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安定县城。
四万大夏铁骑于昨夜抵达此处,不费吹灰之力将安定县城占领。这已经是十余日来夏国兵马占领的第三座郡城了。
十多日前,赫连勃勃率领四万余骑兵经盐池南下,一路占领了陇东、平原二郡,昨日又兵临安定郡城。十日内连占三郡,几乎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
本来这三郡是边镇郡地,又是姚秦羌族之前发迹之地,被姚羌视为老家,驻扎有重兵。但是晋军北进之后,所有的兵马都被集结于京城御敌,三郡之地加起来也只有四千郡兵驻守。
在进攻陇东郡时,陇东郡驻守兵马有两千五百人,本来可以在治所泾阳拒守。但夏军派人打出的旗号是,他们是前来救援姚秦长安之围的。所以守城太守和将领信以为真,开城迎接。随后,夏军突入城中,将守城官员将领和兵马全部杀死,夺下了此城。陇东既失,平原安定两郡各自只有不到千余郡兵把守,如何是对手。于是望风而逃,被夏军铁骑席卷而过,快速占领。
安定城府衙之中,赫连勃勃居中而坐,十几名将领分列左右,桌案上摆着肉食,众人正在摆酒畅饮。
“诸位,让我们共同举杯,庆贺我大夏夺得三郡之地。大王开疆拓土,英明神武。”夏国尚书令若门举杯起身,大声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向赫连勃勃道贺。
赫连勃勃哈哈大笑,举杯道:“同饮。不过,这三郡之地算什么?倒也不必太过高兴。区区三郡之地,我还没放在眼里。”
征西将军叱以鞑大声道:“正是。区区三郡之地,只是个开始。此番关中大乱,正是我大夏的机会。我们会夺得更多的土地和百姓。预祝大王一路高歌猛进,拿下更多的地盘。”
赫连勃勃呵呵而笑,众人举杯将酒喝干,纷纷撕扯肉食大嚼。
征北将军乙干吞下口中的羊肉,在袍子上擦了擦油腻的双手,躬身道:“大王,我等有些等不及了。拿下了安定郡,我们距离武都郡已经不愿。大军三日内便可抵达武都。那乞伏部大军应该也快到了。届时我们便可合兵进攻晋军腹背,解长安之围。大王,我们何日出兵,我都已经等不及了。早日出兵,早日击败晋人,按照乞伏部和我大夏的约定,整个陇东之地,除了这三郡之地,还有新平、北地、赵平、赵兴诸郡便都归我大夏所有了。那样的话,我大夏疆域扩大一倍,人口增三倍有余,实力大增。还一只脚踏入关中之地,将是何等境况?”
“对啊对啊,我们何日出兵?大王,我等可都急不可耐了。”堂上众人纷纷叫嚷道。
赫连勃勃呵呵而笑,摆手道:“急什么?不急。咱们刚刚拿下安定郡,且先在此休整个十天半个月的。”
“啊?大王,怎可休整这么久?和乞伏炽磐约定在武都郡兵马汇合之日还剩三日。明日出兵还能赶得及。若休整多日,岂不误了日期?”若门忙道。
“是啊,时间紧迫,得赶紧出兵才是。”众人纷纷道。
赫连勃勃喝道:“你们懂什么?我可没打算去和乞伏炽磐合兵。他得大军到了便到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众人愕然。若门沉吟片刻,躬身道:“那我大夏和乞伏部的约定……”
赫连勃勃冷笑道:“什么约定?我倒要听他乞伏炽磐的调度么?岂非笑话。乞伏炽磐的鬼心思当我不知么?想利用我大夏兵马为他夺关中?怕是做梦。我大夏为他开疆拓土,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众人尽皆惊愕,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御史大夫叱干阿利起身躬身道:“大王,是否那乞伏炽磐联合我大夏出兵,另有他图?大王说他要夺关中?此话怎讲?”
赫连勃勃冷笑道:“诸位,你们也不想想。乞伏部为何要倾巢而出帮着姚秦去攻晋军?”
