䝞县城墙之上,面对奔涌而来的乞伏大军,守将赵林立刻下令火炮轰击。
数十门火炮架设在城墙之上,对着城下骑兵开始猛烈轰击。本着力大砖飞的原则,刘裕的火炮突出一个威力巨大,发射的都是巨型炮弹,爆炸的威力无与伦比。虽只有三十门火炮,但依旧取得了颇为惊人的效果。
炮弹往城下直射,几乎无需瞄准,在五百步范围的区域,对方密集的阵型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每一枚炮弹落入对方阵型之中,都会造成方圆数丈之内的大量骑兵的伤亡。爆炸的气浪让乞伏骑兵人仰马翻,破片横飞,波及周边。三十门火炮的杀伤力堪比数千弓箭手之威。
关键是,火炮可及远,在数百步外便造成乞伏军的大量杀伤,这岂是弓弩所能相比。
乞伏大军的进攻策略很简单。鉴于缺少重型攻城器械,前军一万骑兵冲锋的目的可不是用战马撞墙。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城墙之下,以大量骑兵弓箭手向城头进行弓弩的压制,从而为后续进攻兵马提供掩护。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于北方胡族兵马而言,他们的优势便在于骑兵。无论骑兵冲锋还是马上骑射的水平都是他们的强项,野外作战堪称无敌。但论攻城拔寨之力,却因制造器械能力不足而差强人意。这些年来,胡汉融合,军事上也取长补短融合发展,胡族各方势力入主中原之后也重视攻城器械的制造,学习攻城战法。但终究是积习难改,从骨子里他们还是更喜欢纵马砍杀骑射的战法。
乞伏部近年来才崛起,底蕴不厚,玩的更是铁骑冲锋的那一套,攻城上并没有什么手段。他们尝试过建造工程器械,但受限于财力和人力,以及乞伏部作战的需要,最终还是没能够坚持下来。毕竟乞伏炽磐还没有问鼎中原的迫切的野心,他还只想自保陇西之地,最多是将凉州之地全部拿下。而凉州城池大多防御稀松,也属实用不到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便可攻克。与其浪费人力财力去打造昂贵的攻城器械,还不如多养些兵马,多打造些盔甲弓箭来的实在。
这骑兵弓箭手压制,掩护兵马大举以云梯攻城之法,已经是他们能总结出来的最好的攻城手段。在凉州之地作战已经是绰绰有余,攻无不克。此番面对的是䝞县这样的小城池,也是绝对可行的。
只可惜,今日他们遇到的对手不同。
火炮的轰击令他们死伤惨重,更麻烦的还不是炮火的轰击带来的直接伤害,而是火炮的轰鸣对战马造成的影响。战马是极其容易受到惊吓的动物,一匹合格的战马在训练过程之中往往要进行特殊的训练,不光是对骑士命令的服从,更要对其进行突然的惊扰和袭击,让它们习惯于战场的各种突然的声响火光等因素的惊扰。经过这样训练的战马,才能在战场上处变不惊,成为合格的战马。
但即便进行了这样的训练,也不能完全保证战马不会受惊。况且在今日战场上,火炮的轰鸣和硝烟的味道是这些战马未曾经历过的。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受惊的可能也大大的增加。更别说是乞伏部这些扩充太快的骑兵,许多马匹都未能经受系统的训练。
火炮轰击在骑兵阵中,巨大的轰鸣让人震耳欲聋,劣质火药爆炸的烟尘刺鼻之极。在乞伏部骑兵冲锋过程之中,大量的战马受到惊扰还是嘶鸣蹦跳不受控制。若在平时倒也罢了,此刻攻城争分夺秒,大量战马受惊导致了阵型的混乱。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导致冲锋骑兵互相冲撞而人仰马翻互相践踏。万马奔腾之势本来凶猛无比,但很快变得混乱不堪死伤惨重。
好在战场开阔,路程很短。即便混乱不堪,在不久后还是有数千骑兵从泥潭之中脱身,冲到了城墙之下百步区域。
“放箭!”赵林厉声喝令。
城墙上守军万箭齐发,羽箭如飞蝗而下,笼罩城下战场。城下骑兵惨叫落马,死伤无数。
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乞伏部三千余骑兵冲破箭雨抵达城下四五十步区域,开始用弓箭对城头射击,以压制城头火力。
这一招确实奏效。乞伏部骑兵的弓箭虽是仰射,对城头兵马的威胁不算大,但他们箭法精妙,准头极好。在城垛上方的守军但凡露出的身形太大,便会被密集攒射的箭支射杀。这对于守城兵士而言自然是极大的心里威慑。在向下打击之时自然有了心理上的障碍,不能肆无忌惮。
双方上下对射,各有死伤。片刻之后,乞伏军后方冲锋兵马纷纷抵达城下,开始加入压制城头的队列。城门两侧数百步区域很快便聚集了近六千余乞伏骑兵弓箭手。乞伏骑兵在短短的冲锋途中死伤了三千余,其中为火炮所伤其实不过千余人,另外两千人都是因为阵型混乱导致踩踏冲撞而受伤。
