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壁城。
从进入柴壁城开始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天。柴壁城中的姚平等人已经焦灼万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魏军一直没有发起攻城,只是在城外扎营,骑兵大队每日在城池周边,唿哨奔行,嚣张之极。姚平等人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挑衅而恼怒焦灼,而是因为兵马的粮草物资已经耗尽。
之前偷袭乾壁,为了轻装前行,舍弃了大量的辎重粮草。甚至连战马都只能携带少量。兵士们背负着半个月的干粮行进,完全为了能够快速攻下乾壁。
姚平等人当时认为,一旦攻下乾壁,便能得到粮食补给,能坚持到后续大军的抵达。乾壁虽然攻下,但是长孙肥撤离乾壁之时烧了所有的粮草物资,留给姚平等人的是没有任何补给的城池。所以粮草并没有得到补充。如今,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所携的粮草早已告罄。
所幸的是,攻下乾壁城的时候缴获了一批战马和拉车的牲口,那是魏军为了屯粮运粮的车辆,以及长孙肥逃跑时没来得及带走的骑兵马匹。加在一起有上千头之多。
为了缓解粮食危机,姚平命人将这些牛马统统宰杀烘干,得到了一些肉食作为补充。抵达柴壁之后,城中也有一些存粮,这才勉强熬过了这么多天。
但现在,城中粮草已经完全耗尽。之前的牛马干肉也吃的干干净净。别说那些缴获的牛马了,自己军中的战马都已经统统宰杀充饥了。局势已经到了极为危急之时。断粮是可怕的,任何一支兵马都抗不过断粮的危机,哪怕他们愿意拼死作战,肚子空空也根本没有战斗力。更别说姚平的兵马并无誓死作战的决心,否则便早已出城火拼了。
关键是,姚平得不到任何援军抵达的消息。倒是从城下挑衅咒骂劝降的魏军口中得知了蒙坑之战己方大军被击败的消息。姚平嘴上斥责这些消息是敌人动摇军心的手段,但是内心里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因为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调兵向南,一定是为了阻截救援大军。数日之间过去了,双方必是交了手。若魏军战败,己方兵马应该已经推进至此了。但现在既无魏军败退的情形,也没有见到己方大军到来,很明显情况有些不妙。己方兵马落败是极有可能的。
综合诸般因素,姚平等人在柴壁城中可谓是度日如年。已经有许多将领请求突围出战,他们表示,宁愿战死也不愿饿死困死于此。
但姚平还是希望能够坚持坚持,陛下不可能不管自己这三万多兵马,大秦经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损失。他们一定在想办法,自己无论如何要坚持到援军抵达的时候。
仲秋之夜,风已经有些凉了。下弦月当空,照的城池周围宛如雪地一般发亮。
姚平站在城楼之上,眺望四周,听着动静。他希望能够听到马蹄的轰鸣和喊杀之声,希望能够在南边的地平线上看到大军突袭而来火把漫天的情形。这是他每天晚上比做的功课,都会站在南城城楼上眺望等待。
但是,和之前一样,夜晚的城外,除了魏军大营的篝火,以及魏军兵士围着篝火肆无忌惮的叫嚷大笑的情形之外,他所期望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这让姚平情绪低落,眉头紧锁。
“义阳公,下城歇息吧。已是三更了。养养精神,明日或许援军便到了,或许明日敌军便也攻城了。总之,养足精神为好。”旁边的狄伯支低声道。
姚平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也许等不到援军到来,我们便要困死在这里了。狄伯支,或许我们真要考虑如何突围了。将士们说得对,与其饿死困死,不如战死沙场。”
狄伯支微微点头道:“事到如今,恐怕是不得不如此了。断粮已经两日,将士们每日靠着稀粥度日。我今日去看了,一大锅粥汤,稀的能照见人影。只有一点点米粒。这么下去,还怎有气力作战?就算是这样的稀粥,也要没了。哎。”
姚平心中焦躁,摆手道:“莫说了,莫说了。在听这话,今晚我又无法安眠了。我已然数日没合眼了,闭了眼脑子里都是这样的事情。偏偏我无能为力,真是让人沮丧之极。”
狄伯支忙道:“义阳公莫要自责。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定有办法脱困。陛下也定然会来救我们的。”
姚平轻声嘀咕,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么?当真天无绝人之路么?”
