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皇宫太极殿前,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大殿外高高的平台上,东府军主要将领和官员以及有功之人纷纷落座。前后数排,足有数百人之多。其中不仅仅是将领官员,更有多达一百八十人的普通兵士和低级将官,他们都是在此次中山之战中作战勇敢,不畏强敌立下战功的人员。当然,这只是广大将士们的代表。即便如此,如此数量众多的普通兵将被邀请和李徽等高级官员将领同台,并且坐在第一排,这也是绝无仅有之事。
苻朗主持了大会,他缓步来到台阶之侧,面对广场上数万军民高声说话。
“诸位东府军将士,诸位中山百姓。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东府军收复关东,驱逐魏国强敌,完成北伐大计的日子。就在不久前,幽并二州已经为我东府军所攻克,至此,北伐完全成功。在唐王的率领之下,我东府军将士披荆斩棘,面对强大的魏军,打出了我东府军的威风,完成了收复关东的重任。为此,今日我们在此举行庆贺大会,以庆贺我东府军大胜,也庆贺关东之地的百姓摆脱苦难,从此安居乐业。”
广场上军民沸腾,欢呼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之极。
对于东府军将士们而言,这当然是值得庆贺的时刻。毕竟半年的征战,所遭遇的困难和敌人的强大难以想象。很多人一度丧失信心,感到迷茫和沮丧。能够取得如今的胜利,只有他们才知道这胜利来之不易,才知道苦涩之后甘甜的滋味。所以,他们激动兴奋是发自肺腑的。
而对于中山的百姓而言,他们则更是激动。中山城被魏军祸害的不轻,城中十三万百姓,在魏军入驻之后被凌虐残害的超过半数。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人口锐减到六万人。而活着的这些百姓也在每天提心吊胆,不断遭到凌辱。这些百姓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死里逃生。
在东府军攻下中山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便得到了救助和安抚。唐王李徽和苻朗等人亲自带着人慰问百姓,解决他们的困难。发放救济之物,安抚他们的情绪。东府军不但秋毫无犯,而且还主动帮他们修缮房舍,清扫街道。半个月不到,街头便干干净净,许多铺子都重新开了起来,许多人也找到了活计重新开始了生活。
那些被掳掠到城中来的百姓也得以回到家中,有官员送种子,帮着指导抢种。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
虽然许多人还心有余悸,被残害留下的心里和肉体上的伤痕还在,但是正在慢慢的康复。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东府军的善意,感受到了温暖。东府军中的不少人本就是多年前从燕国逃往徐州安顿的百姓之家的子弟。许多人也是鲜卑族人。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东府军和徐州的事情更加的让人信服。这一个月来,百姓们已经基本有了一些共识,那便是东府军是一支特殊的兵马,他们军纪严明,绝不会残害百姓。唐王李徽更和其他势力的首领不同,他对百姓极为仁厚,因为他本身就出身寒门,徐州所辖千万百姓,对他都爱戴有加。
今日庆贺大会,百姓们前来参加也是诚心实意的。由于名额有限,不能全部前来。所以被选出来的五千百姓作为代表前来的时候,其余百姓托他们带了鸡蛋面饼蔬菜等他们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前来,要献给东府军上下表达善意。这些东西现在就堆在台阶之下。
苻朗挥挥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大声道:“今日之胜,全赖唐王英明。故而,下边请唐王为我们说几句话,让我们恭敬聆听唐王教诲。有请!”
