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铺天盖地冲来的人群,东府军上下不敢怠慢,弓弩弦张,火铳上弹,炮弹上膛,做好了准备。
营门右侧的云霄车顶上,李徽和苻朗等人居高临下俯视战场。这个位置,战场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李徽皱着眉头,凝视战场之上,口中喃喃骂道:“魏人可恶,驱使百姓为肉盾,毫无人性可言。”
苻朗道:“他们本来就不是人。百姓何辜?但恐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主公,上了战场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李徽沉声道:“百姓赤手空拳,我们怎能不顾青红皂白杀之?或许可以放他们过去,进入营地之中。”
苻朗忙道:“主公,不可。一旦任由百姓冲阵,则前阵必乱,魏军骑兵会迅速贴近我前阵。届时于我大大不利。”
李徽转头看着苻朗,沉声道:“元达,我们自诩为天下百姓谋安乐,却要屠杀百姓,岂非为世人所诟病。平素作战,炮火误伤百姓倒也罢了,活着那些百姓持械助敌也是该死。但此刻明知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若不顾他们死活,岂非违背我们的初衷。况且,对将来治理此处也大大不利。”
苻朗闻言,躬身道:“主公仁厚,只是恐怕要为魏军所乘。他们驱使百姓冲阵,岂是便也有利用之意。主公这么做,恐怕正中他们下怀。”
李徽沉声道:“那也只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不能屠戮这些百姓。传令,命人前出引导,让百姓从中间通道逃入营中。能活命多少,便看他们的造化了。敌军骑兵进入百步距离之后,便无需顾忌,即刻开火。”
苻朗微微点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但放任对方进入百步的距离,那是极为危险的。这么点距离,骑兵速度快的话数息便至,兵士们甚至只能进行最多两三轮的打击,那是根本无法阻挡的。
“第二道工事长枪阵前移,准备迎接第一波的冲击。弓弩手火铳手轰击两轮之后即刻后撤第二道工事。”李徽显然明白这一点,大声下达命令,进行调整的部署。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此刻战场之上,狂奔而至的数万百姓跑的最快的已经距离前阵工事三四百步之外。东府军兵马跳出工事,站在第一道工事雪墙之上,手持棋子向着中间位置做出引导。同时口中大声呼喊。
“往中间通道跑,往中间通道跑。不许冲阵,可以入营。东府军保护你们。不许冲阵,往中间跑。”
尽管数百兵士大声呼喊,但是百姓们却并不能完全领会他们的意思。后方魏军驱赶甚急,他们自顾闷头往前冲,只有一小部分领会东府军的意图,向着中间通道聚拢,往营地里边跑去。但还有一大部分径自向着第一道工事雪墙冲来。
前军指挥作战的将领朱龄石心急如焚,主公下达让百姓通过的命令,但这些百姓一旦冲到工事前,便将造成防线的大混乱。魏军骑兵紧随其后,情形堪忧。
眼见百姓快冲到百步之外,朱龄石厉声下令:“准备攻击。”
副将忙道:“朱将军,主公的命令……”
朱龄石冷声道:“回头我向主公请罪便是。”
“全体准备,放!”在大批百姓冲到百步之内的时候,朱龄石吼叫下令。
随着朱龄石的命令,东府军弓箭手和狙击火铳开始射击,箭矢啸叫飞出,狙击火铳轰鸣作响。密集的打击顿时狂奔的百姓撂倒无数,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有的百姓突然清醒了过来,因为他们看到位于中间位置的一片区域并没有遭到箭矢打击,再结合前方东府军兵马举着旗帜指引的动作,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东府军的意图。于是纷纷向中间通道靠拢。
但另外一些百姓便没那么聪明了。在遭到打击之后,他们有的依旧昏头昏脑的往前冲,有的掉头往后跑,哭喊叫嚷着,乱作一团。
打击还在继续,朱龄石一旦动了手,那便无所顾忌了。除了中间通道位置的数十步宽的区域之外,其余阵前位置被弓箭和火铳覆盖。无数的百姓在箭雨和火铳子弹之中倒下。在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里,第一道工事的数千弓箭手和火铳手打击了四轮,造成了数千百姓的死伤。
