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五章 建言
大苹果2025-12-18 13:405,856

  前庭之中,一群世家公子和大晋名士们喝的醉醺醺的。他们远道而来,便是为见谢道韫一面。酒宴结束之后,他们不肯离开,非要请求谢道韫出来见一面。

  这些人倒也不是要闹事,他们自然清楚在徐州唐王府上闹事便是找死。但这帮家伙确实有些大晋名士的癫狂酸腐之气,在这帮人心目之中,谢道韫这样的人嫁给李徽终究是件憾事。当年谢道韫名满天下,惊才艳艳,在各种宴饮聚会之上都是众人瞩目的对象。谢安带着他出席各种宴饮,谢道韫永远是宴会上的主角,是众星拱月的存在,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

  在他们的想法之中,她嫁给的李徽,出身寒门小族,根本就不配得到谢道韫的青睐。尽管此人已经成一方豪强,当世枭雄,名望颇高。但在这些人的眼中,还是不配。

  今晚喝了酒之后,他们想见谢道韫一面。一方面是想重睹谢道韫的风采,另一方面也想问问谢道韫那李徽有什么好,怎配得起他。所以才吵闹着不肯走,搞出了这一出闹剧。

  众人坐在席上吵吵闹闹的时候,一名美艳婢女款款前来,站在堂上脆生生的开口了。

  “诸位公子郎君,我叫小翠,是道蕴小姐身边婢女。诸君都是体面之人,又是来道贺我家小姐和姑爷成婚的宾朋,怎好如此失礼?我家姑爷不想怪罪各位,各位还请自重,免得闹的不好看。”

  一名中年名士醉醺醺的道:“小翠姑娘,我等并非闹事,只是想请谢家女郎出来见一面便可。我等这些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见谢家女郎一面。我等这些人,都是谢小姐的仰慕者,当年目睹谢家女郎风采。此番天南地北赶来,便是想见一见她而已,并无他意。还请谢家女郎出来见一面便可,了却我等心愿。”

  “是啊是啊,我等只想见谢小姐一面。当年曾有一面之缘,惊为天人,难以磨灭。今日谢小姐成婚我等前来,只想再看谢小姐一眼足矣。”

  “正是。当年京城宴饮之上,在下曾有幸同谢小姐辩论玄道,谢小姐才智卓绝,令人敬佩。而今也有些心得,想和谢小姐再论。”

  “谢小姐嫁与唐王,自然是天作之合。但我等也想知道,以谢小姐之才,跟唐王之间岂非毫无共同语言,是否觉得委屈。”

  一帮人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

  小翠娇声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无礼。如今我家小姐已嫁为人妇,却在此闹着要见他人女眷,真是太无礼了。若非我家姑爷仁厚,你们已经被打出去了。见我家小姐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家小姐写了一首诗命我向诸君诵读,也感谢诸君远道而来为她道贺。”

  众人一听,欣喜若狂,纷纷道:“谢小姐写了诗给我们么?快读给我们听听。”

  小翠从翠袖中取出一张纸笺来,脆声读道:“诸君殷殷意,谢此拳拳心。昔我若垂翅,今作青云音。寒枝栖已暖,露井润尤深。幸得春风顾,新芽发旧林。露滋新笋破,风定老松吟。今有星辉沐,青峦入云深。”

  众人呆呆而立,沉吟思忖诗意。

  “原来谢家女郎之前过的并不幸福,她说寒枝栖已暖,露井润尤深。岂不是说以前她过的并不开心。”

  “是啊,所以才有‘幸得春风顾,新芽发旧林’之语。这春风,难不成便是她的夫君唐王么?正是遇到了李徽,她才得春风之顾,得星辉之沐,从此青峦入云深么?”

  “不是李徽,难道是你不成?哎呀,看来谢家女郎是真的找到了如意郎君。可喜可贺啊。人这一生,找到心仪之人何其之难。我等当为她高兴才是啊。”

  “是啊,该为她高兴。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酸溜溜的呢?”

