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信说,美国总部将裁撤上海分公司的消息放出来之前,留下来作为上海办事处员工的名单就定下来了。当程信说名单里没有他时,语气低落得令马思宁心疼。她也因此反转过身,温柔地将手搭在程信肚子上。那里有程信作为游泳爱好者练就的腹肌。
马思宁开口,说自从从欣姐那里听闻消息,就计划复出了。她这两天在更新简历,下周就开始在附近找工作时间为半天的工作。
小夫妻俩躺在床上,你勾着我肩,我搭着你背,晕染的微红灯光笼着两个人。说出的话都很理性,很慰贴心灵。这样的有效沟通让两个人都感觉很舒适。
说到离职后的打算,程信略茫然。他说有同事早在听到风声的起初,就开始投简历,宁肯放弃赔偿金,也想占得先机。现在回过头来看,这部分同事属于有魄力的。市场上的业内岗位就那么多,先拿到offer的先占坑。他这样的被动型选手,活该吃人家吃剩下的。
马思宁见他勇于反思,反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是温柔地劝解他,努力之外,还有时运。运气好的话,还是会找到心仪的工作的。程信不忍马思宁跟着他担心,违心赞同。
话题接着往下聊。程信说,他白天复盘了一下家里的开销,发现马思宁花在七七身上的钱快赶上他挣的钱。以他们的家底,真的有必要连马术这样的课也给七七报吗?
马思宁上一秒还像温柔小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喉响,抚慰失意的男人;下一秒就忍不住露出獠牙,犀利反驳。任谁也不能动她七七的奶酪!
还好,程信的语气是商榷式的,才没有点燃引发爆炸的那根念子。
“七七的培训费是不少,但我已经很克制了,很多她同学报的课我还没有给七七报呢。”马思宁的说话腔调生硬起来。
程信在黑夜中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不再声响。在他心中,这叫有策略地以退为进。种子已经种下,等待时机生根发芽,假以时日,生存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教育经费的问题自然会退让一步。
他理解马思宁对七七狂热的爱,当年他妈妈对他,同样持有望子成龙的热切期待。他得到过这种爱,知道这爱是压力也是动力。花在女儿身上的钱,若不是他遭遇职场变故,他也不计较的。
因为最后一句话是自己说的,马思宁气顺,以胜利者的精神状态平静入睡。
周末,马思宁如约带着七七去找荣荣。
母女俩一路地铁,来到荣荣家小区。
那是一个高端公寓小区,18层高的电梯房林立,小区内的微景观很精致,小桥流水,花海修竹,传说中豪宅会有的景观配置,荣荣家住的向荣苑全都有,只是规模微小了些。荣荣说,小区名字利她,她准备在向荣苑长租下去,以后就以在向荣苑买一套房当最高目标。反正她工资高,努努力多赚点外快,买房不是不可能。
马思宁乐见荣荣奔向美好未来。
来到4号楼下,马思宁按门铃,半天没人开。打荣荣电话,荣荣手机关机。幸而七七找到了一簇三叶草,自娱自乐地在三叶草里找代表幸运的四片叶子。马思宁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焦急之下,自然是打电话给谷俊娜。
大周末的,谷俊娜赖在床上不肯起,她老公魏星星把吃的喝的(老家的早餐特别丰富,必然有馍有菜有汤,菜还不止一盘)全端到床边桌上,以伺候月子的姿态伺候谷俊娜。谷俊娜说嘴臭,没刷牙,不吃。魏星星就捧着她的脸亲她的嘴,说他刷过牙了,把隔夜臭全吸走了,嘴巴干净可以吃了。谷俊娜正笑得大声,马思宁的电话来了。
谷俊娜翻身接电话,冲马思宁笑道,她这电话来得太是时候了,刚才她老公想像喂小猪一样喂她。她可不想向上次怀孕那样,一个孕期长出半个自己。
马思宁听完谷俊娜的幸福生活片段,开始讲自己的。说已经来到荣荣楼下,却因为联系不上荣荣正在吃闭门羹。
“荣荣贪睡。可能脑子装了太多东西需要用睡眠来消化。她睡起觉来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就是。小时候上课,被老师揪住辫子了还照睡不误。也就是她的学霸身份罩着她,不然换个人肯定让喊家长了。”
