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俊娜真如她所说,带着多多在上海住了下来。
马思宁邀请她去家里小住,她不肯;荣荣咬唇下决心邀请;她回绝;周槑欢天喜地喊她同住,她依旧不答应。她说,她想试试不靠朋友施舍,靠自己实力,能否在大上海混下去。
谷俊娜自己找了个3000块一个月的小旅馆。从东方绿舟团聚归来,她白天到麦当劳打短工,晚上在网上找工作。多多早晨贪睡叫不醒,谷俊娜就背着多多去上班。马思宁和周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让多多放在马思宁家。
谷俊娜心里对强势的婆婆和软弱的丈夫有多恨,干活的动力就有多强。她以为自己可以吃所有别人能吃的苦。
麦当劳兼职时薪22元。她被分到甜筒区。甜筒区只有她一个人负责,从保洁到配料,都是她一个人做。忙碌时等待甜品的人乌泱乌泱的,她想上厕所,喊别的同事帮忙,别的同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不得不忍着。以至于第二天水都不敢喝。如是做了一个星期,她开始怀疑人生。
如果在大城市打工是这样度过每一天,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好几个招聘网站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教培行业不景气。偶尔的回复,经荣荣和马思宁研判,属于骗子类型的。
谷俊娜开始怀念在洛城当老师的日子。虽然孩子们很皮,但是很温馨。备课改作业也会觉得烦和累,但和站在甜筒机前的烦和累是不一样的。前者的烦和累更像是娇嗔;后者的烦和累完全是绝望。
当她行走在洛城,四方邻居会对她露出笑脸,谁家没个孩子呢;当她去逛街吃饭,偶遇学生家长,都会硬塞给她这或那。教师的社会地位在洛城肉眼可见。在上海,她却像蝼蚁一样籍籍无名。其中的落差,大到可以摧毁意志。
谷俊娜从离家至今已经半个月。半个月里她没有联系过魏星星,魏星星也没有联系过她。距离开学,还有20天。谷俊娜开始纠结:是灰溜溜返回洛城,对外声称带多多去上海玩,还是宁死不降,在上海勇敢坚持下去?
彷徨的她夜夜难眠。她躺在小旅馆的单人床上,翻来滚去,很累,却睡不着。想不明白,好好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她是不是也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谷俊娜周日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这一天,荣荣做东,请大家一起去奈尔宝家庭中心。整个乐园足足有三层,分为图书馆、餐厅、攀爬王国、模拟城和派对世界五大区域,在里面逛上整整一天还嫌不够。多多第一次看到如此浩大繁华的室内设施,兴奋得忘记羞怯,尖叫着就冲了进去。七七和小呆紧随其后,各个都跑得张牙舞爪。
“没事,没事。孩子们手腕上戴着定位器呢。”周槑大声宽慰。
小九坐在婴儿手推车里,张着大眼睛,很安静。
沈昀开车送荣荣和小九过来后,磨磨蹭蹭不肯走。一会儿给姐妹们送咖啡,一会儿送甜点。眼睛扫到谷俊娜时,戏精上身,绘声绘色讲起一年多前的春节,他站在老丈人家的楼下仰头张望,正万分无助,突然看到阳台门打开,走出了娜娜你……
单纯如谷俊娜,投入地回应:你当时都没有穿棉服,大冬天的就穿了一身西服,太精致了,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大衣都没穿。
大衣挂在胳膊上呢。刚吃过一碗胡辣汤,辣得我直冒汗。
是吧?你在哪家喝的?今年春节回去我带你喝正宗的。
好哎,好哎。加个微信。
荣荣一忍再忍,一听说要加微信,啪地拍在软皮凳子上。声音不大,气势不小。
沈昀立刻将掏出的手机放回,不露痕迹道:突然想起来,儿子要换尿布了。
沈昀附身熟练地独自给小九换纸尿裤。将用过的包好,拿去卫生间丢掉。他转身走开才几步,身后就传来哄然笑声。谷俊娜推搡着荣荣,笑得最响:他真的好像我一同事的老公!我同事的老公对我同事鞍前马后,毕恭毕敬。
“你同事老公被你同事抓了什么把柄?”周槑好八卦这一口。
谷俊娜扬扬手,没说话。她想起主动给她留把柄的曹老师。
“听我的,9月开学前老老实实回洛城。”荣荣不容反驳地开口。
谷俊娜双手盖住脸,声音瓮声瓮气:“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你他妈跟谁赌气?连带编制的工作都不要了?姓魏的他也配?”荣荣声音不大,可杀伤力惊人。淡然地骂娘,听得马思宁心一紧。
“你们都能在上海混得好好的……”谷俊娜松开手,脸上已经湿濡一片。
“住口!不要逼我在这么快乐的聚会日子自曝伤疤。也不要逼走她脸上的笑容!还有她!”荣荣手指马思宁和周槑。马思宁措手不及,周槑连忙用叹气呼应荣荣的话。
“我们在上海漂泊得很辛苦,很辛苦。多少心酸,都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我们能坐在这里笑,是多少个夜里独自哭泣熬过来的。你何必没苦硬吃?实不相瞒,要是早知道从故乡出来,一路走过那种处境,我肯定……”周槑45度角看半空,目光茫然。她想起早亡的丈夫,夭折的爱情。话到临头,却又说不出“不来上海”。如今,她拿到了最好的牌,虽然付了不少代价,可毕竟是最好的牌。上千万的资产。
“在故乡发展的同学,住着自己的房,开着自己的车,逛着跟大上海一样的超市,生活品质没得说。我在上海,租着房,平时有车也舍不得开,周末能坐地铁就不开车。没有旱涝保收的工作,每天顶着KPI的压力,上看不到升职加薪希望的班。没有亲戚长辈支援,一切全靠自己。天天提着心,做梦都不舒坦。”马思宁抚了抚谷俊娜的后背,真心实意说道。
荣荣横眉冷对:“该说的她们都说了,我就一句话:离婚不离婚我的不管,家乡的工作,你必须给我保住!”
在荣荣的责骂和威压下,在周槑和马思宁的诉苦和劝说下,双重受压的谷俊娜妥协了。
“可小旅馆收了我一个月的房钱。那十天房钱要不回来怎么办?”
“包在我身上。”扔宝宝纸尿裤归来的沈昀连忙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