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仪得知噩耗,连忙前往查看。他看到了拓跋干额头上的血糊糊的洞,拓跋干也已经气绝身亡。顿时悲痛哀嚎,捶胸顿足。
拓跋干是他的儿子当中最有能力的一个,跟着他征战四方,屡立功勋。他上城头指挥作战,自己特地命人修建一处安全的工事供他藏身,以免为冷箭冷枪所伤。但没想到,却还是死于对方的火器之下。
但拓跋仪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东府军的进攻变得异常的猛烈,炮火已经延伸到了城池之中。
本来对方坚守城头不退,对东府军炮兵而言是个轰炸城头杀敌的好机会。但是重炮手们接到了炮火延伸轰炸城内目标的命令,旗手们发送的目标也已经是城内区域。
原因很简单,城头之敌固然可以轰炸,但对火炮而言,要想准确的将炮弹轰击在宽只有三丈的城头上,那需要极为精准的瞄准,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一般轰出四五炮才有一炮正好命中城头,所以在过去的轰炸之中,东府军的重炮往往都是大量发射炮弹以换取命中的几率。之前打击对方的床弩阵地,也是十余门火炮齐射,以换取命中率。
但轰击城墙内部的区域便容易多了,炮弹落在区域之内,便可造成杀伤。不像轰击城头,一旦炮弹落到城墙内外区域,对城头兵马便毫无杀伤力。因为有城墙阻挡,有高低落差阻隔。
所以,东府军还是坚决的执行了轰炸城墙内部聚集的敌军兵马的计划。至于城头之敌,交给抬枪手和城下狙击火铳以及神臂弩来杀伤便可。
随着旗语发送的目标数据被接受,百余门重炮开始调整射击诸元,依旧以十二门炮一组,对同一区域进行密集的轰炸。
随着令旗挥下,口令下达。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百余发炮弹以较高的角度轰出,在天空中形成一道烟幕的穹顶,然后轰然落下。
此次打击的区域在城墙内侧一百步到五百步的区域内。这些区域聚集了大量的准备执行拉拽云霄车任务和准备上城补充城头兵力的兵马。
他们本来在较为安全的区域,炮弹在城头上下轰鸣,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威胁。但骤然间炮弹如雨点一般从天而降,密集的在这一区域爆炸,让城内区域变成一片火海。
开花弹连续的爆炸,浓烟黑雾升腾,瞬间让这片区域被黑烟笼罩的严严实实。爆炸的火光在烟雾中闪耀,就像是乌云之中的闪电,闪烁轰鸣着。只不过,那乌云之中不是雨滴,而是不可计数的破片和小铁弹在四散迸溅。它们确实密集如雨点,但却是死亡之雨,痛苦之雨。
数以千计的魏军人马被裹挟在烟尘之中,破片横飞,削掉了他们的血肉,击穿了他们的身体,切断了他们的经脉,打碎了他们的骨头。那些爆炸的气浪将他们如破口袋一般的抛来抛去,直到他们破烂的像是一块破布,然后被狠狠的丢到地面上,化为冒着烟雾的一滩血肉。
魏军的提前集结固然是为了能够争分夺秒的完成守城增援和拉拽云霄车的目的。在四天前的战斗中,拓跋仪等人意识到对方是有可能成功攻城的,如果不能及时的将云霄车拉倒的话。所以他们优化了环节,在第一时间便将对方长镰手射杀,然后迅速的将云霄车拉拽倒塌,所有人都需要提前落位,争分夺秒。
但此刻,在云霄车尚未真正发起攻城,他们的提前集结却成为了东府军最好的轰击目标。方圆数十步的区域集结的百余骑战马正是一个极好的靶标。哪怕是东府军中最为拙劣的重炮手,在这个距离的轰炸也不会偏离数十步的目标区域。所以他们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轮的炮击。
在寒风的劲吹之下,烟尘迅速散去。但见城墙内部空旷的狭长地带的情形已经惨不忍睹宛如地狱一般。八处魏军聚集之地已经被炸的焦黑,方圆百步区域散落着烧焦破碎的尸体。到处是冒着烟的黏糊糊的血肉,到处是瓦砾石块,混合着血肉散落在地面上。位于炮弹落点区域,更是堆积着小山一般的人马的尸体。
