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瑜大白天喝的酩酊大醉，马自得在帐篷里搭了个板床，安排亲兵把他扶上床休息。
朱之瑜在天启、崇祯朝就是江南名士，崇祯帝征召不至，弘光帝征召不至，鲁王多次征召，他同样不接受。在鲁王势力孤悬舟山岛，被满清打的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他毅然加入鲁王麾下，以半百之躯，长途跋涉到中南。
“朱先生真是一条硬汉啊！”杜屏山看了一眼打呼噜的朱之瑜，感慨的说道。
这就是大明士大夫，又臭又硬喜欢窝里横，但是总归有一些硬骨头舍生取义，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朱之瑜提到，他路过江南拜访过东林大佬钱谦益。彼时老钱在北京不得志，被鞑子弄了个礼部尚书打发了。按理说这个官儿也不小，可是老钱心气儿太高，人家可是奔着首辅去的。
摄政王多尔衮颇有政治手腕，虽然出了剃头令这个昏招儿，弄得天下狼烟四起，不过他也出台了很多优待汉族士人的政策。这些政策包括原官留用，官升一级、士绅免税。这一招儿忒厉害，士人收心，反抗的烈度大大降低。不过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满清朝廷继承了崇祯的内斗传统。所谓北党、南党斗得不亦乐乎，辽东汉人集团也掺一脚，满汉大臣也争权，朝堂暗箭横飞唾沫四射，弄得多尔衮脑壳都要裂开了。
钱谦益身为弘光朝礼部尚书，自杀的时候借口水太凉反悔，还以头皮痒为由主动剃发。清军入南京的时候，老钱还带着文武百官滚在大雨里迎接多铎。这一番操作下来，老钱赢得了满清贵族的信任，不过名声也彻底塌方。一个萝卜一个坑，老钱的资历太深，蹲在北京就是威胁啊。同样都是伪军，讲个屁资历，大伙儿有空没空就踩他一脚。耐不住同僚的挤兑，眼见升为首辅无望，老钱心灰意冷回到江南了。
回到江南，老钱反而良心发现，积极暗地里支持义军起义。后来乾隆说他混的糊里糊涂，身为大明臣子，不能为大明守节；投降大清，却又开始反清复明，于是把他列为《贰臣传》之首。
不过老钱虽然人品不行，能耐确实不能小觑。朱之瑜带来了老钱的谋划：就趁三局。长江的明军顺流而下，福建的郑成功从长江口逆流而上，两广的明军北上江西，打穿长江，三路大军在南京回师，尽取江南之地，学太祖南北分治，时机成熟挥戈北伐，一统天下。
这的确是个高明的战略，朱之瑜嚷嚷道要去贵州献给皇帝哩。说的时候，马自得跟杜屏山对了一下目光，后者撇撇嘴一丝不屑。
舜水先生学富五车，政治敏感性的确差一些，等他见到了永历应该会成熟一些，马自得心想。
两人伴着朱之瑜的呼噜，围着小火炉，达成了重大协议-两方在湖南的势力范围。
杜屏山是孙可望封的湖南营田使，这个不伦不类的官名是孙可望独创的，听名字好像是管种田的，实际上相当于一省文官之首。不过孙可望也是南明第一号政治家，他不会傻到在这个最需要团结马家军的当口来抢马自得的地盘。
双方达成友好协议，自长沙以南，湘江以东归马自得，其他地方归杜屏山。军事上，马家军负责江西的防务就好，别的地方安西王搞定。
马自得也乐得如此，有战神李定国顶在前面，自己抓紧猥琐发育才是王道。火并曹志建、陈邦傅是波不得已，眼下他确实心甘情愿为安西王打杂。
哥俩正聊着，帐篷的厚帘子被人掀开，雪花连着冷风灌进来，原来是金维新来了。这哥们也不客气，先灌了杯热茶，给马自得来个下马威。
原来大批妇孺被孔有德赶出长沙，冰天雪地的连粮食都没有，好在穿的挺暖和的。这些妇孺只能向围城的明军讨吃的，安西王不忍伤害百姓，让他们顺着湘江南下，通知金维新接应。
一整天雪花飘扬，长沙城门大开，老弱妇孺在清兵的威逼下长城，络绎不绝，哭喊一片，省传数里。准备进攻的明军在李定国的命令下，暂缓进攻，让开道路，让这些老弱妇孺出城。
老孔特么的发了个大招儿，够狠够无耻！李定国无奈骂道。老弱妇孺出城，只留精壮守城。张献忠死后，四义子在孙可望的带领下，抛弃了过去嗜杀的传统，把人口视为资源，不再是负担。享受到根据地的人口红利之后，西军和闯军余部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再劫掠百姓。
李定国黑着脸一直等到天黑，眼看着长沙城一波又一波的老弱被赶出来，直到天色黑透，厚重的城门慢慢合拢。城头的孔有德放下千里镜，冷笑着说道：“蛮子果然没有攻城，成大事不拘小节，李定国妇人之人，不过尔尔，哼！”
手下的大将线国安、全节、马雄被他派出去守其他城门，身边留了满洲都统博尔惠，还有一个一脸憔悴的老将。老将点头哈腰的奉承道：“王爷英明！城内十万壮丁协助守城，绰绰有余！老弱妇孺浪费粮食，赶出城外，看他南蛮子如何应对。如果李定国拿出粮食赈济，他的军队就缺粮；如果不救济，饿死这么多人，看他怎么向永历朝廷交代！”
这老将分明是马进忠的老战友王允成。昔年的铁骑王犹如被打断脊梁的老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舔一天算一天。没办法，谁让他的家眷捏在孔有德手里。王允成多年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打天下，现在被困在长沙城，前途渺茫，整个精气神就下来了。
孔有德阴恻恻的说道：“城内壮丁编入包衣，上门楼守城，十万人死掉五万，剩下的五万人都是精兵！我有六万人在手，加上这五万人，与蛮子兵力相当，我看他李定国如果破城！”
王允成即时把马屁送上，不过明显底气不足。孔有德略嫌晦气，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说道：“我们坚守一个月，武昌、江西的兵马一定来援！到时候蛮子顿兵城下，咱们内外夹击，一鼓而下湖南！允成老弟守城有大功，本王保举你三个前程！另外，本王允许你湖广任选一个地方当总兵！”
满清的军法治国，从白丁到王爷不过二十四个前程，三个前程是下了老大本钱了。王允成欣喜的打了个千：“谢王爷栽培！”其实他心里NMP，老孔手下三大将都不够湖广分的，他一个外人混个屁总兵。
孔有德对守城心里没底，妈的！王允成顿时明悟。孔有德看他似乎迟疑，加了一味猛料：“允成老弟收成辛苦，家眷就由本王照顾吧！汝妻子搬入王府与本王的家眷作伴吧！”
王允成心里叫苦，嘴里却感激万分，不过拉过一个半大小子说道：“王爷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只是幺儿一向在我身边伺候，习惯难以更改。请王爷恩准小子随我左右。”
王允成四子二女，四个儿子都在军中。孔有德心想三个儿子作人质也够了，老王把一个幺儿留在身边也不过分，于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