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乞伏炽磐下达旨意。任命左丞相乞伏昙达为征东将军,会同右丞相、辅国将军乞伏元基一起统帅五万乞伏铁骑前锋左右军从襄武出征。
乞伏炽磐则会同从姑臧等地调拨而来的三万大军作为后军随后前来。
这八万兵马皆为骑兵,这也是乞伏部这些年来攒下的家底。对于一个原本并不强大的部族而言,乞伏部经过这短短的几年时间攒下了这份家底并不容易。此番几乎精锐尽出,确实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乱局之中豪赌一把了。
姚冲跟随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的兵马出征。他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乞伏元基的馈赠。阿奴和阿朵两位乞伏部的美人儿跟随他一起离开。
虽然姚冲的心中忐忑不安,甚至颇为恐惧。以他的心性还不足以承受如此之重的计划,而且越想越是害怕担心。但是,他也已经无法回头。亲手毒杀狄伯支之后,他便已经被死死的捏住了把柄,只能闭着眼往前冲了。
八月中,乞伏元基和乞伏昙达率领的兵马便抵达天水郡治所上封。天水郡有守军数千,只是在上封一带进行依托地形进行防守。晋军兵马在不久前出祁山道占领了南天水郡之地,侵占了阳廉、秦安等地,在上封以南之地驻守,挡住了东去的道路。不过,他们和上封保持着百里的距离,一直没有异动。
抵达天水之后,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立刻收集情报,商议进攻之策。
根据所搜集的情报显示,从祁山道抵达的晋军兵马数量不少,粗略估计,当有两万之众。如今他们占领的阳廉和秦安两城正是从天水郡向东进军的要道。大晋要想前往长安的最近的捷径便是从两城所辖路径而走。
当然也有别的路径可走,但其他的道路要从陇山之北绕行,或者从狭窄的山道穿行。要绕行数百里的道路,也不利于骑兵行进。更重要的是,乞伏昙达等人商议认为,必须要将这两万晋军歼灭,否则这两万晋军便是背后的芒刺。
如果无视这两万晋军,他们将来无论从腹背进攻己方兵马,还是他们向西乘虚而入攻入乞伏部腹地,都将是难以解决的麻烦。所以一举歼灭这两万兵马,解决后顾之忧是进军长安的前提。
在进行了数日的商讨之后,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决定,先进攻阳廉,再攻击秦安。这两座城池一东一西像是两座门神拦在要道上,为防止他们相互救援,便由乞伏昙达率军攻城,乞伏元基率军在东侧设下埋伏。一旦秦安之敌前往救援,便在半路上截杀其援军。这便是所谓的攻城打援之策。
八月十九,在经过了数日的准备之后,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率五万大军从上封出发,渡过颖水向南逼近。为了隐匿踪迹,他们选择了夜晚行军,白天藏匿踪迹的策略,利用山林的掩护,花了两天时间抵达祁山之北阳廉所在的区域。再一日,乞伏元基率两万兵马向东,埋伏在阳廉以东五十里的山谷之中。
一切就绪之后,二十三日深夜,阳廉的攻城战打响。乞伏昙达率军三万对阳廉发起了猛攻。
之前根据情报探知,阳廉有晋军五千人驻守。人数虽不多,但是有城池可守,这对乞伏部兵马而言,攻城是个大难题。他们不可能携带大型攻城器械,只能用简单的攻城手段。
故而乞伏昙达选择了半夜里突袭城下,之后发起猛攻。毕竟阳廉虽是城池,但也不过是座县城规模而已。城防城池的防御都很一般。乞伏昙达相信,凭借兵力优势,很快便可攻克阳廉。
在黑夜的掩护下,一万攻城兵马冲到城下,猛然间发起了进攻。两丈高的阳廉城墙确实低矮,低矮到用钩索都能抛上去。大量的云梯和钩索抛上城头,大批的兵马往城头猛攻。守城的晋军猝不及防,他们压根不知道乞伏部大军抵达天水郡的消息,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发起进攻。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乞伏部兵马大量涌上城墙,北城迅速失守。
