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阵亡的消息传遍战场,魏军剩余兵马登时大乱。北侧突进骑兵得知消息顿无斗志,东府军骑兵乘机猛攻突进,魏军阵型开始崩盘。
尽管魏军将领拼命约束骑兵,但已经无济于事。大溃败像是瘟疫一般迅速传染全军,战线全面崩溃,上万魏军骑兵开始掉头逃窜。
败局已成,魏军将领也知道无力回天。只得尽量约束兵士往邺城方向逃回。
东府军骑兵岂能容他们逃脱,在后方穷追猛打。不过魏军的骑术确实精湛,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纵跃如飞,逃得飞快。东府军骑兵本来就是重装上阵,战马的载重都比对方多数十斤,更何况在骑术上确实有差距,故而越追越远。
近万魏军骑兵向着邺城落荒而逃,眼见身后东府军骑兵越追越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起码可以逃回邺城,堵塞城门之后还能喘口气。
但就在他们距离邺城不到两里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东城北侧一支骑兵踏着雪雾斜刺里冲出,迅速抢占东城门外的位置,将进城的道路完全堵塞。
这支骑兵有五千人,正是朱龄石朱超石兄弟率领的东府军骑兵。
东府军骑兵共两万余,适才正面迎敌的是一万五千兵马。朱龄石朱超石率步兵后撤之后,整顿兵马便奉命领五千骑兵欲绕后攻击敌军侧后。没想到歪打正着,拓跋烈被杀之后,魏军大败。朱氏兄弟见敌军溃败后逃,遂抢先一步下令兵马直冲城下,五千骑兵堪堪赶在败军之前堵住去路。
魏军骑兵迫不得已,部分兵马猛冲向前试图冲破东府军阵型。东府军骑兵箭矢其发,射杀无数。数千魏军骑兵冒死冲至阵前厮杀,但溃败之军根本无法冲破东府军防线。加之部分魏军骑兵已经向侧首雪原狂奔逃命,兵马数量不足,故而无法撼动东府军拦阻兵马的阵型。纠缠之际,后方大股东府军追兵已至,登时将数千魏军团团包围前后夹击,围了个严严实实。
至此,大势已去。魏军骑兵被斩杀上千之后纷纷抛下兵刃投降。
谢玩等人率骑兵追击侧翼逃跑的魏军骑兵。除东城战场之外,其余荒野之地为积雪覆盖,厚达尺许,魏军溃兵却也只能往雪地上跑。许多魏军深陷雪地之中无法逃脱,被射杀俘虏者无数。另有部分,在暮色之中亡命奔逃,不知所踪。李徽下令不必再追赶那些残兵,这样的雪原之上,难以追赶他们。加之天已经快黑了,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追杀,这些残兵已经无关大局了。
邺城城头之上,拓跋仪目睹了全部的战斗过程。他也早就得知了拓跋烈阵亡的消息,心中的悲痛惶恐可想而知。
在东城城墙上,他目睹了己方骑兵被东府军围堵屠戮的情形,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便是命留守城中的少量兵马将东城城门洞再一次的封堵起来,以求一时安全。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其实已经无济于事了。大军已败,城中兵马不足千人,对方只要攻城,便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邺城已经完了,他已经失败了。
天黑之后,一场惊天决战也就此结束。东府军兵马没有立刻发起攻城,而是回营歇息休整。这一天的战斗消耗极大,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需要进行休整。
城下战场很快安静了下来,幽暗的光线之下,寒风凛冽吹过,扫荡着满地的尸骸。方圆六七里的战场之中,到处是散落的尸体和冻结的血肉,无数的人马丧命于此。寒风吹拂之下,呜咽作响,宛如无数孤魂野鬼在嚎啕一般。
东府军大营之中却是另外一副场面,前营被毁,大军于中营后营之中集结休整。营地里生起无数的火堆,东府军兵马围着火堆兴奋的谈论着今日的战斗。今日之战虽然残酷,但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自然是令人激动的。他们一边舒缓精神,一边兴奋的谈论着作战的经过。特别是李徽和拓跋烈单挑之事,一火铳崩了拓跋烈的情形已经在军中引为笑谈。若不是如此,今日之战怕还是要更加的棘手。
