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儿没有与他僵持,在他劈手拿到画纸后便松开,任由他抢了去。
画纸摊开,是他年幼时画的水墨。
兔子形体勾得离奇,当时先生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碍于父亲的面子只拨了拨胡须,指点他狐狸的尾巴应该还要画长一些。
现在拿到手上一看,连晕水的毛绒感都塑造得异常失败。眼睛也未用赤色点出精髓,独独那三瓣嘴的特征稍稍有点兔子的样子……虽然教画的先生乍一看以为是扁嘴狐狸伸舌头去舔鼻孔。
她怎么一眼就知道他画的是兔子?不对,她从哪拿到的画?
贺衍抬头,满腔的火气变成了羞恼。将画卷起收在袖中,正要问话,忽见她不知又从何掏出一卷,装模做样地鉴赏道:
“这张画得也惟妙惟肖,不错不错,不愧是本宫看上的人……”
贺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去抢。
这次他留了个心神,俯身的时候在她周围仔细观察。
座椅宽大,她只坐了前半部分,仰背靠在后头,腰下空出大片空间。
借着宽大的衣袍遮掩,座椅上堆满了画卷和其他物什。
桩桩件件,全是他幼时回忆。
他微微怔忪,两手撑着椅背欺身压近,黑色的双瞳有如深潭诡谲,问她:“这些你从哪儿弄来的?”
哪儿弄来的?自然是他那父亲,早些年惺惺作态找到原主,将他放在老家临时未能带走的物件打包送了来。
半辆马车的物什,儿时玩具,收藏小样,贴身衣物……现今大部分东西仍堆在她府上仓库。
贺衍本就不信是他父亲下药设计,原主又不是个喜欢背锅的,当然不会拿给贺衍,让他更觉父亲的慈爱无辜。
冷嫣儿抬眸,弯翘纤长的睫毛与肤色映衬,黑白分明更添艳丽。
“贺公子是本宫心头所好,本宫日思夜想宠着的人,贺公子觉得,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不用说这些瞎话!你我都知道不过是为了膈应我!”贺衍拧眉,圆润的下颌线和略微幼态的脸颊所致,怒气在他脸上并没有锋锐骇人的棱角。
“我父亲……你把他们怎么了!!”
原来他是会这样想啊。
“贺公子觉得呢?”冷嫣儿端正神色,坐直了看他。
两人相隔极近,连眸中倒映的彼此身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贺衍看进她眼中。在印象里,她少有这般认真又不甚凌厉的时候。
他看着里头的自己倒影,愤怒急切,却被她眼中柔光镀上一层温和。他慢慢冷静下来,放缓了声音,“……抱歉。”
“无妨。”冷嫣儿笑了笑,见他收回手疏离地站到一旁,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向,只强势地道:“贺公子怎么想都好,本宫的心意不会容许贺公子拒绝。”
面向青梅吩咐一声,“让他们将饭菜呈上。”
诸多菜肴摆满了整张桌子。
玉京地处北边,吃食同贺衍老家南方差别较大。而今日饭菜,菜式皆与玉京不同,好几道菜贺衍尚能叫出名字,是他家乡的风味。
指间夹着筷子,冷嫣儿漫不经心地亲自动手为贺衍布菜。
将饭碗推到贺衍面前,柔柔唤他,“贺公子,坐。”
“贺公子,不要发愣。本宫对待心上人一向柔情蜜意,十分妥帖。”
“贺公子,这道菜你尝尝,鸭肉鲜嫩多汁,本宫记得你以前似乎提过一嘴。”
“贺公子,本宫未曾唤过你昵称,今后叫你阿衍可好?”
“阿衍,听说江南风景山清水秀,不如得空你我二人……”
耳中尽是她温柔好似关切的声音,贺衍一顿饭吃得情绪复杂。
酸涩与莫名交织,还有几分对父亲安危的担忧。
他想了许久,始终想不通为何冷嫣会突然对他热切。贺衍不傻,不会听信她随口敷衍的谎话,认为真的是她爱上自己。
她眼睛里看他虽与以往不同,但要说爱……没有人能够爱得平静不出破绽。
静默的气氛被一声传告打断。
“贺公子,阮公子来了。”
丫鬟的声音还未消散,阮小柴快步走来出现在众人视线,“贺公子,我来找你……呀!”
他一脸粗制滥造的惊讶,视线仿佛不经意瞟到,惊呼一声,“二殿下也在啊。”连忙行礼。
又看了眼桌上,“这么多菜!二殿下专程来陪贺公子用膳,羡煞我了!”
说着自来熟地挪了张座椅放在冷嫣儿身边的空处,咧开嘴笑了笑,“恰好我也没吃呢二殿下,二殿下不介意添份碗筷吧?”
他举止比初见时放肆,眼角眉梢都透着亲近欣喜。
冷嫣儿笑着看他应允。添张嘴的事,她当然不会介意。
贺衍也好阮小柴也好,对她来说都一样。甚至两个人都跟她牵连也无妨。她要的不过是将自己从倾慕沈无尘的流言中摘出去罢了。
“今日都是南方口味,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笑吟吟为阮小柴夹了几道菜放入碗中,她接着道:“若是口味不合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令厨子照着你喜欢的味道再去做上几样。”
阮小柴受宠若惊,嘴里面不住地往外蹦甜言蜜语,直把冷嫣儿夸得天花乱坠。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颠覆,独贺衍食不言地辟出一个冷清角落,与二人的热闹交谈格格不入。
贺衍双眸神色一闪。这个阮小柴,哪里是来特意找他。分明是听到了风声,赶来二殿下身边谄媚争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