  “你酸溜溜个屁啊。你妻妾十几个,却在此装什么深情。但凡你守身如玉,我倒是敬佩你几分。”

  “你说我,你妻妾难道少了?少说七八个吧。我看你是吃不到所以嫉妒。”

  这帮人又感又叹,品味良久,议论纷纷。

  “诸位,时候不早了。还请离席吧。我家小姐说了,若酒没喝够,每人赠送一坛好酒,诸位回去路上带着喝便是。诸位若还是逗留不走,我家姑爷脾气不大好,搞不好要对诸位无礼,那可就没意思了。送客。”小翠笑盈盈的道。

  众人闻言,只得纷纷起身告退而去。

  ……

  洞房之中,李徽和谢道韫听了小翠的禀报之后相视而笑。

  “这帮家伙,还真是对你仰慕的很。看来我娶你是对的,否则一日不娶你过门,总有些家伙想要觊觎你。想挖我墙角。”李徽笑道。

  谢道韫笑道:“瞎说什么?什么挖墙脚。不过,倒是经常有人来淮阴求见我。”

  “什么?竟有此事?”李徽蹦了起来,“谁来过?来过多少人?”

  谢道韫抿嘴笑道:“也不多,每个月大概有个三四十人求见吧。”

  “什么?”李徽蹦的更高了:“了不得,这帮孙子是真的活腻了。我剁了他们。”

  谢道韫笑的很开心,小翠捂嘴笑道:“姑爷吃醋了,脸都红了。”

  李徽一把搂住谢道韫,恶狠狠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洞房吧。今晚,你得好好伺候我,弥补我受伤的心灵。不准跑。咱们大战三百合。不许叫小翠帮忙。”

  谢道韫面红耳赤,嗔道:“胡说什么?”

  李徽抱着她便往床上钻,谢道韫挣扎道:“且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李徽道:“还有什么话说?床上说去。”

  谢道韫道:“老夫老妻,你猴急什么?放我下来,我真的有话要说。”

  李徽见她不似作伪,只得将她放下。谢道韫整了整衣衫,对小翠道:“在我箱笼里将那册子拿出来。”

  小翠取来了册子,递到谢道韫手中。

  “那是什么?”李徽问道。

  谢道韫拉着李徽坐在桌旁,为李徽沏了一杯茶道:“夫君坐好,这是我写给你的一些建言。”

  “建言?”李徽讶异道。

  “是啊,这是我思虑很久才写出来的,给夫君的一些建议。”谢道韫道。

  李徽苦笑道:“这是何必?咱们洞房花烛之夜,你弄这些作甚?有什么话,之前你为何不说?偏偏现在?这不是浪费大好时间么?”

  谢道韫道:“就是今晚才能拿出来。之前你我虽有夫妻之实,但我并未嫁你,所以这些话我没资格说。如今你我成婚,我已为李家妇,自当有资格说出来。所谓相夫教子,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李徽摆手道:“罢了罢了,你高兴就好。什么建言,读来听听。”

  谢道韫点头,展开册子读道:“妾谢道韫建言于郎君所知:今李郎御下千万之民,疆域方数千里,据徐州而吞关东,立江北而覆中原。麾下东府军猛将如云,将士用命,疆域之中百姓安乐,百废俱兴。声望播于天下,威德四海皆闻。郎君已有龙虎之姿,并有争雄之势。妾虽一介女流,既为李家之妇,自当佐助李郎,完成心愿,成就大业。妾希望郎君能够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让世间再无纷争,创万世之太平。故为所计,写此建言,希望能让郎君参考。”

  李徽愣住了,他是抱着戏谑的心态听谢道韫说什么建言的,没想到谢道韫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时神情严肃起来。

  “夫人,这……”李徽抬手欲起身。

  “请夫君安坐静听便是。”谢道韫按住李徽的肩膀,李徽只得坐下。

  “夫君且听建言,妾谢道韫希望夫君今后能够做到‘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恶,勿轻承信。’”谢道韫声音坚定的读道。

  李徽悚然一惊,谢道韫所读的这些话不是什么一般的建议,这也不是给普通人的建议。而是在让自己明辨是非,克己审慎,修身明智。倒像是臣子给皇帝的谏言一般。

  谢道韫继续道:“夫君当‘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勤省按,听诉讼。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

  李徽站起身来,捏着下巴沉思。这些话都是劝诫之言,都很有启发性。但越听越像是谢道韫给自己谏言,让自己在治理政务识人辩才上辨明是非,谨慎为事。

  谢道韫继续读道:“夫君当‘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广加咨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扬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杯。’。”

  谢道韫合上册书,双手呈上,看着李徽道:“这便是道蕴写给夫君的建言。其中或有偏颇之处,还望夫君辨别自断,不要怪罪。”

  李徽哈哈大笑,上前揽住谢道韫的肩膀道:“好,好一篇建言。皆为金玉良言。好一个‘耳目人间,知外患苦。’‘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扬汤’。夫人,你有心了。你是怕我实力渐大,忘却初心,从而堕落腐朽,听不得贤者之言,成为暴虐自大昏聩之人是么?”