“难道不是为了联合起来,将晋人赶出去么?我胡族联合,驱逐晋人,此乃首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晋人占了关中之地,否则焉有我胡族立足之地?”叱干阿利道。
“糊涂!”赫连勃勃斥道:“晋人如何?胡族又如何?还不都是一样。晋军未至之时,难道姚兴便对我大夏很好么?还不是集结了大军要讨伐我们。虽然我大夏不惧姚秦,但也不免一场刀兵之灾。说起来,若非关东局面剧变,徐州兵马攻入关东令姚秦担心他们会西进关中,不得不撤兵防御的话,此刻姚秦必已伐我。晋军又从汉中北伐,进攻长安,姚秦自顾不暇,不得不服软。拿什么胡族联手抵御晋人的话来让我大夏出兵救他们,真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不成?”
叱干阿利忙躬身称是。
乙斗沉声道:“大王所言在理,不管是晋人还是姚秦,都是我大夏之敌。不过,大王适才说,乞伏部有谋关中之心,要驱使我们为他们卖命,那是怎么回事?”
赫连勃勃冷笑道:“乞伏炽磐是何等样人?他若想出兵,早就出兵了。为何还要等到姚兴派使者前往?就算是姚兴求救,他也未必肯出兵。他叛姚秦自立,姚秦怎能容他?这个道理他不懂么?救了姚秦,回过头来必遭讨伐。况晋军势大,他冒着这样的风险出兵,若非有图谋,怎肯如此?以我对他的了解,若无图谋关中之心,他绝不会出兵。此事必然有诈。我怎会上他的当。”
乙斗点头道:“大王英明,确然如此。当年他率军伐我大夏,被大王于木根山南击败,以乞伏暮末性命相胁,才和我大夏订立盟约。之前姚秦集结兵马欲伐我大夏,大王派使去请他出兵相援,他却口头答应,没有动一兵一卒。此人绝不可信。”
赫连勃勃点头道:“还是乙斗兄弟心里明白,信乞伏炽磐,还不如信一条狗。”
叱干阿利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大王为何答应他出兵呢?”
赫连勃勃皱眉道:“叱干阿利,你成天花天酒地,已然脑满肠肥完全不动脑子了。我不出兵,他能出兵么?他不出兵,关中岂能大乱?关中不乱,我大夏岂有机会?他想夺关中,我大夏便不想么?”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
尚书令若门大笑道:“哈哈哈哈。大王英明神武,果决深谋,臣佩服的五体投地。正如大王所言,若我大夏不同意出兵,乞伏炽磐定然担心实力不济而不敢出兵。如今,他出兵关中,关中局面将大乱。我大夏正好浑水摸鱼。不费吹灰之力夺了这三郡之地便是明证。”
叱以鞑大声道:“难怪大王不愿出兵武都郡和他们汇合。既如此,我们便在安定待着便是,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只看戏。”
乙斗沉吟道:“怕是我们不去,乞伏炽磐也会退兵。”
赫连勃勃呵呵而笑:“呵呵呵,退兵?他往何处退?他已经和晋军交战,击败街亭晋军了,他已经入局了,已然无脱身的可能。此刻他的大军应该已经抵达武都了吧。武都郡乃是陈仓道出口,晋国大军便是从陈仓道攻入关中的,那是晋军的粮食物资运输的通道所在,晋军得知他的兵马进军武都郡,岂能坐视。必派兵马与之交战。他已经脱不了身了。”
众人闻言,尽皆佩服之极。大王深谋远虑,考虑的周到。目前看来,乞伏部想要抽身恐怕不可能了。