但无论如何,六成骑兵弓箭手就位,其压迫效果立刻显现。这些骑兵弓箭手手持强弓,羽箭破空之时带有鸣镝破空之声。一时间无数的箭支在空中划过,密集如乌云。箭支尖啸刺耳,黑压压的覆盖城墙城楼两侧区域,将城头守军瞬间射杀上百。
“就是此时。火铳手给我轰,投雷手,还不投雷?爆炸弩,给我轰。”赵林大声喝道。
传令手摆动令旗,数百投雷手和火铳手迅速就位。赵林就在等待对方骑兵阵型集结的机会,这将是以火器杀敌的最好时机。
片刻之后,城楼两侧火铳开始轰鸣。粗大的劣质火铳灌足了大量的火药和破片,近距离里威力惊人。刘裕为了能让火铳发挥巨大的杀伤力,甚至巧思妙想的铸造了分出三个头的三眼火铳,这样便可分担火铳统身压力,只需加大火铳装药膛的厚度和容积便可。这种三眼火铳不久前才大批铸造,第一批百余只数日前才运抵,此次为了守城自然截留使用。
轰鸣声中,火铳密集的弹丸在空中形成弹幕,轰向城下骑兵弓箭手。四五十步的距离本是普通火铳的极限距离,但架不住刘裕的火铳向来都是靠着装药量巨大发挥威力,故而在这个距离依旧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无数的弹丸打入人马阵中,顿时一片片的将乞伏骑兵轰倒,打的他们千疮百孔。
爆炸箭也开始发威,弓箭手换上了爆炸箭之后向下射击,绑在箭支上的是一支支点燃引信的小竹筒,竹筒里边满是黑火药和弹丸。这正是刘裕想出来的点子,用来弥补远程攻击的不足。不过帮了竹筒的箭支射不远也射不准,但在六七十步之内进行大范围的射击以爆炸伤人便是目的。
爆炸箭的射程正好弥补了火铳射程的不足,用来攻击对方骑兵弓箭手阵型纵深区域。箭支铺天盖地的落在骑兵阵中,钉在人马身上和地面上。箭支造成的伤害虽然寥寥,但紧接着爆炸声起,顿时烟火弥漫,血光飞溅。骑兵弓箭手阵型大乱,惨叫四起。
城墙上,数百投雷手已点燃手雷。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臂力惊人之兵,短短丈许距离助跑,将数百手雷投掷下城,落入骑兵弓箭手阵型中。之所以挑选臂力惊人之人,那是因为刘裕为追求手雷爆破威力将手雷制造的又大又重。寻常之人只可掷出二十几步,唯有臂力强悍者方可掷出四五十步乃至更远。
重达数斤的手雷就像是一个个小炸药包,从天而降落入城下队列之中。轰鸣火光之中,城下弓箭手血肉横飞,惨叫连天。无数的血肉短肢四散飞溅,纷落如雨。
乞伏弓箭手在守城兵马强力火器的打击之下魂飞魄散,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火器的强大之处。不久前他们在和益州军作战时,对方火器寥寥威力一般,让他们误以为火器不过是鸡肋。但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什么才是火器之威。
城下弓箭手死伤惨重,经过火器的猛烈打击,短短时间死伤数千。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士气崩溃,阵型崩塌,还活着的立刻拨转马头便往后逃去。
城头弓箭手放箭射杀,在百步之内又射杀数百,剩余三千余人狼狈败去。
从乞伏部开始进攻,到骑兵弓箭手溃败而逃,总共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乞伏部一万攻城前锋死伤高达六千余,最终只有三千多人狼狈逃回。
战场上的气氛如凝固了一般。虽然到处还有喧嚣之声,但对于在后方观战的乞伏炽磐等人而言,他们却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他们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们亲眼目睹了在城下的那一幕,无数的己方骑兵在烟火爆炸之中人仰马翻,那情形即便隔着数里之地也能感受到恐怖。大批弓箭手被轰杀,骑兵弓箭手们崩溃败逃下来也在情理之中。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打击之下还能不士气崩溃而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那便是……火器之威么?”乞伏昙达看着前方战场喃喃道。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晋军这是妖法,这是妖法。父王,孩儿去督战,不许他们撤退。孩儿亲自领军进攻,我不信,这一定是障眼法。”乞伏元基大声叫道。
“元基……不许出战,命后续兵马停止攻城。今日攻城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乞伏炽磐颤声喝道。
“父王……”乞伏元基叫道。
“住口。暂时休兵,退兵十里,商议对策。”乞伏炽磐喝道。
乞伏元基看向乞伏昙达,叫道:“六叔!”
