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天色忽变,层云淡转浓,逐渐晕开墨色,迅速笼罩天际,不多时,天地昏暗。
安平见时候不早,与顾长慈分别,将一叠银票塞在她手里,命人送她回国公府。
半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
婢女撑着一把十二骨梅花油纸伞,手中挑着灯笼,将顾长慈好生送回国公府。
早早地候在府外的流夏忙将披肩披在顾长慈身上。
流夏悄声道:“国公爷与老夫人争执,砸了不少东西,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嗯?父亲与祖母因何事争执?”顾长慈一顿,父亲与祖母一向和睦,甚少有意见分歧。
看来导火索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长廊下,迎面走来两名丫鬟,流夏止了声,待两人走远,她叹息一声。
“二小姐病了,眼下都烧糊涂了,柳姨娘差点哭死过去,闹得国公爷不安生,责罚了几个丫鬟后,才知道是老夫人心中忌惮二小姐不祥,命人不必回禀二小姐的事。”
她略顿了顿,想起往日她们是如何对待顾长慈的,继续道:“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拜高踩低,二小姐病了也不去请大夫,硬生生拖了两日。”
“那父亲也不应该如此气恼啊。”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顿下脚步,她道:“先去角院看看。”
流夏担忧:“这时您若是过去,怕是会引火烧身。”
这些年来,柳姨娘的心机手段她都看在眼里,或许这便是柳姨娘的一个计谋呢。
微凉的指尖点了点流夏的额头,顾长慈轻笑一声。
她道:“父亲如此生气,我若是此时还不去,那才糟糕,若被人扣上不顾姐妹情分的帽子,日后我在他们眼里成了什么人?”
角院中,几个丫鬟身上的棉袄吸足了雨水,又沉又冷,紧紧贴着皮肤,身子微颤,脸上的水痕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抬眼,廊下站着不少丫鬟嬷嬷,潇玉嬷嬷便在其中。
顾长慈快步走了过去,才走到廊下,屋内便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流夏吓了一跳,手一送,灯笼掉在雨地中,滚了一圈,熄灭。
“父亲这是怎么了?动那么大的气?”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却发觉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暗暗的,看不真切。
隐约之间,听见柳姨娘的啜泣。
潇玉嬷嬷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大小姐还是快进去看看吧,夫人怕是要难受死了。”
心里咯噔一声,顾长慈快步冲进去。
屋内冷得厉害,比外头还要冷上几分。
猛然一进屋,顾长慈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床榻上,顾长欢与柳姨娘抱在一处,哭哭啼啼,眼泪流不停,凄惨可怜。
一旁的矮塌上,顾太君一脸正色,好似也动了气,手边的茶洒了一桌,地上还散乱着不少碎瓷片。
梁氏静静地站在顾太君身侧,清雅温柔的容貌,此刻浮上一层冷意。
哪怕日子过得再哭,顾长慈也未在母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父亲……”
“跪下!”一见顾长慈,顾国公便燃起熊熊怒火,眼一横,厉声呵道。
若是胆小的,被这一声吓,估计早就昏死过去。
梁氏与顾太君同时拧眉,顾长慈更是惊讶。
“不知长慈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跪?求父亲告知。”
“你不知?你说,是不是你让丫鬟苛待长欢,不让她们去请大夫来?”顾国公冷笑:“我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来算计自己的亲妹妹!”
候在外头的流夏一听,忙要冲进屋里,潇玉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你一个丫鬟,别惹主子不高兴,安生等着。”
“是。”流夏咬着唇,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
顾长慈笑出了声,盯着面前自称自己父亲的男人,眸光愈发冰冷:“不知是谁和父亲说这些混账话,我待二妹如何,难道父亲不知?我是什么性子,难道父亲也不知?我为何要苛待二妹,又为何不让人请大夫,长慈也想知道。”
不知房内哪处破了洞,漏了风,身上有些凉津津的,蜡烛忽明忽暗,最后彻底熄灭,房内隐于黑暗。
无法看清顾国公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声音冷漠如冰:“你什么都有了,何必再与长欢过不去。”
“父亲若是在我受尽苦楚的时候说上那么一句话,我一定觉得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可是你没有。”顾长慈心中也漏了一处,有冷风灌进来。
顾国公一时语塞,片刻,沉声道:“你若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信你。”
她轻嗤道:“你还会信我?”
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莫过于此。
“长慈不会如此,更不屑于此。”手中巾帕绞的不成样子,梁氏暗淡双眸中出现一丝失望。
十几年夫妻,落到如今地步,可惜也可悲。
“伺候长欢的丫鬟婆子都已承认是你指使,难道还有假?”顾国公看了一眼扑在顾长欢身上不住哭泣的柳姨娘,神色晦涩不明。
“既然父亲已经认定了是我的过错,那您想如何罚我。”此刻,顾长慈平静下来。
柳姨娘哭闹够了,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泪痕:“大小姐记恨妾身与二小姐也是应当,只是大小姐与二小姐是亲姐妹,不该如此狠心,有气朝妾身撒便是了。”
言罢,她又哽咽起来。
顾长慈听的心烦,也懒得多待,直接打断她:“那姨娘倒是说说我为何记恨你?是因你害母亲常年瘫痪在床,还是恨你苛待我,吃穿用度从未给足过,又或是不满你想坐上正妻的位置,逼我将嫡女的位置让给顾长欢?”
她冷笑,将她的面具扯下,露出血淋淋的真容:“就连顾长欢心悦小侯爷,我也愿意拱手相让,结果呢?”
一声强忍的哽咽从口中溢出,顾长慈苦笑一声,突然转身冲出房间。
“老爷……”柳姨娘还欲替自己辩解,顾太君一声怒喝止住了她。
“还嫌不够乱吗?”顾太君冷着脸,叫来丫鬟:“好生送夫人回去。”
看了一眼顾国公,顾太君停下脚,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中。
衡芜院内,浑身湿透的顾长慈抹去脸上的水渍,哪里还有一丝难过。
流夏赶紧命人打了热水,取了干衣,伺候顾长慈沐浴。
她轻声劝慰:“大小姐别难过,总归老夫人与夫人还是心疼您的。”
“你去派人告诉祖母与母亲,说我无事,不必担心,免得再派人来一趟。”
热雾氤氲,熏红了眼。
墨发飘散在水面,四周散落干花,水雾晕染,舒展身体,清香四溢。
顾长慈深吸一口气,舒服的阖上眼,嗓音慵懒:“罢了,母亲那儿不必去说,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今日之事,估计母亲也很失望,她正好借此机会问问母亲当年的事。
“是。”流夏一一应下,退了出去。
外头的雨下的好像更大了,豆大的雨滴落在黛色瓦片上,细微的声音落入耳中。
太过惬意,顾长慈差点忘了这动静除了人可发不出来。
她猛然睁开眼,刚拉起屏风上的衣裳,隔扇窗被推开,一抹身影潜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