驻守阳廉的晋军领军将领是毛璩的弟弟毛瑗和参将王琼,两人得知敌军攻城的消息后立刻组织反击。但城池实在薄弱,对方的人数太多,进攻迅猛。在组织城中剩余三千兵马进行巷战抵挡两个多时辰后,敌军大举入城,大势已去。参将王琼被乱箭射杀,毛瑗在手下兵马的护卫下亡命杀出南城逃走。
仅仅三个时辰,乞伏昙达的大军便攻克了阳廉,歼灭晋军四千余,取得了出征以来的第一场大胜。
不过由于攻城太顺利,阳廉的守军甚至没来得及向秦安发出求救。所以秦安的晋军根本没有机会出动救援,这也让等待阻击的乞伏元基的兵马一无所获。
但无论如何,拿下阳廉这场胜利大大的增强了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的信心。而且在作战之中,乞伏昙达的兵马也领教了对方的火器。轰鸣的火器确实威势惊人,但是在大规模的作战中,那些火器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至于之前传闻的晋军火器凶猛之说,乞伏部上下还有些担心。但经过此战,方知不过尔尔,之前的担心烟消云散。
恐惧来源于未知,当经历了之后,便也消除恐惧了。
乞伏昙达和乞伏元基决定乘胜追击,即刻进军秦安。秦安城在祁山出口冲要位置,若能攻克秦安,不但可打通东进通道,更可封锁祁山道出口,必须快速攻下。因此,五万兵马迅速向秦安奔袭而来。
……
秦安城中,毛璩和儿子毛弘之亲自领一万五千兵马坐镇于此。
一个多月前,毛璩父子受刘裕之命领两万兵马经由祁山道出兵。其目的便是抵达陇西之地,扼守东进道路,并且掌控祁山道。防备的便是乞伏部出兵长安或从祁山道进攻汉中,偷袭后路。
毛璩抵达之后迅速布置兵马,将阳廉和秦安两县掌控。以阳廉作为监视天水郡和西边乞伏部的动向的前哨,秦安县则为重点防控之地。
秦安县此处的地利位置之所以重要,便是因为这是从陇西进入关中的最便捷的通道之一。陇山横亘,从陇西进入关中的通道固然不少,但都需穿过陇山而行。北边的道路曲折难行,最南边的通道便在秦安县。
在秦安县北四十里之地,有一处名为街亭的地方,这里便是进入最南端陇山通道的入口。只要守住街亭,便可阻断进入关中的通道,逼迫对方绕行远道和小道。
毛璩可不是草包,前有马谡失街亭的前车之鉴,此次他分派一万兵马驻扎于街亭,其余五千兵马驻于秦安县城。正是要严防死守,确保向东的通道掌控在手。
这些天来,毛璩并没有探知乞伏兵马的异动,但毛璩并没有掉以轻心。
毛璩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并非刘裕嫡系,自己率领的是益州之兵,并非刘裕信任之人。当初若不是自己辨明局势及时倒戈,让毛佑之和毛修之将桓玄格杀献给刘裕,表明态度。自己恐怕早已被刘裕攻到益州,家族湮灭。
正因为自己的见机行动,刘裕才让自己做了益州刺史。但他内心里定然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
此次刘裕让自己率军出祁山道,一方面固然是防止乞伏部的救援,保障祁山道的安全。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亲疏有别之举的小心思。他是不愿让自己跟随大军去攻长安,夺取长安踏平关中的大功自然是他的嫡系兵马,而非益州军。
刘裕的嫡系兵马配备大量的重火器和火铳,毛璩的益州兵马只得到一些少量的老旧火铳的配备。这便是最明显的亲疏有别。
顺带一提,这也是之前阳廉之战中,军中火器寥寥,根本没能给乞伏部兵马以重创的原因。但凡火器充足,巷战之中也可让乞伏部兵马死伤惨重。
毛璩人生经验丰富,善于洞察局势,对刘裕的心思,他揣摩的明明白白。他倒也并不恼怒,事实上他也并不希望跟随大军攻长安。功劳到还在其次,一旦益州兵马跟随他去攻长安,必沦为炮灰。能够保存益州军,便是自己最大的本钱。无功无过最好,只要手里有本钱,将来哪怕是翻脸,也有自保的底牌。所以,刘裕的举动,反而是毛璩希望的结果。
