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没有就七七短暂走丢一事跟程信爸妈发脾气,程信对此非常满意。证据即他缩短了回上海的间隔,而且回来的周末对七七很耐心,晚上对马思宁更耐心。
马思宁一边欣喜享受,一边想,看来他之前一个月才回来一趟,是因为他自己倦怠而非工作忙到走不开。
飞扬的心小小跌落了一下。不过,微怏感很快消散在程信的温存里。
谷俊娜打来电话,说荣荣和荣荣爸爸双双出院,回洛城了。在省会的开销实在太大,回洛城可以节省很多。小宝取名叫小九。
谷俊娜一时人来疯,说马思宁的女儿叫七七,荣荣的儿子叫小九,以后她再生一个,女儿就叫四月,儿子就叫二宝。说完,她笑得停不下来。
马思宁感受着谷俊娜的韧性与乐观,心里很安稳。她一直认为,她、谷俊娜和荣荣是彼此的情绪调节器。
她容易消沉与伤感,荣荣容易自大与傲娇,谷俊娜最没心没肺,朴实且快乐。随着时间流逝,经历过最动荡的20至30的岁月,她越来越觉得,出生在小城、成长在小城的谷俊娜,像是她和荣荣的情绪之锚。有谷俊娜在,故乡就在,漂泊在外的她们就不会迷失。
怕荣荣回家之后睹物思人,谷俊娜陪了她三天。第三天,荣荣对谷俊娜说,请放心,她不会做懦夫。她要养老爸,养儿子。一脚迈入上有老下有小的状态,尽管不适应,但她会打起精神来的。
谷俊娜紧紧拥抱住荣荣,大声告诉荣荣: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荣荣爸爸封存了荣荣妈妈的大部分物品。荣荣也会搭把手收拾。
收拾妈妈的物品时,荣荣吃惊地发现,妈妈的东西远比她想得少。印象中妈妈总是有很多漂亮衣服,现在看,很可能是搭配造成的“很多”错觉。妈妈的衣服品质,也没有印象中得那么好。现在看来,更多是妈妈的气质和笔挺的后背,使衣服显得高档。
荣荣脑海里闪过自己成箱成箱的衣服,内心痛了一下。她买衣服时,有种不计代价的疯狂。而且理直气壮。以为自己不过是步妈妈的后尘。现在看,是她对妈妈存有误解。
荣荣发现妈妈的首饰也很有限。只有一根金项链、一根白金项链、一副金耳环和一副白金耳钉。妈妈甚至没有婚戒。而荣荣自己,离婚当天,也将钻戒退还给了沈昀。没有婚戒这一点,她倒是跟妈妈一样。
然而妈妈保全了一生的婚姻。她只有一年的婚姻。
比来比去,荣荣发现,自己只在学历和才艺上比妈妈胜一筹。而这两点,固然有她努力的成分,更多是妈妈督促的结果。
荣荣捂着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荣荣爸爸从外面买菜回来,不见声响,忙不迭头伸到窗下看。
荣荣蹲坐在沙发一角,艰难地稳住声音不颤抖:“爸,我中午想喝面条。”
荣荣爸爸尴尬地缩回头:“好。好。”
爷俩的最大,也是最安全的话题是小九。小九怎么样了?下周去省城看小九。给小九买什么牌子的奶粉?是不是要买一张婴儿床?
荣荣因为回家回得急,没有写离职报告,而按照劳动法,公司不得辞退哺乳期的员工。既然无法辞退,公司便催促荣荣回去上班。荣荣没有告诉公司同事她的早产。在公司同事的印象中,她应该孕近9个月。
见荣荣公司催荣荣回去上班,跟小九有关的漂浮话题落了地。荣荣爸爸开口:小九就留下给他带。他会照顾好小九的。
荣荣抬头看爸爸:“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上海吗?”
荣荣爸爸摇摇头:“我要留下。留在我们家。万一你妈回来看看……家里得有人。”
荣荣爸爸的话,如一阵惊风,掠过荣荣的肌肤,炸起一片寒毛。她没说更多,知道她劝说不了爸爸。
谷俊娜隔三差五来荣荣家,送各种煲汤给荣荣,一如在上海时马思宁做的那样。谷俊娜以过来人的口吻对荣荣说,坐好产后一个月,对女人至关重要。坐得好,可以带走以往的毛病;坐不好,反添毛病。她不让荣荣收拾她妈妈的遗物,要收拾也是坐完月子再收拾。
她不想让荣荣睹物思人。月子里流眼泪对眼睛不好。
高傲的荣荣在真情实意的热心面前,学会了适当的妥协。她嘴里应着,闲的时候照样小收拾一番。谷俊娜打电话给马思宁,抱怨荣荣“不听话”,不好好躺床上坐月子。马思宁两头宽慰。
终于到了七七正式从幼儿园毕业的日子。马思宁告诉谷俊娜,她这两天就带着七七回家,到时候跟她一起劝荣荣好好坐月子。
“月子都要结束了。”谷俊娜嘟囔。
马思宁笑笑没说话。荣荣跟她说过坐月子的事情。谷俊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偏方,说她月子里要吃掉300个鸡蛋。天,等于一天10个鸡蛋,怎么受得了。
拒绝了鸡蛋菜谱后,谷俊娜说可以多样化地喝汤。荣荣不想喝,因为她没法哺乳。产后分泌过乳汁,因为情绪极度低落且小九在NICU,乳汁很快消弭。
既然不产奶,喝汤纯增肥。荣荣拒绝。何况煲出来的汤不肯放盐,也实在喝不下。
谷俊娜再一次妥协,答应炒菜给荣荣吃。还是老问题,调料统统不放。荣荣说监狱里的犯人都不带这么吃饭的,而且不让吃水果,说是冷的。
“明明是常温的”。荣荣颇委屈。
“她还试图不让我开空调,不让我洗头洗澡。”
“我妈要是在,都不会有她管得这么宽。”
马思宁想,她存在的意义,就是适当的时候充当树洞吧。
马思宁带着七七回洛城。上次体验归心似箭,还是春节过年的时候。妈妈整理完高僧的遗物,身心合一地等在家里,等着跟他们一起过年。
七七听说家里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也无比期盼。
回到家自然少不了探望荣荣。谷俊娜正逢放假,有的是时间,于是也来凑热闹。好巧不巧,第二天是去省城看望小九的日子。
就这样,谷俊娜开车,载着马思宁和荣荣奔赴三小时车程外的省会。
谷俊娜大大咧咧,高高兴兴地向马思宁科普早产儿的一路闯关。“要经历呼吸关,感染关,喂养关”,“感染严重还要做腰穿,抽脑脊液”。
马思宁听得脸都变色了。荣荣靠在座位上,怀里抱了一个心形靠垫,表情平和地微笑着。跟当初寸土必争,一句都不肯相让相比,确实柔和不少。
“好在我们小九很争气哎,顺顺当当闯过来了。”谷俊娜发出由衷的爽朗笑声。
“你知道吗?”谷俊娜回了一下头,看一眼后排座的马思宁。
仿佛是预感到谷俊娜要说什么,荣荣嗔怪:“好好开车。”
“不妨碍的。我是老司机啦。”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服了你了。别以为这样我就没有机会说。我到前面加油站说。”
谷俊娜和荣荣你来我往,不相让的劲头让时光仿佛回到从前。
马思宁很珍惜这份亲近。
前方不远,就是加油站。不知道谷俊娜要说的是关于荣荣的什么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