叱以鞑道:“大王,既然如此,我们便全军休整,坐山观虎斗。不过,大王当真不打算出兵么?若被乞伏炽磐和姚兴联手击败了晋军,之后的事情恐怕不好办啊。乞伏大军近七万之众,姚兴实在尚在,晋军恐怕难敌。”
赫连勃勃笑道:“谁说我们不出兵?我们只需等待时机便可。乞伏炽磐的兵马抵达武都郡,和晋军必有大战。晋军兵马虽有十余万,但要抵挡乞伏部兵马,必然要分兵作战。乞伏炽磐的兵马众多,晋军必要抽调数万兵马与之作战,届时长安城下兵马不多,姚兴可能会乘机出城攻击。我们瞅准机会,趁他们斗的三败俱伤之际,挥军加入,岂非坐收渔翁之利?到那时,我们甚至有机会攻下长安。哈哈哈,到那时,我大夏才是最后的赢家。诸位稍安勿躁,耐着性子等待机会便是。”
众官员将领闻言,齐齐起身躬身道:“大王英明。”
……
武都郡,䝞县。
小小䝞县县城之中一片混乱,从陇山南道败退的毛璩的四千余兵马抵达于此。经历了街亭大败之后,毛璩的两万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五千兵马在祁山道驻守,毛璩率领的四千兵马被迫经陇山南道败退入关中。
乞伏大军紧随其后已经追来,毛璩已经命人将消息急禀刘裕,并将四千余兵马屯于䝞县拒守。由于大军战败,侄儿毛佑之和儿子毛弘之葬身火海,这对毛璩打击甚大。在抵达䝞县之后便卧床不起,病的极为严重。军中事务便由毛瑗代领。
毛瑗焦头烂额,一方面兄长病重心中焦虑,一方面大敌将至,情况紧急。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此刻忙的不可开交,精疲力竭。
武都郡正是出陈仓道之后向进攻长安的大军运送物资的主要通道。粮草物资经由陈仓城转运,从䝞县以南的凤鸣镇运往武功郡美羊县,再抵长安。这是长安城下大军的生命线,地位重要务必。乞伏大军从陇山南道出来之后,必攻䝞县。一旦䝞县被攻克,则补给线路便被掐断。整个武都郡一旦陷落,南边的五丈原通道也会被掐断,对方更是会威胁陈仓,封锁大散关出口,到那时,任何物资也无法运输了。
鉴于此,毛瑗必须要全力防守䝞县,坚守到援军到来。
在得知目前的情形之后,陈仓的兵马和平阳县的兵马也赶来增援守城。但数量不过数千人。两天时间,集结在䝞县的晋军不过七千余。而乞伏部的大军已经在这两天时间里抵达了䝞县以西三十里之地,大军七万之众,是䝞县守军的十倍。
䝞县能不能守住,似乎没有任何的悬念。
在得知乞伏族大军抵达的当晚,毛瑗召集众人商议守城之策。
“诸位,敌军已至,数量是我十倍。䝞县城池单薄,如何御敌?诸位可有什么主意?”
“毛将军有何良策?我等想听听毛将军的想法。”领军增援的陈仓留守之将赵林问道。
毛瑗叹息一声道:“赵将军,我们和乞伏部兵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此次对方兵马是我守城兵力十倍,恐难守御。我实在是没什么办法。我在想,实在不成,我们便退往陈仓,背靠道口而守。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赵林大笑道:“未战先怯,毛将军真想得出来。一旦退却,䝞县失守,物资粮草通道被切断,宋王大军危矣。宋王有令,死守䝞县,等待援军抵达。我们起码要坚守四五日。毛将军,你敢退却,置大军于险地,是何居心。”
“就是,是何居心?”