  谢道韫忙道:“我怎会这么想,夫君也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但我还是想给夫君提个醒。近年来我多读史书,看多了兴盛衰亡之事。许多人,初则贤明,青云志高,洞悉人间疾苦,也能从善如流。然得天下或有所成之后,终成昏聩暴虐之君。虎头蛇尾,难全英明。而那样的人往往位高权重,他们的心念一转,天下震动,普通百姓便是血流成河,煎熬如入水火之中。可见忘却初心,迷失心性之可怕。”

  李徽微笑点头,似谢道韫这样的聪慧之人,比之浑噩常人便如在云巅之上,所明白和领悟的道理自然超越许多人。她读史看的可不是热闹,自然而然便会联系到现实之中,从而产生许多感悟。

  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目标不限于眼下。她今日之建言,乃是为以后的自己所谏。她担心自己会成为史书上的那些人,所以才如此。

  “所言有理。夫人是怕我迷失本心,所以提前规劝我,让我能够保持心情清明是么?可我又不是什么千古帝王,不过一方蝼蚁罢了。勉力生存,以图自保,没准哪天,便有人来灭了我们呢。”李徽笑道。

  谢道韫摇头道:“夫君也不必说这样的话。道蕴自知你的心意,记得几年前你我便坦言此事。我知道,夫君将来必成大业。夫君龙虎之姿,智慧高绝,当世人杰尽皆不如。如夫君不能成功,何有天理?而且这乱世也该结束了,这是你的宿命。我也知道,夫君天纵之才,心中自有丘壑。道蕴写下这建言,其实也是班门弄斧,画蛇添足。但我还是写下来了,便是希望能以绵薄之力,佐助夫君成就大业,创千秋太平之世。此乃道蕴之福,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李徽哈哈大笑道:“你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就那么笃定我能成功?我自己都不敢想。”

  谢道韫道:“我自然笃定,谁能比我更知夫君之能?夫君只要想,便无人能阻挡。”

  李徽拉着谢道韫的手,轻声道:“借你吉言。但你可知,我其实只想当个娇妻美妾在堂,吃喝不愁的富家翁罢了。我走到今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更想和你,还有彤云青宁珠儿一起过安静日子。平素里写写诗,弹弹琴,给你们画个眉毛什么的。”

  谢道韫轻声道:“时势造英雄,你不想怕也不成。那是宿命,也是使命。”

  李徽一把抱起她来,咬着她白皙的耳垂道:“管他什么使命宿命,今晚是洞房花烛之夜,这些暂且放下。今晚且‘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春宵帐暖,被翻红浪。红烛滴泪,一夜鱼龙。

  次日一早,李徽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

  谢道韫早已起身,在梳妆台前梳理着长长的头发。李徽靠在床头看着她梳头,心中感叹。莫看谢道韫已经徐娘半老,但依旧身段婀娜,肌肤吹弹可破。别人不知,李徽自是知晓她不输二八少女。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能够驻颜如少女。

  谢道韫知道李徽在看他,横了他一眼。李徽正待调侃几句昨夜情形,忽听小翠在门外说话。

  “姑爷小姐,有人送了贺礼来,要我务必交到姑爷小姐手上。”

  谢道韫开了房门,问道:“谁?怎地今日送来贺礼?”

  小翠道:“昨夜送来的,只是那时姑爷和小姐正在……管事便没有通报进来。一早管事才交给我的。不知道是谁。”

  谢道韫问道:“没问名字么?”

  小翠道:“管事问了,那人说姑爷和小姐自然知道。”

  李徽听着好奇道:“送了什么礼物?”

  小翠将一个小木匣子放在桌上。李徽起身来查看,木匣打开之后,竟是一双玉簪。古朴精美,甚为端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能看出是谁?如此珍贵的玉簪,谁送的都不知道,如何心安?”谢道韫蹙眉道。

  李徽将裹着玉簪的锦帕拿在手里,赫然发现锦帕一角绣着一朵绿萼梅花。身子一震,轻呼道:“是她!”