还有活着的魏军人马,他们在尸体血肉之中蠕动着,发出嘶哑的惨叫和呻吟声。几匹断了腿肠子挂在外边的战马嘶鸣着窜起身来,一瘸一拐的飞奔,然后轰然倒下伸着脖子悲鸣。
短短一轮炮击,造成了上千魏军的死伤。这便是火炮的威力,对普通兵马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存在。
城上城下的魏军兵将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张大嘴巴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他们心中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那是一种绝望到极点的感觉,浑身上下冰凉刺骨,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城墙内侧其余地方集结的大量兵马开始逃散,他们向着远处的街市开始逃跑,远离城下被轰炸的区域。许多人屁滚尿流,裤裆里一片热乎乎的混沌。
战斗还在继续,抬枪依旧在轰鸣,给城头的魏军兵将点名。他们心无旁骛的一个又一个的射杀城头的魏军,这是狙击手的特质,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调整呼吸和心态,让狙击更精准。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八十余杆抬枪已经击杀了超过五百名魏军,其中包括将领头目七十多人。城头上最大的威胁现在便是云霄车顶上的抬枪手。
城头守军已经不敢肆意的冒头,他们躲在城垛工事之后,只等着抬枪轰鸣声之后才敢冒头放箭。他们倒也得出了规律,抬枪放一枪之后,起码有数十息的时间才能放第二枪,所以这一段时间便稍微安全些,可以往城下放箭。城头上万兵马,居然被八十余只抬枪压制,那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重炮依旧在轰鸣,重炮的射程最远可达两里有余,对方城内兵马即便退到了远处的街道上,也在射程之内。
在旗语手的引导之下,炮火在城中街道房舍之间此起彼伏的炸裂。数以万计的魏军在炮火之中抱头鼠窜狂奔躲避。
被焚毁过一次的邺城的建筑本就不多,大多集中在中心位置。外围残垣断壁,没有多少房舍。此刻大多为被强迫进邺城的百姓所占据,用简单的物料搭建了窝棚勉强居住。
此刻,魏军的不断逃窜将炮火引到了距离城墙里许的百姓居住区域。炮火无情,轰入了居民区。那些窝棚迅速的被引燃,百姓们拖儿带女赶紧往城中心位置逃。不少人死在了随机落下的炮火之下。整个东城外围区域魏军和百姓掺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士兵还是百姓。所有人都想着远离轰炸区域,以至于发生了魏军砍杀拦路百姓的惨剧。
好在东府军的炮击戛然而止。在意识到已经波及城中百姓之后,李徽叫停了炮击。
炮火重新引导,目标转移到城墙上方。两轮炮击之后,城头魏军全部下城,躲在城下。而城头只留少量兵马,已经数千名被迫留在城头的青壮百姓坚持。
“主公,末将认为,攻城的时机到了。敌军已经混乱,我们的战术大成功。此刻攻城,必一举攻克。我请求领军攻城。”朱龄石策马而来,大声请求道。
李徽笑道:“朱将军不必着急。进攻的机会还没到。云霄车并不能就位,通道还堵塞着呢。既然战术有效,何不多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他们多死一人,攻城时我们便少一分威胁。时间还早,炮弹还多得很。让将士们稍安勿躁,慢慢的消磨他们的力量。此刻急的难道不是他们么?”
朱龄石闻言只得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末将遵命。”
朱龄石策马而去。李荣在旁沉声道:“阿兄打算消磨他们到什么时候?”
