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小吉和大黑这次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棠楼里有结界,是以就算夜间宿在棠园里,冷得也不会那么离谱。
但一个结界之隔的外面可就不同了,冷,冷得他们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荒野里四处觅食的野生动物,一心只想着回到唐楼里温暖的被窝中。
在拒绝了大黑刨个坑避风这一有辱顶级掠食者身份的提议后,小吉整个扒在大黑身上,很快就完全散失了他刚刚觉得有辱的那种尊严。
后半夜,棠楼里的霸气妖力有所消散,大黑咬咬牙,带着拖了两根清鼻涕的小吉回了。
然后,一开门,就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
凉川一袭红袍,宽大华丽袍子下摆迤逦而下,铺满整个楼梯,而他,全身妖气虽然内敛,却有阔如山海的杀气腾腾地护持周身。
正持了一把利剑,目光炯炯看向推门而来的人:
“君上……”
语气冷淡,语音压抑沉闷。
推门而来的正是小吉和大黑。
二人闻声一个趔趄,再抬头已软了膝弯。
恨不能当下就打个洞钻出此处,哪怕冻死、饿死!也绝不在此时回来!
可……双方僵持片刻后,大黑发现,凉川的眼虽神采奕奕如电似芒射来,但目光却像穿过他们看出极远,并不落在近处。
大黑稳了稳心神,抱着小吉略略动了动。
后脚刚挪半寸,那仿佛并未看到眼前的人所持利剑便已脱手而来。
一声破空尖啸,稳稳钉在大黑脚下:“你要的天下,我给你!可你,为何不等我?”
看着凉川陌生而几近入魔的气息,大黑脸上霎时盖了一层毛毛汗。
小吉还好,刚刚只看了凉川一眼,就已被对方周身杀气镇晕过去,不然,以小吉咋咋呼呼的性子,此时恐怕更要坏事。
因为,此时的凉川,已经失了心智。
虽然大黑和小吉完全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如此。
大黑呼吸平缓,目光沉着,并没有呼救。
显然,呼救也没有意义,因为别说棠楼,就算放眼妖界,也根本不存在能够拦下全力出手的凉川的存在。
若是沐青还在,或许可以勉力摄住对方心神,为大家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可此时,说什么也来不及。
一剑刺来后,凉川勾了唇角,脸上森然冷意更盛,一步步行来,目标正是大黑和小吉。
大黑全身绷得铁板一般紧,他知道,对方来到面前之时,必是一场死斗,逃是不可能逃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在接下来的缠斗中,试着唤醒凉川,抑或,保住小吉。
“你说话!”
忽然一声暴喝,凉川足尖点地,身姿轻灵地从台阶上飞扑而来!
大黑右手推出一股妖力,在瞬息间结出一个护阵,将小吉抛入临时布出的护阵中!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可,尚来不及回头时,凉川右手成爪,已稳稳擒住大黑脖颈……
“你说话啊!”
再是一声暴喝,大黑双脚离地,已被凉川单手擒离地面。
大黑顿时青紫了脸,额上青筋节节暴露,在对方强大的力量压迫下,竟是连出手反击也做不到……
气已经吸不进,胸中的那口也呼不出。
整个胸膛像埋了火热的炭,顷刻就要爆炸一般憋闷。
意识即将模糊,一侧卧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呓语:“不要吵……睡觉!”
语音喃喃,是没睡醒的样子,正是景宸。
闻声,凉川怔了怔,手下力道略略放松。
神色间有些疑惑和慌乱,似是不敢相信真的听到回复:“你……说什么?”
景宸的呓语再次传来:“睡觉……”
凉川:“哦……”
大黑:……
然后,大黑就惊恐地看见,凉川刚刚森冷如霜的脸上,忽然绽出一抹柔情。
再然后,手指松开,大黑坠地,凉川就那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嘴角含春地去了。
行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大黑神色再是一凛,周身肌肉再次绷紧!以为还得一战。
凉川却只是步履轻快地来到他眼前,伸手噌然一声,将刚刚钉在此处的剑拔走。
全程瞧也没瞧大黑一眼。
是个懂得归置东西的好孩子了。
末了,四周迫人妖力忽然为之一荡,有另一种妖力正在重新蓄集。
重新慢慢覆盖下来的妖力里,蓄满了令人舒爽而治愈的气息。
妖力之盛,不及回房,大黑只是来到小吉身旁解了护住小吉的护阵,就在妖力安抚下,倒在沙发上和小吉在客厅中睡去了。
第二日,景宸醒来,撕开眼皮,眼里首先摄入一抹温暖的阳光。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看着不算太大的独立卧室,四周没了老旧小区特有的霉味,也没了见到阳光听到人声就四处躲藏的蟑螂和小虫,只有干净整洁和扑入鼻中的清新芬芳。
视线再扫过去,是陪了他数不清年头的笔记本电脑,以及电脑里那些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的东西,于是,景宸就觉得,这里,以后,或许真的就是他的家了。
人活着,总得找点什么意义不是吗?