众兵士嘲笑拓跋烈的不自量力,居然跟主公单挑,实在是自己找死。
中军大帐之中,李徽正在听取伤亡的初步估计,他的心情倒是没那么美好。因为虽然决战取得了胜利,歼灭了魏军三万骑兵,但东府军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主公,根据初步的估算。今日之战,魏军主力骑兵已被全歼。逃跑的魏军约三千余,其余全部被我军歼灭。魏军死伤近两万,其余尽皆被俘。缴获战马九千余匹,兵器无数。我军的损失也不小,步骑兵阵亡四千七百余,伤者七千余。物资损失帐篷一千两百顶,冲锋车损毁一百六十辆。云霄车被对方骑兵捣毁五架。总体损失委实不小。不过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邺城已经是座空城,城中兵马不足千余,唾手可得了。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攻城半月,邺城终于可以拿下了。”
苻朗沉声将今日作战情形做了大致的禀报。
李徽叹了口气,虽然对战斗的结果甚为满意,但是如此巨大的损失是李徽不愿看到的。之前之所以不愿强攻,便是不希望有太大的损失。但兜兜转转下来,大战之后损失还是巨大,这对东府军而言也是一次重创。
近五千多名东府军将士阵亡,加上前番攻城阵亡兵马,此番大军已经阵亡八千余。这都是东府军的大好男儿,实在是让人心痛。
相较于之前东府军的损失,这一次的损失格外令李徽痛心。这一代东府军都是李徽来到徐州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当年李徽初到徐州,他们都还是孩童。是随着徐州的发展长成的一代,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们经历的困苦的童年,长大后又为徐州而死,实在令人惋惜。
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今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这样的时刻,这让李徽心中颇为煎熬。既要达到目的,结束这乱世的纷争,却又不忍如此,心情自然是复杂矛盾的。
今日之战,从侧面的角度也提醒了李徽。争霸天下的路是血迹斑斑且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以东府军这般实力,自以为已经准备妥当了。但实际作战之中,还是不可避免重大损失。其他势力也不是软柿子,魏军的强悍也可见一斑。故而在以后得作战之中,还需精进战术,重视对手,发展军备,做好更好的准备。绝对不能自满,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令李徽庆幸的是,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策。预判到了对方的孤注一掷,做好了在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准备。
只不过,由于天气和时间仓促的原因,无法建造完善的防御体系。另外,初次面对魏军的骑兵冲锋,也没想到魏军居然如此的强悍,在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还能够突破防线。这些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元达,请你派人收拢将士们的遗体,登记造册,之后做好善后抚恤之事。伤者要及时的救治。通知后方,派大量军医前来。伤员恐无法送回徐州医治,天气恶劣,不宜运送,要就地治疗。”李徽沉声道。
“主公放心,交给我便是。”苻朗道。
李徽想了想道:“对了,那些百姓安置了么?他们死伤了多少?”
