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俊娜买了几样零食。马思宁眼尖，看见谷俊娜还买了一包烟。
一转头看见荣荣躲得远远的，不肯靠近，分散了马思宁对烟的注意力。马思宁越发想听，催促谷俊娜快讲。
谷俊娜说，她第一次陪荣荣去看小九。小九小小的，躺在保温箱里，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蓝光照映下，皮肤紫红，细胳膊细腿儿，让人看了心疼。
马思宁心一紧，没提防谷俊娜说的是这些。难怪荣荣不肯靠近。
每次驱车三小时，能看小九10分钟。荣荣回洛城后，谷俊娜每周都抽时间载荣荣去一次省会。为此还跟年级主任大吵过一架。年级主任说没见过她这么没有责任心的，她拍着胸脯大喊，我才是最有责任心的，你懂个屁。
因为谷俊娜胸大。年级主任不好意思看。他转头回避的刹那，谷俊娜趾高气昂地走了。
谷俊娜说，有几天，NICU总是打电话给荣荣，荣荣每次都不怎么说话，但是一接电话就眼泪不住地流。事后荣荣说，她担心小九活不下来，她已经想好，要是小九活不下来，她也不活了。发疯，或者结束自己的生命。至于她爸爸会承受怎样痛苦，她已经无力顾及。
好在小九第四天退烧了，感染指标也下降了。
上一次去看小九。小九身上的仪器撤了。依旧瘦瘦小小的。小九俯卧在保温箱里。正睡着的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像天使一样的眼睛睁开后神奇地看了荣荣一眼。护士让荣荣快喊他的名字，跟他说话。
荣荣看着小九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好小一只，孤独而无助地躺着。眼泪就落下来。她一边喊小九，一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十分钟后，荣荣被护士催促离开。
谷俊娜等在外面，看见下巴上挂着泪珠的荣荣。荣荣因为伤心而走路摇摇晃晃。
谷俊娜准备走过去接她，她转身进了楼梯间。
谷俊娜也推门进楼梯间，看见荣荣蹲坐在台阶上，身子和头靠在楼梯扶手栏杆上，死死咬着自己的手在哭。荣荣说，她好想抱抱小九，好舍不得小九这样受苦。
马思宁听得眼泪哗哗的。
谷俊娜仰头看天，不让眼眶的泪水流下来。
“你知道小九为什么起名叫小九吗？”谷俊娜问。
更像是自问自答。
“因为九谐音疚。荣荣要借小九永远记住她对妈妈的愧疚。”
两声交叠的叹息。
“她还是把她妈妈的跳楼，揽在自己身上。”
又是两声深重的交叠叹息。
“这事没法劝。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马思宁道。
回到车上的时候，谷俊娜和马思宁眼睛都红红的，尤其是马思宁，红得更厉害。荣荣有点难为情，嗔怪谷俊娜，说她肚子里放不住二两屁。谷俊娜嘿嘿一笑：眼见这么深沉的感情，凭什么只她一个人肝肠寸断？
“有难同当。”谷俊娜朝荣荣挤挤眼。
荣荣手盖住脸，长长吁了一口气：“我会坚强的。因为有你们。”
马思宁抬手，揉了揉荣荣的后背。
依旧是每次探望只能10分钟，护士从病历本上找到小九的床号，边跟荣荣说话，边带她往放保温箱的隔间走。马思宁听见说宝宝指尖血血红蛋白只有95，回家后注意要补铁。
马思宁精神一振，拉谷俊娜的胳膊：“小九是不是快可以出院了？”
谷俊娜跟护士台的护士套近乎，拉着医生问小九的情况。年轻的儿科医生挠挠头，说如果不在医院输血的话，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
谷俊娜啊啊叫起来，看起来激动得要抱医生。
10分钟后，荣荣跟着护士走出隔间。她脸上漾着笑，还没有走近，就大喊起来：“小九要回家了！”
三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晚就不回洛城了。她们订了一家酒店，晚上逛了商场，买了一只婴儿篮。每次来省城，荣荣都会带着洗过晒干的婴儿服、婴儿毯、奶粉、奶瓶、保温杯等，随时做好接小九回家的准备。这次终于用上了。
把床头柜移走，把两张床推并一起，三个人躺在酒店的两张床上，仿佛回到十几岁时的少女时光。随着年龄增长，危险话题越来越多。三人默契地只聊孩子。
夜深了。
马思宁和谷俊娜都已入睡。
荣荣还醒着。
灯已经熄灭。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黝黑的夜里，她感到一阵微妙的风吹来。等视线适应，她看到一个比夜色更黑的身影。一眼认出，那是她妈妈。
她妈妈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四下里看看，很满意这间标间腔调够足。最后，妈妈在小圆茶几旁落座，扭头看向她。
荣荣从床上坐起来。她心里没有害怕，相反，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她想告诉妈妈她也当妈妈了，明天就可以把小九带回家，陪她接小九的，是两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她对妈妈充满了歉意，很抱歉她春节时任性，很抱歉她为了工作拖延回来，很抱歉让妈妈寒心，失望……
茶几旁的妈妈阻止了她。
妈妈告诉她，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任何感到抱歉。妈妈选择一了百了，并不是因为对她寒心失望，而是不愿意接受丑得冷乱不堪的自己。一辈子要强的人，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何况，总要给家里留点钱，给听了她一辈子话的老头子留点活路。
妈妈走到床边，拥抱荣荣。请荣荣原谅她的不够勇敢，请荣荣不要像她一样懦弱、逃避，要勇敢爱，大胆做，她永远是她最骄傲的小女孩。
荣荣抱着妈妈哭了。
妈妈的话，真的缓解了她很大的内疚和精神压力。
“荣荣，别哭。你做梦了？”马思宁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荣荣抱着她的胳膊呜呜在哭。
荣荣缓缓睁开双眼，重新适应黑暗。她半起身，望向茶几，看到黑色的身影向她挥手。
“妈妈……”荣荣口齿不清道。
“睡吧。睡吧。”马思宁轻轻拍荣荣。
第二天，谷俊娜一把拉开窗帘。满窗的阳光泄进室内。
谷俊娜高举一只手，哇哇大叫，搅动满室空气。
“快！姐妹们！7点了！起床啊！去接儿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