“唐王,唐王,唐王!”欢呼声再起,军民齐声高呼,鼓掌跺脚,敲打兵刃,喧闹不休。
李徽笑着走上前来,面对沸腾的人群团团拱手行礼。今日李徽打扮一新,头束金冠,身着长袍,面容清秀,胡子修得整整齐齐。虽然连番征战殚精竭虑,面容有些清瘦,皮肤有些黝黑,但精神矍铄,风度翩然。
待声音稍息,李徽拱手朗声开口。
“诸位将士,诸位百姓。本人李徽,有礼了。”
众人纷纷还礼,有人跪下磕头如捣蒜。
李徽继续道:“适才苻大人说,今日胜利归功于我,我李徽可不敢当啊。本人和你们一样,只有双手双脚两耳两目,吃饭也只吃得两碗,喝酒也只能喝半壶。论身形不过七尺,论气力不过百斤。凭我一人,如何能收复关东,击败强大的魏军?那都是我东府军将士上下一心,勇猛作战,不畏牺牲,才能取得胜利。更是我徐州万民在后方劳作生产,供应物资粮草兵刃弹药,十余万人不辞辛苦运送至前线,保证我大军供应的结果。所以,胜利从来不是一个人之功,而是全体军民之功。李徽不才,也在其中做了一些小小的贡献,但若全部归功于我,那便是折煞我了。”
下方军民都很惊讶,从来没有人将功劳归于他人。唐王谦逊,所言实在,不自吹自擂,不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将功劳归于普通人,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今日我等在此集会庆贺胜利,庆贺收复关东之地。确实,这值得大肆庆祝。因为,我东府军用了半年时间,熬过了严寒酷暑,等到了今日春暖花开之时。我东府军大军前后动用十七万兵马,面对的是魏军近三十万大军。那都是魏军的精锐,倍数于我,并有城池之利。但我们战胜了他们。我们转战千里,歼敌近二十万,令拓跋珪只率三万骑仓皇逃窜,各地州郡兵力不战而逃,龟缩于雁门关外,自此不敢南下。这样的战绩,怎不值得庆贺?我们收复了冀兖幽并四州之地,将青州数郡夺回,解救了为魏军践踏欺压的数百万关东父老,这如何不值得庆贺?不但要庆贺,而且要大肆庆贺。这是我们的功绩,值得歌颂,值得纪念,值得青史留名。你们说,是也不是?”
台下数万人齐声吼道:“是。”
“东府军天下无敌。”
“我们的胜利值得纪念。”
人群大声吼叫,群情激动。唐王所言,让他们数月来的辛劳和痛苦尽皆消散,让他们心中万分的自豪。那些血腥的战斗犹在梦中浮现,折磨着他们的身心。但经历了痛苦之后的胜利格外的让人喜悦和振奋。
“诸位。在胜利之时,我要提醒诸位,我们今日的胜利,是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在庆贺之时,我们不能忘了那些战死的将士。我东府军收复关东这数月征战,战死的将士们达四万余众,受伤的将士也有数万。大好男儿的性命魂落关东,沃野之上遍洒我将士的鲜血。前有信都铁军两万将士之血,后有邺城之战,中山之战阵亡将士之英魂。当此之时,我们怎能忘了他们。本人提议,全体将士,全体军民肃立三十息,为他们的在天之灵默哀。让我们向他们的英魂祈祷,愿他们早登极乐。”李徽大声说道。
苻朗在旁高声道:“全体默哀三十息,开始!”
李徽肃容而立,低头垂手。台阶上,广场上数万人都肃立低头。一时间数万人所在之地寂静无声,唯听风过树梢,树叶飘落之声。
三十息之后,苻朗高声道:“默哀毕。”
所有人才抬起头来,有的人心情沉重,有的人眼眶泛红。在过去的三十息里,他们脑海之中回忆了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的音容笑貌,回忆了他们战死沙场的瞬间。心中不免怀念痛惜,难以自己。