但与此同时,大量的百姓也从中间通道冲向营地之中。通道两侧上千东府军兵马提着长刀严阵以待,口中大声呼喊。
“往里跑,快,往里跑。听从指挥。”
“进营地之后顺着右侧跑。只要听从指挥,可保性命。乱走乱跑者杀无赦。”
“快快快,加快速度。不用担心。听从指挥便能活命。”
由此,战场上出现奇怪的现象。一方面大批的百姓在东府军的打击下死伤毙命。另一方面,大批的百姓却在引导之下进入东府军前营之中,被引导到南侧的一片场地之中保护起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领会到了东府军的意图,他们已经竭力向中间位置靠拢。两侧奔跑的百姓纷纷往中间通道区域狂奔,以脱离打击区域。
而此时此刻,朱龄石也也接到了李徽派人传来的严厉军令。命他立刻停止打击百姓,等待百姓入营。若再抗命,严惩不贷。
朱龄石只得下令停手,派出更多的兵马引导百姓入营。
但百姓太多了,即便宽数十步的通道源源不断的往营中输送百姓,也还有大批的百姓拥堵在工事前方。不过他们已经明白了情形,不敢在往两侧工事区域乱跑。即便如此,这些百姓还是堵在工事之前,绵延数百步远。而在他们后方,魏军的第一波骑兵已经开始屠戮和驱赶他们,逼着他们往前冲。
云霄车上,令旗挥舞。那是下令炮兵轰击的命令。魏军所在位置正在距离第一道工事三四百步的区域,已经进入了射程之中。
在前军营地后方排列两行的百余门重炮已经安装完毕。他们的射击诸元也无需做什么精确的设定。因为这种野战轰炸,面对对方骑兵兵马的冲锋,只能在一个区域内进行随机轰炸,根本不可能追得上骑兵移动的踪迹。在对方必经之地进行区域进行随机的轰炸是最明智和简单的选择。炮口只需要横移微调,保持对进攻区域的覆盖便可。
火炮的轰鸣惊天动地,百余名重炮发出的怒吼声令大地颤抖,四野皆动。黑烟腾空弥漫之时,轰炸区域方圆一两百步的区域内落下百余枚开花弹和铁球弹,瞬间变成一片烟尘雪雾火光和死亡笼罩的区域。
随机的落点让整个区域似乎遭受了覆盖轰炸,在此区域之中的魏军骑兵顿时被炸的晕头转向。战马嘶鸣乱窜,兵士策马乱冲。爆炸的巨大威力掀飞了人马,炸得血肉横飞,肢体断裂。
那些铁球弹本不该用在这样的轰炸之中,但是鉴于此战需要大量的炮弹轰击,所以炮兵们也不管不顾的轰出去。碗口大小的铁球从天而降,在地面上砸出坑洞,砸的冰泥飞溅。倒霉的被直接命中的人马瞬间被砸死,就算碰到跳跃前行的铁球,也会筋断骨折。当然,和开花弹的杀伤力完全不能相比。
一轮轰炸之后,重炮口微微横移,第二轮轰击也很快降临。这一次轰炸的区域是右侧一两百步方圆区域。在此集结的魏军骑兵们根本来不及脱离,便遭受了剧烈的打击。
魏军前军骑兵本来是在此进行短暂的集结,一些骑兵在前方屠杀驱赶百姓,后方这些骑兵集结之后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但被这突如齐来的打击打乱了阵型和计划。此刻是不可能后退的,于是乎,他们放弃了集结整顿,前军将领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数千魏军骑兵开始策马向前,冲出黑烟弥漫的轰炸区域,向着数百步之外的东府军第一道防线发起了冲锋。
在他们后方,拓跋烈下达了第二梯队启动的命令。一万魏军骑兵开始启动,和第一梯队相隔三百步,也发起了冲锋。
骑兵一旦启动冲锋,其声势非同小可。仅仅数千骑兵发起的冲锋,便已经入洪流猛兽一般,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凌厉之势。
魏军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冲出十余息之后,战马的速度已经提升至最高。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向前推进了一两百步。
炮声隆隆,开花弹在战场上爆炸,烟雾火光升腾,骑兵人仰马翻,战场上泥水血肉飞溅。但这已经无法阻挡对方的冲锋。魏军骑兵冒着炮火的轰鸣向前推进,此刻战场上已经一片混乱景象,有飞驰冲锋的魏军骑兵,有抱头乱窜的百姓,有失去主人嘶鸣奔走的战马,有天空中呼啸的炮弹,爆炸的弥漫的烟雾。
在极短的时间里,魏军第一波骑兵已经进入百步的距离。
“放箭!”
“火铳给我轰!”
