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松阁留给冷嫣儿与阮小柴独处,贺衍一个人走到了公主府仓库。
冷嫣之前同他说,他旧时的物什不止座椅上的那些,大部分收在仓库。他若起意,自可去翻看甚至命人带回。
看守仓库的下人许是得了吩咐,还未待他阐明来由便开锁领他进去。
东西是散乱的,收在堆叠整齐的箱子里,七八个箱子大大小小,里头的回忆样样俱全。连他少不更事从邻里女童手上抢来的人偶也收在里面。
贺衍从装着衣物的那箱抽出一件,略微有些陈旧,尺寸也不是他成年后的身量,而是他更小的时候穿的短衫。
只这箱衣物规整有序,会做到这般细心的,只有他娘。
指腹摸到一处突起,贺衍向衣角看去,绣样尚有些新,是个平安寓意的小图。
贺衍眼眶一瞬间便红了。自来到这里后,二殿下不许他们同外界来往,他好久好久不曾听到过娘的消息。
他好想娘……还有爹。
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玉佩,贺衍哽咽地看着,指腹不停地抚摸。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物件,应该是爹夹在里面送来的。许是他近些年的生辰礼。
冷嫣没有对他爹下手,这些东西是爹送来的,是他爹……想着他。
“将这些……都送到我的屋子。”贺衍按捺下心绪开口如常,完全听不出内里的神伤。
“搬运时要小心,不要磕碰损坏到任何一件。多谢。”
午后的日光灼热晃眼,贺衍站在院墙下,迎着光出神地望着墙头。
想要逃离公主府囚困的人不在少数,先前张公子等人计划败露全因被阮小柴听到告密。贺衍同他们了解过详情,听上去十分可靠。
为了防止他们脱逃,公主府内有侍卫看守巡逻,但当他们午时或者夜里换班时,会疏漏一处死角。张公子等人做了隐藏标记,正是他所在的这里。
只要他等待时机,从这里攀上去再跃下,就可以得到自由。
日光照得他眸子剔透发亮,长时间的曝光使得他视线短暂地空白,身形摇晃一步略微不稳。就在这时,一阵风声迎面袭来……
“阿衍。”
温和的嗓音咬字缓慢,贺衍有片刻的茫然。待眼中重新恢复色彩聚焦,面前的美人手里抛着不知从哪来的皮球。
艳红的丹寇与脏污的皮球半点不搭,贺衍疑惑地看向冷嫣儿。
“傻了?”纤长的手指在贺衍面前晃了晃,音调含笑,“怎的愣在此处,连皮球飞来都不会躲。”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墙的那头一阵鼓噪,片刻后墙头探出个脑袋,胆怯地看向这边。
眉梢一挑,冷嫣儿抛着球,手蓦地往旁边一挪。皮球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向远处。
“进来拿。”她说。
墙头的脑袋便钻了下去,些许动静后,一个长手长脚的身影谨慎地攀了上来,小心地往下一跳。
也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男子躬身施礼道歉,便要去捡一旁的皮球。
在他弯腰之际,一只精巧的绣花鞋蓦地踩在皮球顶上,阻止了他的动作。似乎被冷嫣儿吓到,男子连忙跪地赔罪,慌乱惶恐。
贺衍眉心微蹙,二殿下似乎有些欺人太甚。但又想到是她为自己挡下的皮球,劝解的话到底忍了忍,没有立即脱口。
“你不是本国人。”她一条腿踩着皮球,另一条腿笔直,双手抱胸些许看戏的意味,“知道本宫是谁也敢闯进来……抬头看着本宫。”
迫于她勒令的威势,男子抬起略有些脏污的脸,面容俊俏英挺,同彩夭国人长得很像,只眼眶深邃了些。
“质子?”她疑声,见对方没有否认,一双眼怯怯看她神色,华贵的衣衫上不少泥印。
“这球不是你踢来的。你没有这个胆子。”她下定结论,脚板一踩一勾,皮球在空中弹起。
瞅准时机用力一踢,皮球飞过墙头去势冲冲,随着一声闷响,墙那边一阵喧嚣,其中夹杂着几声痛哼辱骂。
质子的眼睛微微亮起,又很快熄灭,似乎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情瑟缩了一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若是稍微强硬些,便不会被人欺辱。”冷嫣儿指向远处的青梅,“你去随她从正门出去罢。”
质子点头道谢,步子迈得仍旧没有底气,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二殿下为何帮他?”在知道这人是质子后,贺衍的感情倾向就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临月国不时骚扰我国边疆,扰乱民生,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也要惩治犯罪之人。”冷嫣儿笑了笑,“扰乱边疆同他有什么干系?若他尚有此等权势,岂会被送来当做质子?”
“客观来说,他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啊。”
贺衍微怔,不想她竟看得如此通透。同时又觉得她话里有话,似乎说的不止这茬。
“阿衍是想回家了吗?”
这句话一出,贺衍就不止是怔忪那么简单了。
他的心猛地大跳,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若是回答出了差错,指不定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冷嫣儿没有等他思虑周全答话,兀自轻轻叹气说道:“本宫说同阿衍去往江南,不是开玩笑的啊。”
“再给本宫一些时日。待本宫将事情处理妥当,就带阿衍回南方看看,好不好?”
她肤质极好,日光下莹白发亮。艳丽容颜和煦地看着他笑,像是伸出手就会幻灭的美梦。
“……当真?”他喃喃问询,声音低得细不可闻。
她却从他唇语读懂,眼中尽是柔意,“阿衍不要被以前的我给骗啦,偶尔也要看看现在的我嘛。”
“人都是会变的啊。”
不知从何吹来的清风,将她身上的气息混着草木芳香带了过来。
近几日她反常的行径在贺衍眼前晃荡,举止娉笑,性格言辞,确有变化。
贺衍恍惚地应声,应得郑重,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诚恳,“好。”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