李徽咳嗽一声,大声继续道:“诸位,我们纪念阵亡的将士们,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我们付出的代价何等的巨大,一些的胜利都是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所以要倍加珍惜。更要继承他们的遗志,不让他们的生命白白的消逝,不让他们的血白流。故我东府军将士,上下人等,要时时记住,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平白而来的。当我们懈怠之时,彷徨之时,沮丧之时,甚至是恐惧退缩之时,要记住这些人付出的一切。但我们欢笑之时,和家人平安喜乐之时,也要记住他们的付出。只需记住,无需背负罪责,因为打仗就是要死人,不仅现在,也许将来,我们当中还有人要战死。但那又如何?只要被人记住,死便是生,死便是荣耀,会被所有人记在心里。”
人群纷纷叫道:“唐王所言极是,不忘阵亡将士,不畏死亡,死得其所。”
李徽微笑点头,待叫喊声停息,继续说道:“适才有百姓说,感谢我们救了他们。我想对在此的百姓们说,不必感谢我们,反倒是我们感到愧疚,因为我们来迟了些。这些年来,关东连连战乱,你们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们该早来解救你们的。好在现在来也不晚,从此以后,你们不必担心会被凌虐盘剥,你们的日子会一天天的好起来。我知道你们许多人心中只有燕国,对我大晋,对我徐州都有排斥之心。我只想让你们明白,天下本一家,无论是何国之民,都有安身立命的权利,都有活着的权利。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我们都尊重你们的权利。所以无需担心太多,过好你们的生活,照顾好你们的父母妻儿,和你们的乡邻和睦相处,互相照顾。不要作奸犯科,遵守颁布的律法,那便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了。”
众百姓听了这话,心中尽皆感叹。这唐王一来,属实不同。通情达理不说,说的都是人话。多少年来,百姓们从未听到上位者这么说话了。这些人确实对大晋没有了太多的情感,毕竟大晋皇帝逃亡南方,留下他们为胡人所统治。数十年来,关东之地为燕国所据,燕国也有一段繁荣的日子,近十余年来才几番灭国复国刀兵四起。老一辈大晋子民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已经对大晋没有多少念想,生下来便已经是燕国之民。所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诗句,也只是南方汉人的想象而已,事实上不过是自我感动而已。
但今日李徽大度表态,反让百姓们更增好感。
李徽训话完毕,苻朗上前来宣布第二项,那便是对功勋将士进行褒奖。
数百将士逐一接受李徽的封赏,升官加爵授以官职晋升授勋好不荣宠。东府军新制定的军功条例此刻也正式实行,功分四等,特等和一二三等功勋对应相应的奖励,不分出身地位,达到功勋等级便授予打造的精致的勋章。并将在不久之后,衣锦归家,授李徽亲笔题写的‘功勋之家’的匾额,高高悬挂门楣,以示荣耀。
一干受到封赏的将士们眉开眼笑,胸前挂着闪闪发光的勋章挺胸叠肚自豪不已。台下众将士看着眼热,心中羡慕之极。暗暗发誓,之后作战,必要争取立功受赏,也挂着勋章站在台上,也让家中父母妻儿面上荣光,令他人羡慕。
褒奖仪式之后的第三项是大型的庆祝活动。
苻朗宣布开始之后,所有人都落座观看。李徽饶有兴致的观看庆祝活动,不知道苻朗搞出什么名堂来。这些天苻朗一有空便和一帮人演练此事,还神秘兮兮的不告诉李徽,今日李徽也想看看他这些天都排演了什么样的庆贺活动。
第一个节目开始。但听号角长鸣战鼓轰然,在广场西侧,上百名身材健硕的兵士踩着鼓点奔跑入场。这些兵士半裸上身,露出健壮的肌肉,手持刀盾,身形矫健。
他们冲入广场之中后,一侧彩棚之中传出激昂的战鼓和激越的琵琶之声。随着如金戈一般的琵琶乐声响起,场上兵士变幻阵型,开始整齐起舞。但见他们身形穿梭,拳脚舒展,刀盾相击,嘿然有声。在肃杀的琵琶营造的氛围之中穿插来去,列阵如临敌。
