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伏在沙发扶手上，目光扫向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女儿。
已经是三年级下学期的小姑娘，脸上脱了初入小学时的稚气，天真气息尚存，婴儿肥正在消退中，将近一米四的身高隐隐有亭亭之感。
自从知道自己达成某个目标可以退一门课外班之后，七七小脑袋转得不要太快哦。她成绩保持在A的评级，完成作业的速度飞快。多出的时间更喜欢涂涂画画。给自己制作安静书，甚至自己画四格漫画。
随着七七摆脱了一门又一门不感兴趣的兴趣课，待到三年级下学期，只剩下英语、写字、绘画和芭蕾四样。每次去跳芭蕾，她都嘴巴撅老高，换起衣服磨磨蹭蹭，一万个不情愿的样子。
她机敏地发现父母在跳芭蕾上的迥异态度，因此越发喜欢在程信面前表露她对芭蕾的厌恶。马思宁常为此觉得心累。她问过那些坚持下来的女孩子的家长，她们的孩子享受跳芭蕾吗？半数家长回答喜欢呀；半数家长噗嗤一笑：哪可能喜欢！
回答喜欢的家长面相柔和，笑眯眯的；回答不喜欢的家长则一副虎妈气势。
马思宁不愿意做虎妈。荣荣妈是她的前车之鉴。
“宝儿，你真的不喜欢跳芭蕾？”
七七嗅到异样讯息，欣喜转头：“妈妈！我知道你让我跳芭蕾是为了我好。你不指望我走专业路线，你甚至不要求我考级，你只是希望我保持好体态。我即使不练芭蕾，也可以提醒自己站直，挺胸，收腹，伸长天鹅颈的。我可以的！”
马思宁心开始滴血。从中班开始跳芭蕾，坚持到如今，已经跳了将近5年。流水一样的钱花出去了。她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跳芭蕾呢？”
“妈妈！你知道吗？我没有音感。我听不出来节奏，踩不准点。每当跟着音乐跳舞的时候，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我承认练习分解动作很枯燥，但我不怕辛苦，我可以练打腿，练劈叉，练旋转，可我没有音感啊，这是天赋，这怎么练？也许可以练吧。但至于吗？我又不向往当芭蕾舞演员。没必要死磕呀。”
马思宁听呆了。
这么多年，她只顾上威压女儿向她的意志妥协，竟然没有询问过女儿不想跳下去的原因。
无形的虚汗沿着发际线往下滴落。
“如果，如果你坚持——”
“妈妈！我爱你！”七七扑过来。抱着马思宁的脑袋雨点一样亲下来。
程信下班，推门见到的正是这一幕。顿时就乐了。一天的劳累被化解。
虽然每年省下四五万，马思宁还是挺伤感的。她仿佛看到女儿越来越普通，最终成为一无所长的普通人。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就是他们一家的写照。
程信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当普通人有什么不好？喜怒哀乐都是中等强度的，利于养生。中庸可是老祖宗的生存之道。”
马思宁的伤感，被“中庸是生存之道”打得稀碎。
马思宁问荣荣会不会倾尽全力培养小九。两岁的小九长着一双桂圆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鼻梁和额头高高的，像个洋娃娃。沈昀简直拿命在爱他。
荣荣托着下巴，轻轻摇摇头。更多的，她没有说。马思宁也很识相地没有追问。想必中间一定有荣荣妈妈的缘故。
马思宁问谷俊娜会不会倾尽全力培养多多。谷俊娜反嘴一个“为什么”，把马思宁问懵了。
倾尽全力培养孩子的目的是什么？马思宁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了。她在上海厮混的这些年，见过太多把孩子培养得太优秀，直接培养到国外，自己成了独居老人的例子。
“尽心尽力培养孩子，推高孩子的起点，好让孩子将来过得不那么辛苦。”马思宁呢喃。这是当年她爸爸对她的态度。
“那是当然。”谷俊娜予以肯定，“是那块料，砸锅卖铁也培养。可要不是那块料，就不要牛不喝水强摁头了呗。孩子是不是那块料，家长心里难道没点数？”
马思宁再次被怼得哑口无言。她望女成凤。心里没数。
“鸡娃不如鸡自己。我最近开始练习普拉提了。效果老好了。等明年你们回家，一准看到瘦成闪电的我。”谷俊娜将话题扯开。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她是个乐天派，在孩子培养上没有太多纠结。
马思宁跟周槑也沟通过培养孩子的事。可立场不同，如今小有资产的周槑已经脱离了生存问题，对小呆的期许变得没有功利性，单纯地希望小呆身心健康，三观正常，像多数人一样拥有爱情和婚姻就好。
最完美的鸡娃大师就在眼前。何花摇摆着她肥壮的身躯，脸色有些憔悴，但双眼极为惊喜，放出来的光跟探照灯似的。期末考试，娅娅勇夺第一。这一次，并列第一的只有5个娃。
可是，马思宁却选择了闭口不谈。她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何花那样十年如一日地鸡娃。
算了。就像程信说的，中庸是千古以来老祖先总结的生存之道。做个自食其力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马思宁安心将原本计划跳芭蕾用的专款，划入家庭总账户。
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张勋突然丢了一枚炸弹留言给马思宁。张勋说，他老婆怀孕了。天塌了。因为他完全不印象一个月前他曾和老婆有过鱼水之欢。
马思宁无从共情，不厚道地感受到莫名的喜感。自己对着手机笑了。
程信疑心大作，破天荒打破他给自己设定的人设，三两步走过去，劈手夺走马思宁的手机，戳开语音。
那一瞬，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害怕真有什么事要面对。在某一刹那，他甚至想到了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必须带点绿的调侃。
语音播出来，他差点没听懂。
他是谁呀？程信哭笑不得。
我同学。马思宁淡然一笑。
你同学他什么情况？
马思宁耸耸肩，两手一摊。这流畅的动作她还是从小呆那里学来的。
程信讪讪地把手机还给马思宁，自我解嘲：看你对着手机笑，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稀奇乐子。
马思宁洞察到程信试图掩盖的醋意，也不戳破，笑笑了事。她给张勋发消息，安慰张勋，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