“春节的时候知道为啥荣荣家放鞭炮时间垫底吗?因为荣荣起不来。”
两个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荣荣的贪睡,缓解马思宁的等待焦虑。电话聊了小半个小时,谷俊娜兴致昂扬,但马思宁牵挂着她早饭还没有吃,挂了电话。
再摁门铃,再打荣荣电话,依旧无人响应。
七七在一大盆茂密的三叶草中,真的找到了一枚四瓣的叶子,惊喜地喊马思宁。马思宁刚要过去看,正巧有人从楼里走出来,楼下安全门打开。她选择了更现实的趁机挡住安全门。七七的失落肉眼可见。
马思宁拉着七七走安全楼梯,因为没有住户卡可刷电梯。母女俩一直爬到17楼,腿都累酸了,来敲荣荣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留着一脸的络腮胡。马思宁吓了一大跳。络腮胡男人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大清早地来敲门,也吓了一跳。
惊骇之下,磕磕绊绊地问话,荣荣竟然不住这里。说话间男人的妻子与孩子陆续露头,他们怀着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仓皇失措的马思宁。
还好下到1楼不需要刷卡。
七七昂头问马思宁:“荣荣阿姨为什么要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地址?她不想见我们吗?”
马思宁咧着嘴,想否认,又说不出有力的理由。
继续给荣荣打电话,手机依旧不在服务区。
搜索了一下附近,没有什么好玩好逛的。马思宁带着七七逛小区。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母女俩逛得能画出小区平面图。荣荣的电话还是无法打通。马思宁的一颗心跌到谷底,决定带七七回家。为了不给七七留下无功而返的印象,她不直说回家,而是说去麦当劳买冰淇淋吃。
就这样,哄着七七,历时一个多小时,辗转回到家。
前前后后花了半天的时间,一事无成。为了带七七见荣荣,她还专门为七七请了课外班的假。马思宁的懊恼已经处在失控边缘。
巧的是,到家还没有坐稳,荣荣的电话就打来。
嗓音是横躺在床上的柔若无骨的刚睡醒嗓。以马思宁对荣荣的了解,荣荣此刻一定还眯着眼,一定是惬意地用脸颊摩挲着价值不菲的乳胶枕,呢喃一样讲话。
马思宁忍着怒火,问她为什么明知道她要来还关机?荣荣嗲声嗲气,说加班忙忘了嘛。荣荣把“嘛”字拖音拖很长,绕指柔一样。可惜今天的马思宁是火爆辣椒。马思宁又问,为什么给她错误的地址?荣荣一口否定,说没有。双方查通话记录。通话记录证实确实是荣荣把地址发错,她的真实住址在14栋而非4栋。
荣荣连声哎呀,说她真是粗心大意。现在好了,正确地址有了,手机也开机了,请马小姐劳驾,过来找她吧。
马思宁冷笑不已,心想荣荣真是自私自利成习惯了,支使别人围着她转,支使得理所当然的。看一眼白白跟着她在外面晃悠半天的女儿,马思宁无比坚定地拒绝了荣荣。
荣荣愣怔一下,意识到她收到了马思宁的拒绝,吃惊让她说不出任何话。负气的马思宁也不说话。两个人对着话筒,谁都不先吭一声。状态恍若回到一二十年前。那时候她们读小学、读中学,闹别扭时就这样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挂电话地举着话筒。幸而是内线分机,不曾被父母骂过。
最终,是荣荣先挂的电话。
当耳边传来信号中断的声音,马思宁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即使是赌气,她心里还是让着荣荣的。证据即她等着荣荣先挂电话。
记忆飞到十几年前,那时候她、荣荣、谷俊娜读初中,三个人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风吹动麦穗,扬起裙角。漂亮的荣荣骄傲地说,将来要是谈恋爱,男生敢挂她的电话,她一定分手,绝不受辱。
关于荣荣的一切,马思宁一直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