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的生活围着七七转。
作为女儿最狂热的粉丝,她由衷热爱、沉迷这样的生活。
女儿进幼儿园后倘若不回身跟她挥手,她能伤感小半天。家有青春期孩子的妈妈们会以过来人的口吻警告她不要爱得太投入,她一边嘴上从谏如流,一边心里匪夷所思。女儿就是世另她,她为什么不可以毫无保留地爱自己呢?
七七透过疏松的铁栅栏墙,排队等着卫生老师晨检。像是心灵感应,七七扭头眺望,看栅栏墙外的妈妈,甜甜地冲妈妈露出天使般的笑容。马思宁感受到深切的幸福。
何花和周槑也在跟她们排队晨检的娃们挥手。门卫大叔忍无可忍,前来劝散久久不肯离去的家长们。
马思宁准备跟何花、周槑草草打过招呼就离开,她还牵挂着刚离婚的荣荣。何花却没有轻易放她走的打算。何花和周槑,跟捧哏和逗哏一样,一唱一和讲她们报名滑雪课的过程。无非是课程很贵,打配合讨价还价,讲不下金额就薅福利。马思宁尬笑着听,心思早飞到杨浦区的荣荣身上。
恰巧这天是周槑例行去公婆家报道的日子。何花讲完报滑雪课的事后,少了捧哏助兴,三人分三路散了。
马思宁等不及回到家,一俟走进小区,少了马路上汽车噪音干扰,就给荣荣打电话。
她怀着忐忑不安,心轻微地揪着,等待电话接通。
电话被接通,马思宁的“荣荣”还没有喊出口,就听耳边炸响着荣荣欢快的笑声。马思宁一头雾水。荣荣用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告诉马思宁她刚看到一则好好笑、好好笑的笑话。说完,自顾自重复起来。
一个女士去应聘,人事问她有没有小孩。这位女士说,她有5个小孩。人事问,小孩都叫什么名字呀?女士说,小明,小明,小明,小明,小明。人事惊呆,说都取一样的名字,你要喊他们过来怎么办呢?女士说,很简单,我喊小明,他们就都过来了。人事说,那你要是想喊特定的一个呢?女士说,更简单了,我只需要喊他们的姓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马思宁尬笑尤甚。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马思宁一点不觉得哪里好笑。只不过抖了个小包袱而已。
“我告诉你,这个笑话相当好笑!但不是那种媚俗的笑,肤浅的笑,而是充满了女性骄傲的笑。一个结过5次婚,跟5个男人生下5个孩子的女人,一样可以昂首挺胸,充满骄傲地去求职!”
马思宁手按额头,哪里看出来昂首挺胸、充满骄傲了?马思宁不跟荣荣争辩,只会觉得她仍旧深陷刺激中,连看个笑话都能莫名联想。这不正说明她需要慰藉吗?
马思宁以大爱之心调整呼吸,开始输出关爱。哪知,荣荣拍案而起:“够了!我不需要你唐僧似的缠磨说教。我明明不care了,你非要安慰我,你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的真实状态,非要把我假想成你以为的状态?你到底是真关心我,还是假装为我好?”
马思宁呆住。
“老娘我已满血复活。昨天中午我在公司群里求租,午饭没有吃完,就已经租到心仪的房子。是跟一位海归姐姐合租。下午我请假回家收拾行李,当天晚上赶姓沈的下班前搬家!漂亮!等他回到家,只配看到一片狼藉的空壳子。”
“半个下午够收拾吗?”
“够啊。我不分青红皂白,全收。哈,晚上他洗完澡,保管连条内裤都找不到。”
“你把他的东西也带走了?”
“对啊。不是跟你说了全收吗?”
马思宁沉默。
“喂,你要是真为我好,从今天开始,不要在我面前提性沈的,不要提醒我我离过婚,积极带领我向前走!你能答应我吗?”
马思宁焉能说不?她马上无比诚恳地保证她一定能。
“你说姓沈的是洒脱,还是缺心眼?他那么多东西被我卷走,愣是装憨(上海话发音:港),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册那。总不能让我自己打电话给他要赎金吧?合租房都快被我的行李塞得下不了脚了。气急了我全当垃圾扔掉。哎,宁宁,要不我把姓沈的东西先放你家吧?”