  谢道韫也轻呼出声道:“萼绿华!”

  李徽沉声道:“小翠,去告诉大春大壮,去城中找到萼姑娘。”

  谢道韫轻声道:“别找了。她既半夜前来送贺礼,自是不愿相见。此刻怕是早已不在城里了,你找也没用。”

  李徽闻言叹息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便不找了。”

  谢道韫拿着玉簪端详,喃喃道:“萼姑娘,你费心了。多谢你了,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

  关中战场。

  䝞县被乞伏大军攻克之后,陈仓城以及周边城池通道被迅速占领,刘裕大军的后勤补给通道被彻底切断。

  武都郡东,雍水之畔一处叫邵亭的地方。刘裕率领四万大军已经抵达此处。

  在得知乞伏大军东进关中之后,刘裕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上次攻城遇挫之后,刘裕正想方设法补充火器和攻城器械以及兵马,他要在严冬来临之前发起对长安的猛攻。

  火器的铸造自然不成问题,毕竟已经有了现成的作坊,铸造起来也没有难度。但问题是铜铁紧缺,这成为了铸造新火器的瓶颈。

  在出征之前,刘裕便广收金铁,将江州荆州百姓家中的砍刀铁叉斧凿等工具和农具都尽数收缴。加上朝廷支援的铁锭全部熔铸成火炮火铳等火器随军出征。所以这一次,铜铁原料已经无法解决。

  幸而朝廷从江淮四郡的矿山之中分得了少量铁锭,由王谧和司马德文操作之下,得到了这批铁锭,才开始迅速铸造火炮以应急。数量虽然少了点,但加上毁损的火炮重铸之后,当可应付。

  但如此一来,耽误时间和钱物,让刘裕不得不耐心等待。

  由此刘裕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钱粮人口矿产的匮乏是瓶颈,他需要解决这一些列的问题。而且要解决乞伏部和赫连勃勃的兵马进入关中参战的危险局面。

  刘裕也彻底的意识到,为何李徽要夺江淮四郡之地,便是为了那里的矿山。

  刘裕立刻同司马德文联系,要他和王谧配合,将江北诸郡之地抢夺回来,以朝廷的名义收盐铁控制之权。并且以朝廷的名义让东府军西进。这既可将矿山地盘夺到自己手中,更可让李徽参战,减轻自己的压力。

  刘裕知道李徽恐怕不会遵命,但总要一试。就算李徽不允,也可给李徽安个不遵朝廷旨意的罪名,让李徽名誉受损。

  当然,刘裕最关心的还是眼下的战况。面临三方势力的威胁,刘裕心急如焚。他最怕的便是䝞县陷落,粮草物资的通道被切断。那可是关乎大军生死的大事。

  毛璩兵败之后,刘裕命其率残兵于䝞县戍守,并且命周边兵马前往增援。下令让新一批的火器炸药作为䝞县守城之用,以增加守城成功的概率。与此同时,刘裕亲自率领四万大军前往增援䝞县,希望能够守住䝞县,守住这条物资通道。

  然而,事实终究还是让刘裕大失所望。兵马过平阳之后,刘裕便得知了䝞县被攻占的噩耗。气急败坏的刘裕大怒不已,当着众将的面骂的贼难听。

  但冷静下来之后,刘裕知道,发怒也没用,必须做出补救。一方面他命刘毅率骑兵迅速前往子午道扫清周边之敌,开辟子午道物资运送通道。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子午道比之陈仓道运输物资的条件差了很多,但总比断了物资的运输要好。另外一方面,他要进攻䝞县重新夺取陈仓,粉碎乞伏部兵马的进攻。重新将腹背之敌肃清。

  刘裕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䝞县以及陈仓的陷落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之前为了救援,兵马彻夜赶路,结果相差不过两日的路程,䝞县还是被攻下了。这下反而不着急了。䝞县已经被乞伏大军占领,木已成舟,那还有什么着急的。况且敌众我寡,正面进攻未必有胜算。这种情形下,刘裕反得以冷静思索破敌之策。

  雍水河畔大营之中,刘裕召集众将于大帐之中,商议破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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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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