……
凌晨时分,姚平被人叫醒,他刚刚合上眼睡了一会,只觉得眼睛干涩,满眼全是血丝,身子疲倦无比。
“义阳公,义阳公,快醒醒,有情况。”
姚平爬起身来,看到床前站着狄伯支和唐小方等七八名将领。他吓了一跳,忙道:“魏军攻城了么?”
“禀报将军,并非魏军攻城。而是我援军到了。”狄伯支道。
姚平心中一喜,一骨碌跳下床来,差点一跤摔倒。
“当真?援军到了?援军在何处?怎地听不到动静?快整军,准备接应突围。”姚平急促说道。
狄伯支和唐小方对视一眼,唐小方拱手道:“义阳公还是先上城头看看情形再说吧。”
西城城头,黎明的微光已经泛起,城下大地已经能够看清楚端倪。远处汾河宛如白带蜿蜒流淌,虽距离城池西门数百步,但是依旧清晰可辨。
满腹狐疑的姚平在狄伯支等人的指点之下,透过千里镜的镜口看到了晦涩晨光中的汾河对岸的情形。他看到了大量黑压压的兵马正在汾河西岸聚集的情形。虽然距离遥远,但是从兵士的甲胄和旗号来看,那确实是大秦的兵马。
“瞧见没?是我大秦兵马是么?城头兄弟之前看到了火光,发现西岸有兵马。我和唐将军赶来查看,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似乎是故意告知我们的,火把亮了又灭灭了又亮,重复了多次。那是告知的讯号。”狄伯支沉声道。
姚平心中既激动又疑惑,皱眉道:“确实是我大秦兵马。可是……他们怎么在西岸?那又如何救援我们?”
唐小方道:“我和狄伯支将军商议了,我二人都认为,陛下定是想另辟蹊径,从西侧汾河渡河援救我们。蒙坑方向恐怕难以突破,故而如此。”
姚平微微点头,如此看来,前几日魏军所宣扬的蒙坑大胜应该是事实。
“定是如此。陛下应该是想要搭建浮桥接应我大军突围渡河。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是……搭建浮桥过程之中,恐怕魏军会来骚扰。即刻传令,调集所有强弓手和城中所有床子弩来西城城头,务必封锁城西河岸一侧,不让魏军立足。狄伯支,你挑选一万精锐,在城门内待命。若魏军聚集河岸,则出击攻之,务必冲散他们,不让他们阻挠我大军搭建浮桥。”姚平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道。
狄伯支高声应诺,下城而去。唐小方也迅速调集数千强弓手,以及柴壁城中架设于其他城墙上的仅有的三十架床子弩前来城西城墙之上架设。柴壁城西距离汾河河滩不过三百步,床子弩的射程可以覆盖。强弓虽居高临下只有一百五十步的射程,但可以压缩对方的空间,让对方无法调集大量兵马前来阻挠,只能被迫聚集在河滩一侧的百余步范围。那样的话,对方便无法以大量兵马阻挠救援大军浮桥的搭建。对于救援大军的行动是极好的策应。关键时候,狄伯支还可出击进攻,搅乱敌军。这样的安排可谓是颇为周到。
正如姚平等人所料,对岸的兵马正是姚兴率领的四万大军以及从天渡败回的数千兵马。在经过数日行军之后,他们抵达了汾河西岸,着手实施搭建浮桥渡河的计划。
天亮之后,数以万计的兵马在对岸山林之中砍伐树木,打造大型的竹排。一切都进展的很快。看法下来的木头堆成了小山。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编织起来,之后被拖动下水,连接成浮桥的形状。
如此不加掩饰的大规模的兵马行动,自然逃不开魏军的耳目。巳时时分,魏军阵中号角长鸣,大量的兵马开始集结,他们从城南一侧挺进城西汾河东岸,意图阻挠姚兴大军的行动。
柴壁城头的强弓手开始放箭射击,床子弩也开始发威。魏军兵马无法靠近城墙,只得聚集于河滩一侧。这样一来,魏军只能在狭长的河滩百步宽的区域内配置少量兵马。即便如此,城头的床子弩的射程却可覆盖河滩之地,依旧可以对他们进行打击。三十架床子弩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轮轰击都射中十几二十多名魏军骑兵,射的他们人仰马翻。这样的打击令魏军不堪其扰。在聚集半个时辰之后,魏军骑兵撤离西城区域,集结于两侧待命。很明显是准备在关键时候再猛冲河滩,避免因为城头的床弩造成的不断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