毛璩不希望乞伏部落出兵,他并不想和乞伏部杀个你死我活。最好相安无事,无功无过。待刘裕攻下长安,自己可全身而退,安安稳稳的回到益州。
然而,当从小道逃回的毛瑗禀报了阳廉已丢,乞伏部大军已经近在咫尺的消息的时候,毛璩很是恼怒。这不仅是意味着自己全身而退的计划的泡汤,更意味着整个局势将因此而改变。
进攻长安受阻,虽宋王率军重整旗鼓,还会再发起攻城。但此刻乞伏部的突然出兵,将会让局势变得恶劣。一旦乞伏部大军加入,任由其进入关中,则宋王大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届时别说再攻长安了,全身而退恐怕都很难。
毛璩虽然有自保之心,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退却。他必须阻止乞伏大军东进,否则刘裕大军一败,自己也难自保。届时无论是刘裕还是朝廷,也都必迁怒于己。这种生死之局,毛璩还是看得清的。
毛璩即刻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毛修之毛佑之毛球毛璠等人闻听阳廉陷落之事后,尽皆惊愕,甚为慌张。
“阳廉陷落,据我估计,敌军定将直扑秦安而来。根据毛瑗所言,对方攻城兵马有三万之多,在逃回的路途之中更是发现了大量埋伏打援的兵马。由此估算,乞伏部兵马恐有五六万人。小小秦安,我们只有区区五千兵马驻守,这根本守不住。你们说,该怎么办?”毛璩问道。
毛璩的侄儿毛修之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通知弘之从街亭将一万兵马撤回秦安城,一万五千兵马守城,或可一战。”
“对对对,赶紧让弘之侄儿率军回城,也好拒敌。”毛球也附和道。
“不可。”毛佑之大声道。
毛球怒道:“佑之,为何不可?”
毛佑之拱手道:“几位叔伯兄长。弘之驻守街亭,乃是进入关中的要道入口。若弘之率军撤回,则街亭必失。岂不是让敌军可长驱直入?他们要的便是进关中增援长安,我们岂能放弃街亭。”
毛瑗皱眉道:“眼下自身难保,何谈阻止他们入关中?先守住秦安再说。佑之侄儿,敌军势大,我们挡不住他们的。莫说糊涂话了。兄长,你说呢。”
毛璩摆摆手,缓缓道:“佑之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让出街亭。街亭一失,陇道洞开,乞伏部兵马必长驱直入关中,宋王大军将腹背受敌。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我们虽已经通知宋王,但大军撤退也需要时间,而且宋王决意攻下长安,这样一来,功亏一篑,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事后必遭重责。我们毛家好不容易才能够在益州立足,不能就此断送。”
毛瑗皱眉道:“可是,若不从街亭调兵前来,如何抵挡他们的进攻?就凭城中五千兵马,根本不可能啊。”
毛璩沉吟踱步,思虑良久之后,缓缓道:“那便放弃秦安县城便是。守不住便不必守了。”
“什么?”众人惊讶出声。
毛璩沉声道:“命城中兵马撤回祁山道山口。四弟,你和修之领军后撤。要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回到祁山道山口之后,在山坡道口故布疑阵,广举旌旗,造成大军撤退的样子。不得有误。”
毛球闻言正待询问缘由,毛修之道:“四叔,莫问了,遵命便是。”
毛球只得遵命,带着毛修之前往安排。
毛璩对其他人道:“其余人等,随我去街亭和弘之会合。我们要在街亭与敌一会。”
毛瑗愕然道:“兄长,你是说,我们要在街亭接战?就凭街亭那一万人?”
毛璩点头道:“正是。”
毛瑗正待说话,毛佑之一拍大腿道:“妙计啊。”
毛瑗愕然道:“你又知道了些什么?妙在何处?”