第一道工事防线中的东府军开始将瓢泼箭雨泼洒向战场,狙击火铳喷着火焰射向敌军。黑压压的箭雨在空中落下,将魏军骑兵射的人仰马翻。而直射火铳和强弩将冲在前排的魏军射的纷纷落马。摔倒的人马在地面翻滚着,惨叫声嘶鸣声响彻战场。
只有两三轮的射击时间,对方骑兵虽死伤惨重,但已经冲到数十步之外。第一道工事中的弓箭手迅速后撤,在他们抵达第二道工事的时候,上千骑兵已经冲到第一道工事前方。
东府军长枪手齐刷刷的将长枪立起,丈许长的长枪尾部抵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前端搭在雪墙上形成一个斜向上的角度,形成密密麻麻的枪阵。刚刚完成这个动作,对方骑兵带着巨大的动能冲到了工事前。
无数的长枪刺入了人马的身体,巨大的惯性和动能将长枪的枪身冲撞成弓形,有的长枪被直接冲断。大量的骑兵因为突然的惯性而被抛冲击在雪墙上,马背上的骑兵被甩出来飞在空中,惨叫着摔在地面上。一些骑兵连人带马撞在雪墙上。雪墙虽然淋了水,外表是一层坚硬的冰层,但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撞击,轰然化为漫天的雪雾。而魏军骑兵也因为这样的撞击连人带马翻滚着冲了进来。
长枪手还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那便是他们手中的手雷。在向工事外抛出七八百枚手雷之后,他们便拼命的向后飞奔。在他们身后,手雷的轰鸣声轰然响起,炸得被长枪阵和雪墙阻挡拥堵的魏军骑兵血肉翻滚,烟雾之中血肉伴随着雪雾泥水如雨而落。
在短短的不到数十息的时间里,第一波冲到工事前魏军千余名骑兵死伤七八百人,几乎被瞬间清空。
铁皮手雷增加了装药量之后的爆炸力不再是以前那般伤人挠痒痒。现在的爆炸力足以炸断肢体,横飞的弹片足以击碎骨头。大量的手雷爆炸造成的杀伤力极为凶猛。爆炸之后,满地残肢断臂和尸体,满地血肉。
东府军恐怖的杀伤力由此可见一斑。但手雷的爆炸也摧毁了第一道防线。低矮的雪墙被炸成了齑粉,漫天飞扬的雪粉像是下了一场弥天大雾。第一道工事被炸出了数百步的缺口。魏军第一波冲锋骑兵后续的两千多骑兵从雪雾之中冲了进来,冲向了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和第三道防线相聚颇近,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聚集了大量弓箭手和火铳手的两道防线同时猛烈开火。弓箭在空中就像是乌云一般密集,火铳的弹雨宛如屏障。手雷在空中划过的烟雾轨迹密集如麻。
魏军骑兵冲过了第一道工事防线之后,距离第二道防线其实只有五六十步。但这五六十步的距离虽近,但却如咫尺天涯一般遥远。每冲出十余步,都要以两三百人的死伤作为代价。在他们的记忆中,在冲锋之时,还没有经历过如此凶猛的火力打击。对方的打击如瓢泼大雨,根本无从躲避,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
没有任何语言去形容东府军火力的凶猛,只能看见战场上魏军的骑兵如割草一般的倒下。他们的身上血花四溅,箭矢将他们射成豪猪。大量的手雷在骑兵中爆炸开花,硝烟尘土冲天而起,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魏军骑兵中有数百名幸运儿,他们躲过了如此密集的狙击,成功的冲到第二道工事雪墙之前。骑兵纵马腾空而起,越过低矮的雪墙工事,马蹄践踏向工事后方的东府军士兵,手中挥舞的弯刀砍向下方的东府军弓箭手和火铳手。
但他们只来得及进行一轮的攻击后,他们的幸运便到此为止。火铳的轰鸣着,大量的铁砂将他们轰下马来。他们面对的不是拿着短兵器的步兵,而是装备了大量火器的东府军士兵。大量的普通火铳最适合对付骑兵这种大型目标,成百上千颗铁砂轰入他们体内,将他们轰杀在地。
数百骑兵带着巨大的惯性在地面上翻滚碾压,冲破了雪墙,也压倒了多名东府军士兵。
至此,第一波冲锋的魏军骑兵在经历两道工事的消耗,在东府军的强力火力打击之下,五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当场阵亡的便有两千多人,还有两三千伤兵痛苦的在战场之中呻吟呼号。许多人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断了手脚身上中了弹片,但这足以让他们失去行动力,让他们在战场上哭嚎。