乞伏昙达吁了口气沉声道:“元基,听大王的。那不是障眼法,那就是火器的威力。不能白白送死,我们需要重新权衡对策。”
乞伏元基一拳打在马鞍上,咬牙道:“遵命便是。”
乞伏大军开始退去,䝞县城头,守军观察到对方迅速后撤的情形,城头将士欢呼雀跃。
赵林朗声大笑,啐道:“区区蛮夷之兵,也来攻城,吓破了你们的胆子。”
身旁将领大声附和道:“正是,怕不是屁滚尿流。我等乃宋王麾下之兵,岂是这些茹毛饮血蛮夷之辈所能觊觎的。这便吓得尿裤子跑了,真是一群废物啊。”
又有人道:“岂止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我们这边也有人屁滚尿流呢。之前有人吓得要逃跑。适才作战之时躲在城楼之中不敢露面,当缩头王八。也不知现在他作何想。”
“莫说了,莫说了。他来了。”
众人肆意调侃之际,城楼南侧,毛瑗满面笑容的快步走来。众人忙闭了嘴。毕竟这毛瑗是领军的将军,守城兵马有一半以上是益州军。
毛瑗快步走来,远远的向着赵林拱手,喜道:“赵将军,打的好啊。敌军闻风丧胆,已然开始撤退了。这一战当真酣畅淋漓,没想到火器如此强大,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赵林微一拱手,微笑道:“多谢毛将军夸奖。不过此役乃我等将士之勇,却也全是火器之威。”
毛瑗点头道:“那倒也是。哎,若我益州军配备这等火器,乞伏部兵马怎能突破天水郡防线。可惜我益州军只有寥寥百余件火器。”
赵林面色一冷,沉声道:“毛将军,之前你们益州军大败之事,宋王也未有责备,我等也没有多言。但若将战败之责推卸给旁人,怕是不妥吧。”
毛瑗忙道:“我怎推卸责任了?”
赵林道:“听毛将军适才所言,是责怪宋王没有给你们益州军配备火器。那岂不是推卸责任么?宋王待我等将士赤诚,谁人不知。我等眼中揉不得沙子,可听不得他人诋毁。”
毛瑗闻言便要发怒,这赵林官职比自己低,竟然敢跟自己这般说话,实在是令人恼怒。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着实令人恼火。但一想,今日他守城得胜,自己益州军在街亭大败,兄长病重,两个侄儿惨死,对毛氏而言正在危难之时,犯不着跟赵林交恶,于是强压怒气,拱手离开。
赵林叫道:“毛将军去何处?”
毛瑗道:“敌军退去,我去探望兄长伤势。”
赵林有心羞辱他,大声道:“傍晚前毛将军可要赶回来守城,今日我将士杀敌有功,我今晚可打算犒赏我江州军众兄弟。今夜劳烦毛将军领军守城,我和我的部下可要喝酒的。”
毛瑗皱眉道:“大敌当前,怎可饮酒?若今晚有敌情当如何是好?”
赵林负手大笑道:“乞伏兵马已然败退,他们已经吓破胆子了,怎敢来攻?毛将军,战前你说我们守不住,我们胜了你又说敌人还会来,什么时候你才能挺直腰杆充满自信?还是说你们益州兵马一直如此,那我可算是明白你们为何失败了。畏敌如虎,怎能取胜?”
“你!”毛瑗怒道:“你这是什么话?羞辱我益州军么?大胆!”