“益州军真是一群窝囊废。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们失败造成的,现在还想着逃跑。”
“益州毛氏都是废物。”
众将领纷纷喝骂起来。益州众将反唇相讥,双方在堂上互骂,甚至准备动刀子。
毛瑗气的不轻,怒道:“赵将军,你们这些人出口伤人。我益州军拼死御敌,死伤万余,也歼敌万余。我两个侄儿都在街亭战死,我兄长病重卧床,我益州军付出了这么多,却被你们辱骂,当真是不拿我们益州军当人。当真岂有此理。”
赵林道:“毛将军,既如此,那乞伏兵马乃是你的仇敌,更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了。你言退,我等自然不依。你也莫怪我们说话难听。战场上九死一生,死了谁也不能坏了大事。毛将军若有种,我们便死守䝞县。我等跟随宋王多年,绝不会退却。毛将军若想逃,我第一个杀了你。”
毛瑗闻言心中恼怒不已,但却也被激出了血性。大声喝道:“那好,既然如此,死战便是。你们不怕死,我毛瑗也不怕死。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赵林哈哈大笑道:“这才对嘛。毛将军,这才是男人。你觉得我们坚持不了四五天,我却觉得可以,只要众志成城,必能成功。更何况,我们还有火器。恰好一批火炮火器运抵,拿来守城再好不过。”
毛瑗早知有一批火器抵达,但他并不相信那些火器可以御敌。区区三十门火炮和几百支火铳等物怎能抵御七万之敌,那明显是异想天开。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拼死守城了。
这场会议虽然从争吵开始,最终却统一了思想,坚定了守城的决心。
次日一早,乞伏大军兵临城下。七万大军黑压压的铺满城西之地,一眼望不到边。城头晋军守军见此情形也心里泛起了嘀咕,心中发毛。
城下,乞伏炽磐策马而立,眺望着䝞县县城,面色肃然。
“可有赫连勃勃兵马的消息?他们到了何处?”乞伏炽磐沉声发问。
一名将领回答道:“禀报大王,未见夏国兵马踪迹,斥候小队昨夜往北搜索了八十里,没有任何夏军踪迹。”
乞伏炽磐的脸色黑的像是锅底,面色阴沉之极。
“兄长,这都过了日期三日了,我认为他们不会来了。赫连勃勃应该是失信了。”乞伏昙达沉声道。
“我早知道赫连勃勃不可信。父王,我们被他骗了。他说出兵,只是诓骗我们出兵而已。这狗贼该死,恐欲坐山观虎斗。”乞伏元基咬牙怒骂道。
乞伏炽磐冷声道:“赫连勃勃这个狗东西,但敢失信于我,这笔账必要记下,将来找他算一算。”
乞伏昙达道:“兄长,赫连勃勃不来,我们是否还要进攻?眼下武都郡虽然能够拿下,但断了晋军粮草物资之道,对方必掉头攻我。我们反倒要单独对付晋军了。这可不是我们的计划啊。我乞伏大军可不是来和晋军硬扛的。”
乞伏元基道:“是啊。若我大军和晋军火拼,损失巨大,后边的事情可不好办啊。”
乞伏炽磐皱眉沉吟道:“事到如今,已无回头之路。此刻撤军,也已经和晋军交恶,他们攻克关中之后必来攻我,只能和他们拼到底了。元基,你命人护送姚冲回长安,让他告知姚兴,务必趁着晋军前来和我军交战之际出城进攻。晋军增援此处,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让他告诉姚兴,若他不肯出城进攻,我们便撤军,任由晋军攻城。到时候,长安就算被攻下了,我们也不会派一兵一卒来救援。”
乞伏元基俯身道:“遵命。”
乞伏元基纵马离开,乞伏昙达沉声道:“王兄,即便如此,恐怕也于我们不利。一旦攻下䝞县,我们将不得不同晋军火拼到底。那干系晋军大军的生死。赫连勃勃这狗东西,居然失信于我们,这是将我们置于尴尬之地,实在令人愤恨。”
乞伏炽磐沉声道:“老六。我何尝不知。但我们已无选择。就算得不到关中,也定要将晋军歼灭,起码可以保证以后的安宁。起码姚氏当感念我们倾力相救,不至于和我们翻脸。倒是那赫连勃勃,将来才是最大的敌人。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先合力将晋军歼灭,其他的不必多想了。”
乞伏昙达默默点头,知道乞伏炽磐说的是实情。本来和赫连勃勃联手,让赫连勃勃的兵马打头阵,保存己方力量的计划已经落空。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老六,传令,擂鼓吹号,准备攻城。无论如何,先将䝞县拿下,方有余暇布置兵马,等待晋军前来决战。我相信,我乞伏部儿郎也未必便输于那晋人兵马。”乞伏炽磐沉声道。
“遵命。”乞伏昙达领命而去,策马直奔前阵。
不久后,城下战鼓擂响,号角长鸣。乞伏军上万前锋兵马迅速列阵完毕。午时时分,随着乞伏昙达一声令下,乞伏前军策马冲锋,向着䝞县县城发起了凶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