马思宁心里咯噔咯噔的。她思忖着倘若放家里放哪个位置合适。
沉默间又听荣荣道:“哎呀,不行。收拾东西的时候没顺手把两人的东西分开打包。导致每个行李箱里都同时有他的和我的东西。哎,好宁宁,要不你来帮我收拾衣柜吧?好~宁~宁~”荣荣拿出撒娇撒手锏。
马思宁从小到大被荣荣吃死。她永远逃不出她的撒娇。这里面既有对偶像的崇拜,也有被偶像需求的满足。马思宁像慈爱姨母一样笑着答应下来。她们约定周六下午见。
结束与荣荣的通话时,马思宁已经回到家。她下意识要打电话给谷俊娜,想到她主持一大家子的休假事宜,估计忙得飞起,暂时就不给她添乱了。
贵妇的日常丰富多彩;主妇的日常乏善可陈。
跟谷俊娜通完电话,马思宁放响音乐,打开厨房门,在音乐声中清洗昨晚堆积在洗碗槽里的碗——她不像妈妈辈的主妇那么勤快,但比大多数洗下次衣服才从阳台取回上次晾晒衣服的同龄人要宜室宜家得多。
洗完碗,放拖地机器人进卧室拖地。她则满沙发、满地板收拾衣服袜子——程信到处蜕皮一样蜕她的袜子,收集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说到洗衣机,她曾经灵机一动,将换季换下来的棉拖鞋扔进洗衣机里洗,意外发现洗衣机远比她手洗得干净。
只是,当她欣喜万分地将这一消息向何花周槑传播时,遭到了何花的猛烈抨击。觉得拖鞋污染了洗衣机,脏了的洗衣机势必会污染衣服,脏衣服污染身体,身体发病,吃苦受罪花钱……一切的一切,全怪罪在她偷懒用洗衣机洗鞋子。
恰逢那时候网上流传着有人闻臭袜子导致肺部感染的新闻。马思宁在与何花的明争暗斗中败下阵。为了挽尊,她只好说那是她准备换代扔掉的洗衣机。
马思宁跟谷俊娜聊起这一段,谷俊娜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问她到底在笑什么,她又答不上来,只说很屌丝,好好玩。
马思宁收拾完家,冲了个热水澡。吹好头发,把卧室的拖地机器人放进客厅,自己则盘腿坐在沙发上。
寻常主妇的日常确实有慵懒,惬意的时段。譬如收拾完家务终于坐下来的时候;譬如午餐的时候,坐在阳台,慢吞吞吃,边吃边发呆。将隔壁大半个公园尽收眼底,朦胧间生出我本贵妇之感。只是一不留神就梦醒。
垂首间发现自己吃的是昨晚的剩饭剩菜。
放牧目光的时候想起漂亮的房子属于房东。
好在马思宁十分冷静,瞬间就梦醒,就权衡一切,就意识到自己普通到平凡。眼下所拥有的种种,已属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马思宁不由自主想到荣荣。她曾经去过荣荣家的小区。小区门高5米,质地厚实;保安年轻,穿着制服,业主进出保安要行礼的。小区植被葳蕤,仿佛是座花园。马思宁才踏入小区,就意识到这是散发着梦想之光的小区。荣荣嫁入这样的小区,她由衷为荣荣感到高兴。与有荣焉之余,仿佛看到女儿二十年后的光辉未来。
听闻荣荣离婚,那遥远的来自二十年后的光辉倏忽泯灭。
说不清是为荣荣遗憾多,还是为女儿难过多,总之,心劲一下子散了。一宿过后,她努力拢聚涣散的心思,给荣荣打安慰电话。想象中荣荣应该懊悔不已,不料荣荣却满血复活,反倒让她的遗憾与难过无处安放。
看似她忙忙碌碌,其实都是下意识活动。意识早已飞向虚空,盘算起女儿的教育之路来。育儿那么复杂的问题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马思宁有耐心慢慢磨。
下午的闹钟响起,提醒马思宁出门去接七七。
此去接回七七,关于主妇的日日夜夜,就此画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