李徽道:“敌人只是气势受挫,兵马数量可还有数万。必须要再消灭一些,另外让他们的士气彻底崩坏,我们才好发起猛攻。我想,起码再消磨他们一两日。之后派爆破组炸开堵住通道的云霄车,发起猛攻。三天之内,拿下邺城有望。”
李荣点头沉吟。
李徽道:“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李荣忙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信都那边,周都督不知道能不能扛住。这已经六七天了,不知道信都那边战况如何。派去的斥候也没有回音。”
李徽微微点头,看向西北方向。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大都督定能挡住,我相信他能做到。李荣,欲速则不达。你要明白,我们火器占据优势压制对手才有目前的局面。一旦攻城,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方兵马数量还很多,士气并没有垮掉,我们必须消灭更多的敌人,打垮他们的士气,方可保证一举夺下邺城。再忍耐一两日是必要的。”李徽沉声道。
身旁一人突然说话道:“主公思虑是对的。魏军彪悍,可不是如眼前这般软弱。那是他们完全被火器压制。真正攻城肉搏,又是一番情形。魏军能灭燕,打败慕容垂,不久前还击败姚兴,岂是乌合之众。”
李徽转头看去,却是苻朗缓步走来。换了衣服的苻朗已经恢复了翩翩模样。
“元达怎不歇息?”李徽道。
苻朗笑道:“大战激烈,炮声震耳,我岂能睡得着?”
李徽微笑道:“倒是惊扰了元达兄的美梦了。”
苻朗呵呵笑道:“主公莫要取笑。主公,我有一个建议。”
李徽道:“请讲。”
苻朗道:“虽则周都督能力超群,信都当可守住。但我还是希望主公能够分兵前往,助周都督一臂之力。未知信都战况,以防万一。”
李徽闻言,顿时明白苻朗和李荣一样,岂是很担心信都的战事,对周澈能否守住信都没有信心。
“主公,时间过去太久了。周都督坚守信都已经七八日了,我心中其实颇为担心。周都督的兵马所携物资有限,我恐他们出差错。此刻邺城形势大优,若能分兵接应,可确保稳妥。不知主公意下如何?”苻朗解释道。
李徽皱眉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总攻在即,不宜分兵。我判断魏军不久将做困兽之斗,我们将要全力应对。此刻分兵,并非上策。我明白你的担心,其实我也担心,但是攻下邺城干系北伐成败,不可掉以轻心。邺城比之信都更重要。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为好。况即便此刻分兵增援信都,也要数日才能抵达。兵少无用,兵多不利攻邺城,元达,你说该如何抉择呢?”
苻朗缓缓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我也只是提个建议。看来,我的思虑还是不成熟。”
李徽呵呵笑道:“元达莫要担心,我对大都督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他能够坚守信都。待我们攻下邺城之后,再派大军前往接应。我相信他能坚持到那一天。”
苻朗沉声道:“但愿如主公所想。”
……
邺城东府军扭转危局掌握主动之时,西北方向的信都,鏖战已经进行到了第六日。
拓跋顺的大军自从抵达信都第三日之后便发起了猛烈的车轮战。而这一场攻城从开始之后便再也没有停止过。
七万中山大军分为三个攻城梯队,日夜不停地轮流进攻信都,喊杀声昼夜不停。除了短时间的休整之外,这六天来,攻城持续不断。
周澈将东府军也分为三个部分,每次守城出动三成兵马应付,以应对对方的车轮战。
在这六天时间里,双方在西城上下经历了血腥的战斗数十场,杀的血流成河,死伤惨重。
虽未经过详细的统计,但是双方各自军中已有大致的伤亡数据。六天的鏖战,中山魏军死伤达两万之众。这已经超过了中山兵马总数的三成。
一般而言,一场战役,一方兵马损失三成便已经到了崩溃失败的边缘。但是魏军不同,他们彪悍的性格决定了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拓跋顺长孙肥等人都是疯狗性格,此番七万大军攻信都,兵力是对方的数倍,结果却迟迟不能攻下,他们又如何能够甘心,又怎么能够放弃。
更何况,他们已经得知,大魏皇帝拓跋珪已经率领十万兵马从平城出发。鹞鹰带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抵达了和中山一山之隔的太行以西的常山。只需穿过井陉道,便可抵达中山了。
