悄抬了下头，看到卫晏飘散着的长发，暗自夸奖了自己的机智：仙长一心修炼，怎么可能有空去做这些琐事呢？还是要有服侍的人。
卫晏伸手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抿了抿唇，方才开口道：“留下吧。”
师兄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应该也可以做吧。
小二一拍手，后面一个人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行了个礼之后两人便退了下去，留下女子一人。
“俺叫柳红，来服侍仙长。”女子不伦不类地福了个身，低下头道：“这些小事俺能做的很好的，仙长尽管吩咐。”
连一个凡女能够做好的事，他却做不好。卫晏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了。只是他到底曾经多次试图学习过，只是无果罢了，清楚自己是没有这个天分的，此刻倒也不是特别的纠结。
“梳发。”只是这个认知到底让卫晏的心情不是特别好，声音也冷的掉冰渣子一般，他坐正身子看着镜子。
这个仙长生的这样好看，怎地这般的冷。
“是。”柳红生生压低了语气，生怕大声惊了卫晏。她取了梳子在手里站到卫晏身侧，动手就要为他梳发。
难道修仙之人头发也会长得好么？这头发长的比女子还好。
柳红感受着手下的顺滑感，又想了想自己枯黄毛糙的头发，看着卫晏顺滑又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差点忍不住爱不释手就上手去摸。
这仙长脸生的也实在是好看，她在此地长了这样大，今年也二十有一，在这片地方从来没有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人。
容颜精致又威仪棣棣，高山上的冰雪一般，只唬的她不敢轻易出声。
若是能够跟着这样的人，哪怕折几年的寿也是值的。
一双手在自己头上动来动去，有一种异样的被侵犯了隐私的感觉，卫晏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挥手把她拂开，声音冰寒：“够了。”
一股强大的威压当头压下，柳红瑟瑟发抖地伏下身子：“可是俺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仙长？”
“不曾。”卫晏顿了顿：“你出去吧。”
他从来不知晓，被陌生女子如此触碰竟然如此令他抗拒，而姜竫每日为他梳发的时候，甚至有时候摸着他的头夸奖他的头发好看，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厌恶的感觉。
他是被姜竫娇惯大的，所有人都这样说，卫晏自己也知道并且承认，但是他远远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姜竫娇惯到自己不会做这些琐事也就算了，竟然也不容姜竫以外的人去插手他的生活琐事。
自己真的是被惯坏了，卫晏想。
也许真的是栽了。
卫晏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东西，却又忍不住地在想：若是…若是他允了师兄，他们会怎么样？
他从没有接触过感情，这是他没有触碰过的世界，他也想象不出来他答应之后的会发生的事情，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假设都拿不出来——如果他答应了，他们会怎么样？
不要再想了。
卫晏摇了摇头，还是放了一桶热水把头发重新洗了一遍，直到洗去了方才那种异样感后才停下来，然后发现他新换的衣裳又湿透了。
眼下是应该先换衣服还是应该先让头发干？
卫晏想了想，最后选择了最拙劣的方法，闭上了眼睛等衣服和头发干。
这一日风并不大，院子里的大树安安静静的遮挡着阳光，树叶并不怎么动，故而等到卫晏的头发和衣服都干透了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了，正是日光最为炽烈的时候。
卫晏理了理头发，推开门走到大堂里。
大堂中有几个大汉正在吃喝，抬眼看到他走出来，皆是满脸惊愕，像是在对这样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一个人表示震惊。
卫晏实在不像这个地方的人。
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片地方粗犷，豪放，并且…落后。而卫晏一看上去便像是身居高位仔细娇养出来的一般精致，身上亦有一种冷冽的高贵气质。
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都没有这样的气势。
小二笑着迎上来：“仙长，您可是要出去逛逛？可需要人做向导？这个小镇虽没什么可看的，但也算是十里八乡最大最繁华的小镇了。”
几个大汉悚然一惊，忙低下头埋头吃自己的东西——竟然是个修行者，他可听人家说过，这样的修行者喜怒难辨，有那等作恶的，出手就是人命。
卫晏自然不会注意到围观者的想法，他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小二的好意。
走出门口，明晃晃的阳光从上头落下来，大路上干干净净，毫无遮掩。行人也很多，却仿佛都习惯了一般，少有和江南一般打着伞的。大多数人看上去面色都有些发红，风霜吹裂他们的肌肤，久经风霜的样子。
卫晏想，他该去好好看看。
或许能看到，他们未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