十五岁时,景宸的父母双双离去,从那时起,景宸就总在找这个意义。
曾经坚持写文是,一个人坚强是,不敢轻言放弃是,而现在,景宸觉得,那些只有几次接触,却触动过他的妖怪也是。
至于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妖怪,这些妖怪又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而存在,景宸想,凉川有一句话说得极对:想这些个劳什子做什么。
想到凉川,景宸并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地扬起了唇角。
他知道凉川不是坏人,坏人他见过,没有坏人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他不怕凉川,即使他是妖,即使他看起来阴晴不定。
这么多年来,景宸一直一个人生活,因为面临独自养活自己的困境,景宸忙得连个朋友都没有,自然也没人真正关心他。有一次,他拉肚子拉到虚脱晕倒在出租屋,也还是自己醒过来后又爬回了床上。
虽然听起来有些惨,但景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时间一久,他甚至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需要他,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是非等他去完成不可的。
直到日前,出租房下,先是遇到沐青,再是遇到凉川,他们都像相处多年的朋友一般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想办法出主意,给他足够的善意。
摔到的伤口明明那么疼,但一夜之后就都好了,景宸检查过,连一点疤也没留下,而他,只不过随口喊了声疼而已。
这样的疼,他曾经也喊过,却无人回应。
景宸忽然就觉得,有人惦记和关心,真好。
两天的假期已经结束,凉川给他的钱也已经被他擅自支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景宸看着窗外洒入的阳光,觉得,该起来干活了。
然后,元气满满积极向上的景宸一脚踏入客厅,就见到凉川冷了一张脸,拿了一件被撕得有些失了模样,显出些羞耻感的轻薄袍子来,正对着陷在沙发上,二脸茫然的小吉和大黑。
“还有脸跟我提昨晚!”
是凉川单方面的咆哮没错了。
原来,一早醒来,小吉惶恐地摇醒大黑,跟大黑讲了个噩梦:
“老黑啊,你不知道,昨晚我做了个老吓人的梦了,我梦见,老板他……全身是血地站在楼道那儿,就那儿……那血多的呀,都顺着楼梯漫下来了,流了好大一滩。他还鬼里鬼气地冲着我们笑,手里攥了把四十米长的雪亮大刀要砍我们啊!老黑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就不该关机不接电话惹老板不开心……要不,我们逃了吧?!”
浑身是血?四十米长的大刀?还雪亮?!
大黑满脸黑线,实在不知道要怎样跟这个脑子有坑还二次元中毒脑补过度的顶级掠食者讲清楚昨晚发生的一切。
方此之时,凉川懒洋洋地下楼觅食。
他昨天光喝酒了,半夜的宵夜也没搂着,而且不知夜间是干了点啥,总觉得整个人累得很,因此,天不亮就饿了。
“老板,昨晚……”小吉是个没眼色的,一心只觉得昨晚所见都是做梦,正想跟凉川分享这个关于他的噩梦再讨点什么解释听点什么八卦呢。
大黑赶忙捂住他的嘴。
凉川疑惑着看了小吉一眼,再看向大黑时,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一切并不简单的亚子。
然后,想了想,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他的袍子!
那件他最喜欢的,花了很多钱定制的手工缝成的轻薄袍子——今早起来时,被撕碎了!
想到这里,凉川果断黑了脸,表情神态跟隔壁被男友打碎了贵妇级化妆水的暴躁女朋友一毛一样。
小吉瞬间觉察出大黑眼中关爱智障的善意,想到自己刚刚或许已经失言,于是嘿嘿笑着打圆场:“老板,昨晚……睡得好吧?”
自认为圆得很好了,不说一百分,九十九分总是没跑了。
谁知一转头,对上的却是大黑无言以对的一双眼。
大黑:……
哎,真是,这家伙脑子里坑的回路怕是有毒,简直作得一手好死,而且怕还是个专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专业种|子选手。
于是,凉川便吼了开始那一句,正好那时,景宸好死不死地来了,恰好又听了下半句:“昨晚,是你们撕碎了我的袍子?!”
小吉:袍子……什么袍子?
大黑:……
景宸脚步一顿,想走,想是来不及了。
因为凉川看到了他,小吉、大黑也看到了,景宸呵呵着试图转移话题:“大家,都在啊,今天,太阳真好啊!”