拓跋顺知道,定要在拓跋珪抵达之前拿下信都,否则他没有办法向拓跋珪交代。也将遭受其余将领的嘲笑和讥讽。更重要的是,拿不下信都,无法救援邺城。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以拓跋珪的性格,一旦邺城丢了,恐怕不少人要脑袋搬家。
事实上,他们也已经取得了进展。信都西城城墙已经被多次突破。东府军之前火力打击凶猛,但这两日明显已经火力不足。若不是对方全力反扑,城墙恐怕早已突破了。
拓跋顺心里其实颇为佩服守城的东府军,尽管他痛恨的他们要死。但不得不说,这是大魏兵马遇到的最为难缠的对手,拥有最为强悍战斗力的对手。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战胜他们。对方的火力和人力都折损严重,也许就这一两日,信都就要破了。
确实,北路东府军的损失同样不少。三万兵马抵达信都之后,那晚进攻信都损失数千兵马。在守城这几日,东府军将士的伤亡超过了六千。起初几日,凭借火器和地利之优伤亡还不算多。但后几日,随着火器弹药消耗殆尽,城墙上防守物资的消耗殆尽,敌人一次次的攻上城头。肉搏战越来越多,导致伤亡越来越大。
眼下,大军能战兵马只有不足两万了。上万的东府军死伤以及各种原因的减员,也已经损失了三成多了。
要说不紧张着急,那是不可能的。连续的高强度的战斗,让东府军已经疲惫不堪。虽然分为三个梯队守城,但是对方投入的兵力是己方三倍,在火力和物资不足以压制对手的情形下,在对方攻上城头之后,往往需要大量兵马的增援才能将对手横扫下去。
所以,事实上东府军的将士们只分为两拨。每一拨兵士都要在城头坚守半天时间才能得到轮换休息。兵士们疲惫之极,下城之后也只在城墙附近的简易歇息之处就近歇息,以应付突发情形。将士们已经学会了在任何地方任何巨大的喊杀声中酣然入睡。哪怕是冰冷的雪地里,哪怕是箭支在头上嗖嗖而过,他们也能倒头就睡。
由于对方不间断的进攻,夜晚的气温又极寒。许多兵士因为疲惫辛劳而抵抗力下降,冻伤风寒不断出现。现有的近两万能够坚持战斗的人当中有数千人其实受了风寒,咳嗽声不绝于耳。
情况其实已经相当的危急了,许多将领都已经丧失了士气,失去了信心了。这一点在军事会议之中体现的甚为明显。有人提出应当伺机突围,放弃信都,因为若再不突围,全部人等都要葬身于此。
还有的人提出,要请求邺城大军分兵来帮忙。否则信都根本守不住。
面对这种种的丧失斗志的言论,周澈以坚定的态度将他们驳回。
“休要再提这些动摇军心士气之言。谁再提,军法处置。我东府军从来没有退缩这一说,有的只是死战到底的精神。任何不具备死战决心的人,都不是合格的东府军将士。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主公大军攻邺城,邺城有五六万魏军驻守,主公的兵马在冰雪之中扎营进攻,粮草保暖都成问题,他们才是真正的困难。而我们,据城而守,吃住不愁,比他们好的多的。还有脸要去求援?亏你们说得出口。我知道你们此刻的心情,但这不是你们当怂包的理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扪心自问,东府军何曾亏待过你们,徐青二州百姓多么的仰慕信任你们,你们受到的待遇是何等的优厚。你们难道进入东府军中便是来享受待遇享受荣耀,却在关键时候当怂包的么?若是如此,你们又怎配成为东府军中的一员,那将玷污我东府军的威名。好好想想吧。”
周澈的一顿臭骂让一些人清醒过来,无地自容。
“都听好了,别说城没破,就算城破了,我们也要战斗到底,拖住敌人。守住信都,拦住敌军兵马增援邺城,这是我们的使命。每个人,都要做好战死在这里的准备,包括我周澈,包括我的儿子周毅。周毅三天三夜没合眼,身上负伤四处,也没有说个不字。你们难道连周毅都不如么?我有充足的信心守住信都,但我一人做不到,我需要全体将士都要有此信念。请你们打起精神来,跟我一起全力守城。就算我们都死在这里,那又有什么?莫忘了,我们为何而战,莫忘了,我东府军的使命是什么。天大之事,唯死而已。”
周澈的思想工作有了很好的效果,众将领纷纷发誓,同信都存亡。一些私心杂念也都统统摒除。统一了思想之后,一切反而简单了许多。大不了一死罢了,死战到底,又有何惧。
但现实是残酷的。
第七日凌晨时分,拓跋顺长孙肥纠集了三万兵马发起了数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