众人被吸引了眼球,一瞬不瞬的看着场上。忽然间,琵琶顿挫,变为缓慢的锵然之声。场上上百兵士齐齐列队,挥舞赤色唐王大旗,高声齐唱。
“关山冷月,照铁衣寒。河水凝霜,马踏连营焰。
画角声裂九霄云。旌旗漫卷,十万刃光指关东。此去无归路,慷慨赴沙场。”
那歌声雄壮悲凉,令人头皮发麻。李徽坐直身子,缓缓点头。他看出来了,这是以战舞吟唱的形式描绘大军列阵出发进军关东的情形。
下一刻,曲声一变。百余兵士阵型开合,兵刃挥舞,进退前后,左右腾挪,整齐划一。那战鼓鼓点变的激烈,琵琶之音也急促起来。宛如风暴袭来,战马杂沓,刀光剑影,沙场鏖战。
歌声再起,唱曰:弓如霹雳,弦惊星河坠。剑挽苍龙,破甲三千里。血染征袍,犹闻风雷吼。一骑当千,踏碎狼烟脊。
伴随着这歌声,场上兵士队形变换,或三三相组,或十余人排列。刀光在阳光下闪烁,战旗在空中猎猎。进击,后退,翻滚,跳跃,穿插,横切,冲锋……阵型变换之中,战场厮杀尽皆呈现。一骑飞驰而来,在人群之中纵马穿梭,矫健之极。纵跃之际,披风猎猎。
数万军民百姓目睹此情此景,听着如金戈一般的琵琶声,如惊雷一般的战鼓之声,目眩色变,咂舌不已。此情此景,让许多人回想起之前的战斗,身上热血沸腾,呼吸急促。
激烈的战斗场面逐渐平息,琵琶声清脆舒缓,战鼓声息,场上兵士的动作也变得舒缓。有人抬起躺在地上的兵士,有人互相搀扶缓缓绕场走动。马上之人下了马,为兵士躺在地上的兵士擦拭面颊,动作轻柔,面容悲痛。
随后,所有人转向西方,或立或坐,形如雕塑。
歌声起,舒缓悲壮,唱曰:残阳熔金,铸我凯旋曲。
战鼓未歇,已奏太平引。四海跪伏,群雄解甲拜。
乾坤重整,日月照丹心。东府之军,踏碎荆棘路。唐王之愿,惟望永太平。
兵马重新列阵,琵琶声隐去,彩棚内鼓乐齐鸣,奏煌煌之音。百余名将士列阵缓步后退,身形挺拔如松。大旗舒展,歌声再起。
歌曰:山河为碑,刻唐王破阵之曲。千秋犹见,颂唐王千秋功业。关东大漠,铁蹄所至,皆颂唐王之德。
天风浩荡,宇内涤荡,尽染唐王威仪。壮哉东府军,壮哉,唐王。今日凯歌还,歌罢享太平。
歌声渐消,兵士退回彩棚之后,直到不见。乐声隐去,良久如在耳边回荡。全场军民目瞪口呆,沉默半晌,有人鼓掌叫好,顿时惊醒全场数万百姓,一时间掌声如潮,彩声如雷。
李徽一边鼓掌,一边微笑叹息。身旁苻朗抚须笑道:“主公,如何?”
李徽赞道:“精彩,精彩之极。此为何曲?又为何舞?”
苻朗道:“此乃唐王破阵曲,是专门为主公所作,颂扬的便是主公此番北伐关东之壮举。那骑马之人便是唐王,那百人将士便是我东府军。主公可还满意?”
李徽大笑道:“满意,当然满意。虽则有夸张的成分,但曲声壮烈辉煌,战舞雄壮矫健,大张我东府军之威。曲好,舞好,词也好。这曲词莫非是元达所作?”
苻朗神秘一笑道:“稍后主公便知,暂且卖个关子,主公稍安勿躁,后面还有人献曲。请主公静静欣赏。”
李徽愣了愣,听苻朗的口气,似乎这并不是他写的词曲。确实,苻朗虽才情高旷,但精于诗文而非乐律。适才这曲乐雄浑精炼,气势磅礴又动人心魄,曲词搭配,感染力极强。这非一般人所能为之,必为音律高手所为。但不知除了苻朗之外,军中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苻朗这些天神神秘秘的演练节目,今日所见,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虽然自己并不好大喜功,这唐王破阵曲是以歌颂自己的名义而创作,这其实并非自己所属意为之。但不得不说,这个节目带给自己很大的满足和震撼。而实际上,舞乐也非小道,而是礼仪文化的一部分。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正思忖间,便听彩棚之中,笛声悠扬婉转,穿透全场,直入云霄之中。场上众人顿时停止了热烈的讨论,目光投向场上。
李徽也收起思绪,瞩目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