而这一切,从头到尾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东府军的死伤也有三百多人。第一道工事中两百长枪手没能及时的逃脱,被对方射杀。第二道工事中有一百多人死在弯刀之下。但这样的损失已经无足轻重了。
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随着云霄车上发出了警报,工事之中的东府军兵马迅速重新就位,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魏军骑兵的进攻。他们刚刚准备准备就绪,战场硝烟之中,无数的魏军骑兵便已经显现身影。
第二波一万骑兵踩踏着地面的鲜血和尸体冲到了阵前。这一波的骑兵虽然也经历了路途上东府军重炮的轰击,但是整个战场的空间都已经开阔,他们的阵型散的更开,空间更大。
重炮的轰击只给他们带来了数百人的伤亡,没有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困扰。在第一波骑兵冲到东府军工事前方时,他们已经在后方三百步的区域。目睹着第一波骑兵的覆灭,魏军骑兵固然胆寒,但他们知道,此刻是他们最佳的冲锋实际。前队用生命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此刻当猛冲敌阵,方可成功。
第二波骑兵踏着满地的血污冲过了第一道防线,直冲第二道防线。东府军一万多名防守兵力火力全开,弓箭火铳如雨而至。手雷如雨点一般投向战场。
魏军第二波骑兵也发起了箭雨攻击。狂奔的战马对他们的骑射没有任何的影响,他们可以用双腿控制战马,解放的双手拉弓放箭,密集的箭雨射向前方的东府军。
双方箭支在空中交汇重叠,汇聚成一朵乌云,瞬间又向着反方向移动散开。于此同时,双方兵马都遭受到了箭雨的洗礼。
数以百计的东府军士兵被箭雨射中,低矮的雪墙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支。不少东府军兵士因为过于投入,压根没意识到对方冲锋之中还能放箭,以至于被箭支射中。不少人手中的手雷刚刚点燃还没来及丢出去,人已经被射杀。这造成了防御工事内部己方兵马的死伤。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东府军的打击同样造成了大量的魏军的死伤,但因为对方阵型已经散开,造成的死伤远没有第一波骑兵的死伤惨重。只带走了冲在最前面的六七百骑兵。
后续的魏军兵马射出了第二轮之后便抽出了弯刀,因为他们冲出战场的硝烟之后,已经到了距离工事的三十步开外了。这个距离,对于双方而言,已经没有了远程射击的时间。
特别对于防守方而言,那些弓箭手已经需要迅速撤离。但东府军弓箭手还是强行进行了第二轮的打击。这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这一波的打击在带走大量敌军性命的同时,对方兵马也已经冲到了第二道工事面前。
弓箭手开始起身向后撤向冲锋车组成的防线。但是魏军的骑兵已经纵马飞跃而过,弯刀已经挥出,大量弓箭手刚刚起身便被砍杀。好在火铳手们却可以近距离的轰出一轮,随着火铳的轰鸣之声,铁砂铁球形成的弹幕将冲到七八步距离的数百魏军撂倒。这救了不少弓箭手的命,让他们得以向后逃出。
但雪墙外侧,被轰杀的敌军骑兵摔落马下,翻滚的人马的尸体带着巨大惯性冲破雪墙,带来的极大的破坏。
随即,在漫天雪雾之中,魏军后续骑兵已经纵马冲来,从破损的雪墙上一跃而过。弯刀在雪雾之中盘旋闪耀,刀芒如电砍向工事后方向后奔走的东府军,战马的铁蹄也踏上了东府军兵士的身体。
一时间血光四溅,惨叫连天。一瞬间,便有数百名东府军兵士被魏军骑兵砍杀。
“掩护撤离。放箭!开火!”朱龄石大声喝令。
冲锋车后,营墙之后的东府军兵马立刻开火。弓箭激射,火铳轰鸣,在猛烈打击的掩护下,第二道工事的东府军弓箭手和火铳手狼狈后撤,但也付出了近千人死伤的代价。其中数百人是死于己方的弓箭和火铳之下,因为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避免误伤。岂是每一次大规模的战役,误伤都是难以避免的。更何况为了让更多人撤离,不得不对最前方的敌人进行打击,更是无可避免。
对方骑兵已然继续前冲,片刻之间冲过第二道防线,抵达冲锋车组成的第三道工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