苻朗道:“死了三千多,伤了两千多人。尚有两万多人。大战之时,他们被疏散到了后营安置。现在集中在后营,分发了食物。”
李徽点点头,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大战之时,百姓们在战场上狂奔乱走,被杀了不少。李徽以为情况会更糟糕。现在看来,死伤不算太多。
朱龄石上前拱手道:“主公,末将请罪。是我下令攻击的,违背了主公的命令,杀了不少百姓。此事跟他人无关,我愿领罪,绝无怨言。”
李徽看了看他,沉声道:“朱将军,我不是妇人之仁,也不是沽名钓誉。这些百姓手无寸铁,都是被逼迫为肉盾,所以我才让你们不要对他们下手。你要明白一件事,人才是第一位的。人死光了,我们拿下关东又有何用?将来还需要靠百姓建设这里,还需要他们拥护我们才能立足。所以,能不滥杀,绝不滥杀。倘若那是我徐州的父老百姓,又当如何?我东府军绝不能跟其他兵马一样,视人命为草芥,拿百姓不当人。关东之地,百姓已经遭受了几十年的涂炭,再不能让他们绝望了。所有人都该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解救天下百姓的困苦和灾难,让他们安居乐业,结束他们的苦难。而不是带给他们更大的苦痛。任何理由之下,都不能无视百姓的性命,不能滥杀无辜。”
朱龄石低头道:“主公教训的是。”
李徽摆摆手道:“罢了,你此战有功,但抗命有过。此次便功过相抵,下不为例。今后再有违抗命令的行为,便要重罚你了。”
朱龄石忙躬身道谢,松了口气。
苻朗在旁看着,心想:主公在意的其实是抗命之事。战场之上,局面紧急,哪里能管百姓的四活泼?更何况主公自己也曾无差别的轰炸城池,造成许多百姓的死亡的。但站在主公的立场上,他当然不能鼓励屠杀百姓,所以他不能下达屠杀百姓的命令,只能下达让百姓进营的命令。其实若是主公今日在防线之上,面对百姓狂奔乱走,冲破防线的危险,恐怕也只能选择下令射杀。所以,做是一回事,说其实是另一回事。这并非是言行不一,而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考虑观瞻和声誉之事,只能这么做。
……
邺城东门外,一辆牛车缓缓驶到城门下。赶车的两名士兵跳下车来,举着火把向城头摇晃。城墙上的魏军守军发现了他们,大声喝问。
那两名兵士高声道:“奉我家主公之命,送还拓跋烈尸体,尔等出城自取。”
说罢,两名士兵举着火把掉头离去。
城头兵士闻言连忙禀报头目,领军头目命几人缒绳下城,前往大车处查看。那大车上确实停放着一具尸体,正是拓跋烈无疑。虽然头脸已经全部稀烂,但其身形体态装束佩刀和那根标志性的狼牙棒就在身边。
众人连忙将尸体搬运到城下,用绳索吊上城头,之后向拓跋仪禀报。不久后,拓跋仪在儿子拓跋陵拓跋拓跋䉵的陪同下前来,见到拓跋烈的尸体之后,拓跋仪放声大哭。特别是看到拓跋烈面容尽毁,死状甚惨的模样,拓跋仪更是心痛如绞。长兄如父,拓跋烈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这些年来,自己教导他长大,待他就像儿子一般的情感。如今他惨死于前怎不令拓跋仪伤心。
虽然拓跋烈没能取得这最后决战的胜利,辜负了自己的期待。但他已经尽力了,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至死他都没有放弃战斗。只能说,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拓跋仪命人将拓跋烈的尸体运往自己的住处,亲自为他擦拭身体,更换全是血污的衣衫,命人缝补好他脸上的空洞和破碎的血肉。
在更衣擦拭之时,拓跋仪发现了拓跋烈怀中又一封信。展开一看,却是徐州李徽留给自己的。
“拓跋将军:我大军东来攻邺城十数日,今日方见分晓。拓跋将军及贵军之强悍,令人钦佩,尔等也已尽力。然胜负已分,拓跋将军也当识时务。明日辰时,我大军将入邺城,希望你献城投降,不要再作无谓之抗,以免殒命于此。投降之后,我当以礼相待,绝不羞辱。尔等性命,也得保障。今日我手刃贵军领军之将,方知其为拓跋将军之弟拓跋烈,本着人道之情,特送还尸体,供尔等团聚,凭吊入殓。人世之悲,无非生离死别,此乃人之常情,还望将军节哀。另告知将军,四城皆有我东府军巡守,将军勿要想着连夜逃走。风寒雪重,恐插翅难逃也。徐州李徽拜上。”
拓跋仪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封信,重新拿起布巾为拓跋烈擦拭。拓跋䉵拓跋陵拿起信来看了一遍,两人破口大骂。
“李徽这厮,欺人太甚,言语倨傲,不可一世。终有一日,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拓跋仪淡淡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败在他手,这是事实。”
拓跋䉵道:“阿爷,明日一早他们就要攻城了。我们当如何是好?难道当真献城投降不成?”