毛佑之呵呵笑道:“五叔,这是伯父的疑兵之计。秦安兵马大张旗鼓的撤回祁山道中,并广布疑阵,便是为了造成我大军惧怕对方兵马攻城,所以弃城逃回祁山道的假象。祁山道口地形复杂,对方看到山坡上的伏兵,便不敢追赶。而且,他们还会认为,街亭兵马也撤走了。这样一来,他们必毫无防备的进攻街亭,我们便在那里等着他们,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迎头痛击之。”
毛璩呵呵笑道:“佑之,很有长进,居然明白了我的计策。”
毛佑之道:“伯父过奖了。”
毛瑗摊手道:“可是,就算对方上当了,又能如何?他们五六万兵马,街亭只有一万兵马,如何能敌?就算偷袭得手,又如何能击败他们。”
毛璩沉声道:“你该好好的读读兵法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了两样。街亭地势乃狭长山谷,外围高山。敌军纵使兵马数倍于我,也施展不开。只要我们守住山谷之中有利地形,他们便只能排着队进来送死。此乃地利。街亭左近草木茂密,眼下正是深秋,敌军从山道进入,必近草木。一旦拥堵在山口,我们命小股兵马于上风口点燃荒草,秋风烈火一路烧过去,必要将他们烧的丢盔弃甲。此乃天时。我们唯一不足的便是兵马没他们多,但恰恰这人数的劣势在街亭那里反倒是优势。甚至不是占了两样,而是三样。如何不胜?”
毛瑗闻听,恍然大悟。长鞠到地道:“兄长此计真乃妙计也,便是诸葛在世也想不出来吧。”
毛璩抚须呵呵笑道:“莫要折煞我,我岂能同诸葛孔明相比。当年蜀汉伐魏,若不是马谡愚蠢,怎会失街亭以至于失败。诸葛孔明选中了街亭这个地方,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思路行事罢了。”
众人连连点头,尽皆称妙。毛佑之上前拱手道:“伯父,侄儿觉得还可再加一些手段。”
毛璩道:“什么手段?”
毛佑之道:“这一战必要让敌人上当才成。乞伏兵马之中未必没有谨慎之人,他们未必肯相信我大军会撤回祁山道中。若是他们不上当,岂非难以在街亭伏击他们。”
毛璩捻须皱眉道:“我也有些担心,光是大张旗鼓的撤退,恐怕未必能够让他们相信。兵不厌诈。对方定有所防备。你的意思是怎样?”
毛佑之道:“侄儿之意是,不如派出小队斥候靠近侦查,一旦为他们所俘虏,他们定然逼问我军动向,届时便借俘虏之口告知我们已经全部撤军,包括街亭兵马也撤了。他们定会深信不疑。”
毛璩点头道:“妙是妙,不过……”
毛瑗道:“不妥,兵士谁肯送死?那乞伏部兵马可不会善待俘虏,抓到之后便是一死。谁肯去当死士?”
毛佑之笑道:“叔父,此计只有我们知晓,军中并不知晓。只要伯父公开下令全军撤退,所有的兵马都认为这是真的。一旦他们被俘,为了活命便会道出实情,那岂非正是我们所想。”
“哈哈哈。”毛璩大笑道:“好,佑之此计甚妙。什么叫兵不厌诈,连自己的兵马都诈,这才叫兵不厌诈。佑之,你很好,我毛家出人才了,将来你必广大宗族,前途不可限量。”
毛佑之笑道:“伯父谬赞,侄儿可不敢当,只是为了此战而已。”
毛璩笑道:“莫要谦逊。好,就这么办。我即刻去传令,佑之,你安排人手抵近侦查。务必要被敌军抓到他们。”
毛佑之低声道:“侄儿明白,安排些老弱兵卒抵近,被发现了根本逃不掉。”
毛璩又是大笑,连连点头。
毛瑗也自愧不如,向毛佑之挑了大拇指道:“佑之,我看,你才是诸葛转世。叔父跟你一比,这把年纪简直活到狗身上了。哎,长江前浪推后浪,此次北伐之后,回到益州,我可要养老去了。以后是你们这些毛家子侄们的天下了。”
毛佑之躬身道:“叔父莫要这么说,侄儿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