小吉和大黑回头,阴沉沉的天上,到底哪里有太阳,又哪里当得起一个好字。
小景老师,一早醒来就这么瞎的吗?
不知道还有没有治?
景宸的突然到来,没有影响凉川的积极审案,他将袍子最上方撕口开始的地方冲着小吉和大黑亮了亮。
小吉和大黑一脸懵,满脑子都是昨晚对方失了心智而此时已完全不记得的事,疑惑和懵逼使得他们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
看着袍子上分明的牙印,景宸赶忙闭紧了嘴,半点牙花也不敢露了,只想立在墙角做一个安静的道具。
还是小吉:“小景老师,你来评评理,我们连二楼也上不去,怎么可能还去撕衣服,而且,你看那衣服,分明是被人咬住了撕裂的,谁敢咬老板呢?个子也不登对啊?再说,谁又没事闲的干那事呢!”
景宸:……我谢谢你啊!
这一波分析下来,大黑的脸竟也不黑了,侧脸看向小吉时,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眼神。
要不是小吉还一脸委屈真的是在求景宸帮忙评理不是装的模样,大黑简直忍不住想给小吉打个一百零一分,多出的一分也不怕他骄傲了。
安静的道具于是收获了来自老板凉川冷冷的混合了审视、疑惑、探求、不解以及微微懂得、了然等多种复杂情绪的目光。
这种眼神,非大佬不要轻易尝试,因为无法复制!
景宸微微退开半步,不得已呵呵道:“老板,兴许是你自己做梦给撕的呢……男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小吉:???
大黑:???
凉川:来,舞台给你,灯光给你,你接着编!
在小吉和大黑活脱脱化身黑人问号脸的行走表情包时,景宸觉得,或许,是时候再展现一波自己的演技了,不然,昨天的事情,说不清楚得死,要说清楚让凉川失了面子,更是得死。
现在么,呵呵,大不了也就是不要点脸。
脸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可有可无的……
“咳咳……”景宸有些尴尬,回想起自己母胎单身的直男生涯,想起那个著名的广告,组织了一下语言和情绪,开始以一个凑不要脸的无良狗皮膏药砖家身份开始了一场更加无良的忽悠,“那个……你们做人的时间还短,不知道做人,尤其是做男人的难处……”
无良砖家一边斟酌着词句忽悠,一边扫眼瞄了瞄两只妖,是确定啥也不懂、一脸好奇的正常反应了。
“男人啊,可是太不容易了,不单要扛起半边天,而且每个月,还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一到那时,总是无缘由的暴躁易怒,情绪失控,身不由己……因此,打坏点东西啦,撕碎点衣服啦,都太正常了。”
“这个时候嘛,就需要我们身边的人多关注关注对方,什么多喝点热水啦,多倾听倾听对方的心事啦,多出去走走晒晒阳光啦,多吃点好吃的让自己保持好心情啦,都是少不了的……”
景宸在内心捂住了自己的脸。
小吉和大黑听得若有所思,对视了一个眼神后,竟然互相释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昨晚的事,是这么回事啊……
只是,二人脑中关于“昨晚的事”的定义各不相同罢了。
至于凉川的脸么,景宸没敢看,大概可能也许,不是被蒙住了,就是在思考着怎么上来削他了吧,还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也罢。
因此,景宸边讲,边将全身力气下沉,微微收缩着后腿跟,是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然后,小吉就一脸信服,进而虚心求教地问:“小景老师,真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看来,做人也是有大学问的。”
“呵呵……”景宸恨不能隔空伸长手臂也学大黑一般捂住他那张多话的嘴。
“那么,”小吉没有看明白景宸眼中的意思,仍旧一副好奇宝宝爱学习的模样,“小景老师,这毛病,叫个什么名字?”
景宸黑线,凉川似乎……笑了一声。
是的,景宸没有听错,那个始作俑者,真的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听见笑声,景宸的脸瞬间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更加不敢朝凉川那边看一眼了。
小吉是个磨人的软性子,不说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景宸继续在心里捂住了自己的脸,想了想,试探着答:“大姨夫……”
这个,咳咳……阿拉不是瞎编的,不信你去某度上查一查,男人,也是有生理期的,这可不是他们撒娇耍赖不想洗碗找的借口(当然,这个也不排除),所以,对于要扛起半边天的难孩纸,阿拉呼吁:关爱男性|生理期健康,从你从我从小景老师做起!
小剧场:
凉川:来,既然生理卫生课学得这么好,晚上到为夫房间来,为夫与你深入探讨探讨……
景宸:……老板,你这样不好,会失去追文的小可爱的!
小可爱:才不是呢?就喜欢看呢!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