拓跋仪呵呵冷笑,伸手轻抚拓跋烈冰冷可怖的脸颊道:“投降?那岂是我拓跋氏所为?又怎对得起你叔父,浴血疆场而死。”
拓跋陵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城中只有上千兵马,百姓只剩一些老弱,如何迎敌?”
拓跋仪摇头叹息道:“无法迎敌,不必徒劳守城了。邺城已经破了。”
“那……那可如何是好?”拓跋䉵叫道。
拓跋仪拿起布巾,小心翼翼的讲拓跋烈的脸遮住,转头来看着一脸慌张的两个儿子。
“过一会,你们从西城用绳索缒下,循荒野之地离开。不要多带人手,只十余人便可。便不会惊动他们的兵马。之后你们便逃往中山,去见陛下。告诉陛下……拓跋仪已经尽全力了,邺城没能守住,拓跋仪自知有罪,望陛下恕罪。告知陛下,东府军强悍之极,火器凶猛,请陛下万万不要与之争锋,暂且让出关东之地或许是最佳之策。一定要把话带到。”拓跋仪沉声道。
“阿爷,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拓跋陵叫道。
拓跋仪长长一叹,轻声道:“阿爷走不了啦。丢了邺城,陛下怎会饶我。我和你叔父还有你们的兄弟拓跋干的性命或许能让陛下放过你们。你们或能活命,阿爷却是不能。”
拓跋陵叫道:“不不不,阿爷不走,我们怎能走?我们怎能不顾阿爷的性命自己逃走?”
拓跋䉵也道:“正是,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大不了明日一起死在这里便是。”
拓跋仪喝道:“胡说什么?收拾准备,你们快走。”
拓跋䉵拓跋陵跪下磕头,就是不答应。拓跋仪怒极,抬脚踢打两人,两人依旧不肯离开,扬言除非拓跋仪杀了他们。
拓跋仪皱眉沉吟片刻,沉声道:“也罢,那便一起走。你们先去准备,一会来接我。我替你叔父擦拭干净,为他更衣。还要命人将他们入殓。三更之后,你们来见我,我父子三人一起逃离此处便是。”
拓跋䉵拓跋陵二人闻言,这才大喜起身,前去悄悄为逃走做准备。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人手干粮衣物绳索都准备完毕,直到三更时分回转来,去请拓跋仪动身。
兄弟二人进了停放拓跋烈尸体的屋子之后,见拓跋仪正背对门口端坐在拓跋烈的尸体旁。拓跋仪身上穿着厚厚的袍子,头上戴着狼皮帽子,弯刀也挎在腰间,似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阿爷,一切准备妥当,咱们可以走了。”拓跋陵低声叫道。
拓跋仪没有说话。两人走上前来,拓跋䉵探头去看,猛然间骇然大叫,跌坐地上。
但见拓跋仪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嘴角一缕黑血流下已然凝固。他的胸前,一柄匕首插在那里,直至没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已经凝结成冰。
拓跋陵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已经半点气息也无,早已气绝身亡了。
两兄弟伏地大哭,悲痛不已。拓跋仪自知即便逃回去也受严惩。为了拓跋䉵拓跋陵两人能活命,只能结果自己的性命。当然,这也是他自尊心遭受打击,无法接受失败的后果。
拓跋䉵拓跋陵两人痛哭一番之后,将拓跋仪尸体和拓跋烈的尸体一起在庭院之中挖了个浅坑埋了。直到四更时分,这才悲悲切切带着十余名随从西城城墙缒下,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次日辰时,东府军大军没有遭受任何的抵抗便进入邺城之中。城中的魏军兵士得知拓跋仪父子失踪的消息后,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一个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