赵林冷笑道:“毛将军待如何?要治我的罪不成?毛将军,你最好识相些。否则,待我见到宋王,必将你畏敌怯战,诋毁宋王之事禀报,连同你们益州军战败之责一起清算。莫看你官职比我高,我赵林可是从豫章开始便在宋王帐下当护卫,尸山血海的爬过来的。比不得你们,半路上车搭了宋王顺风车,叛了你们原来的主公。真不知宋王怎么想的,这等叛主之人,怎可重用?”
“你,大胆!”毛瑗大怒,沧浪一声拔刀出鞘。
赵林身后兵将见状,纷纷沧浪浪拔刀。毛瑗身旁护卫也纷纷拔出兵刃,双方在城墙上剑拔弩张互相瞪视。
赵林冷笑道:“怎地?畏敌如虎,倒要对我动刀子么?你敢擅动,可莫后悔。”
毛瑗强压怒火,知道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讨好,对方兵马可是有火器在手的。于是冷哼一声将兵刃入鞘,转身便去。
赵林也冷笑一声,对着毛瑗的背影道:“记得晚上来守城,可莫忘了。”
毛瑗满腹恼怒回到城中,带人直奔住处。昨夜毛璩病情加重,他急着要去探望。进了居处后宅房中,见毛璩正靠在床头眯着眼似睡非睡。
毛瑗缓步走近,低声唤道:“阿兄,阿兄。你怎样?”
毛璩慢慢的睁开眼来,见是毛瑗,忙要坐直身子。毛瑗忙按住他的身子,坐在床头道:“兄长莫动,好好将养。”
毛璩有气无力的点点头道:“叔义,你怎么来了?怎不去守城?”
毛瑗道:“敌军已退,我们守住了。”
毛璩闻言大喜道:“太好了,我听得火器隆隆之声,激战甚酣,还以为城池保不住。没想到乞伏人这么快便退了。”
毛瑗道:“是啊,敌军为火器所慑,死伤甚多,只不到一个时辰便败退。”
毛璩点头叹道:“那就好,那就好。守住此城,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否则,宋王那里,不好交代。叔义,你当尽心尽力。阿兄命不久矣,此战能胜的话,宋王念在此战之功,当不会亏待我毛家。”
毛瑗闻言忙道:“兄长莫出此言,兄长一定会好的。兄长若没了,我益州毛氏恐难立足。”
毛璩苦笑道:“生死有命,人终究是要死的。此番是我命中劫数。我就要下去见弘之佑之他们了。但毛家有你,不可懈怠。”
毛瑗张张嘴,欲言又止。
毛璩道:“怎么了?看你情绪似乎不对。”
毛瑗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将适才城头之上赵林等人所言说了一遍。毛璩听了呼吸急促,猛然间一口鲜血喷出。
毛瑗大骇,慌忙叫道:“阿兄莫恼,阿兄莫恼。弟不该告诉你的,惹你生气。我真是蠢啊,被他们奚落辱骂便也罢了,怎可告知阿兄。”
毛璩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平静下来,却已经面如金纸一般。
“区区参将,竟公开辱我毛氏。看来,在他们心目中,我益州毛氏无足轻重矣。我固知宋王待我益州军亲疏有别,却不料已经轻慢如斯。你说的没错,若非他不肯为我益州军配备火器,怎有今日之败。叔义,我今尚在,他们便如此,若我死了,恐怕……咳咳咳。”
毛璩咳嗽连声,又是一小口喷出。
“兄长莫说了,休养要紧。弟多嘴,弟多嘴!”毛瑗忙道。
毛璩摆摆手,沉吟片刻,低声道:“叔义,你听着。我死之后,若宋王如前待我毛氏便罢。若非如此,你便去见刘毅。你告诉他,之前他跟我说的事情,我答应他了。”
毛瑗满头雾水,问道:“刘毅?他跟你说了什么?”
毛璩低声道:“益州宅邸后园密室之中的信匣内,有我和刘毅的通信。届时你看了便知。不要多问了。好生守城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见刘毅。答应我。”
毛瑗怔怔发愣。毛璩叫道:“答应我。”
毛瑗忙道:“好好,我答应兄长。”
毛璩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毛瑗起身拱手,缓缓退出。却听得毛璩长吁一口气,身子忽然倒下。毛瑗骇然回转,却见毛璩头垂到床边。毛瑗趋步上前一把扶起毛璩,口中大声呼唤,毛璩毫无反应。毛瑗伸手探其鼻息,已然气息全无。毛瑗怔怔片刻,缓缓将毛璩身子放在床上安顿好,撤步跪地磕头,涕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