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不觉得大部分人都活得很短见？”周槑问马思宁。
马思宁听愣了。手里的羊肉串送到了嘴边，忘了张嘴。
因为生活里没有紧迫要做的事，周槑闲来无事，开始动脑筋。她从观察身边的人开始，发现大家疲于应付眼前的生活，经常挖东墙补西墙，空耗精力，做一些不利于长远发展的事。
马思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她跟坐她面前的周槑正在拉开距离。经济方面的，思想方面的，最后汇成阶层方面的。
从前，她暗中觉得小呆傻傻的，又妈宝，养在墙头草一样的周槑身边，将来哪个女孩子会嫁给这样软塌塌的男孩子啊。
现在她不敢这样想了。周槑行为处事渐渐充满魄力，尤其是她从海南归来，伸手就是一套大四位数的礼物。难道金钱具有开智的魔力？她不由相信，富二代小呆早晚被钱烘培处霸道总裁的气魄。
“很多人错把忙碌当成就。在我看来，那些人完全把小时候学过的南辕北辙忘到脑后，没有意识到，有时候，忙还不如不忙。”周槑说。
马思宁听得后背寒毛乍起一大片。
周槑的思想境界，她有点跟不上。她决定用世俗的话题拉回她熟悉的周槑。马思宁问周槑，小呆爷爷最近怎么样？
周槑嘿嘿笑笑，没有回答，转而说起小呆。
小呆从三亚回来后，显得闷闷不乐。小呆说三亚湾的沙滩那么细那么软那么好玩，可七七没有玩到。他觉得快乐减半。所以他有个计划，他准备过年时收的压岁钱都攒着，平时努力写作业，赚“优”，一个“优”抵十块钱。要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努力赚钱。
赚钱干什么呢？周槑问小呆。
明年过年时请七七飞三亚呀。小呆回答。
本以为小孩子说着玩，没想到，开学以后，小呆成绩突飞猛进，以往上过的任何补习班都不曾有现在一半的效果。
周槑说这些时，眉毛都在跳舞。眼睛里发出的光，堪比天上最亮的星。
马思宁听呆了。发出羡慕的喟叹声。
“有没有青梅竹马的感觉？”
马思宁笑了。她可没羡慕什么青梅竹马，她羡慕的是小呆成绩突飞猛进。
桃花完全盛开的时候，程信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他所在部门挤进一个关系户。而KPI考核正好握在把关系户弄进来的领导手上。作为部门里入职时间最短的程信，很有觉悟地意识到，末位淘汰，他很可能就是被淘汰掉的那一位。
怀着悲壮的心情，他将这则消息委婉地透露给马思宁。
马思宁才听开头，就敏感地预判了结果。她抱着自己的双臂，仿佛在春天里吹到冷风。愣怔过后，赶紧拿起手机，把那些将要发货的、已在路上尚未收获的网购统统退掉。
类似的事情两年前发生过。那时候程信行将失业，前途未卜，小家飘摇，她第一次嗅到生存危机……第二次经历，马思宁从容多了。
退完快递，同样二次经历失业危机的程信也从容很多。他挠挠头，向马思宁推心置腹。“老婆，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
马思宁试图笑得轻松点：“个人的努力对于时代来说，微不足道。啊不，我不是说要让你躺平，我的意思是说，波波折折没什么，关键是哪里跌倒……”
七七接话：“就在哪里躺下。”
马思宁和程信大笑起来。夸张的笑声战胜内心的紧张。
晚上，夫妻俩在床头拥在一起。程信看着欲言又止的马思宁，问：“需要再盘一次家里的账吗？不需要？那你是准备说些鼓励的话激发一下我的斗志？也不需要？你不说我可说啦。”
马思宁头靠在程信臂弯，昂着头看程信。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程信的侧颜，笔挺的鼻梁使侧颜分外英俊。刚洗过的头发发根蓬松，发梢还带着湿气。
程信说，他现在已经不同于过去。现在他内心无比清楚，他的责任在于使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当目标足够清晰，内耗反而减少。
他现在不怕被裁员，裁了就再找呗。上海那么大，别人能找到养家糊口的工作，他也能。最差最差，还能送快递。
当他的目标简化为赚钱养家时，一切都明朗起来，一切都简单起来。
马思宁注视程信的目光越来越温柔。她想起了她的爸爸。她爸爸工作之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家里，放在了她身上。送她早读，接她放晚自习，晚自习到家后，几年如一日地给她做夜宵，哪怕是煮一碗磕了一枚鸡蛋的方便面。
不知不觉，程信也长成了这样的爸爸。
这既是七七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
普通人的生活里没有奇迹，只有概率。程信果不其然失业了。拿到了3个月的补偿金。没有半分颓然，失业后的程信心态平和，开始找工作。等待面试的时间就在家做全职奶爸。收拾家，洗衣做饭。能为马思宁减少哪怕一点生活负担，他都感到由衷开心。
短短一周后，程信找到一份比上份工作薪资少一半的工作。他完全可以再找。但是，他选择了去上班。去上班的那一天，他看上去心情平静，衣着整洁，手机揣口袋，在门口跟马思宁道别。
马思宁看着程信转身下楼。
她面上笑着，其实异常心酸。她仿佛看到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因为背负的生活过于沉重，所以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过于保守的选择，让他路越走越窄，最终走向平庸。
周槑的话响在耳边：你觉不觉得大部分人都活得很短见？你觉不觉得大家疲于应付眼前的生活，经常挖东墙补西墙，做一些不利于长远发展的事？
马思宁嘴角一撇，急急喊住程信。
楼梯下了一半的程信回头，手搭在扶梯上，抬头笑眯眯看她。
“不要去了。”
“嗯？”
“它不配。”
“啥？”
“我说这份工作，对你的学历来说，太low了。短期做做浪费时间；长期做浪费你。回来吧，我养你，你慢慢找。”
老会计用体己的口吻叹息，说她本科学历做这样一份不需要动脑筋的工作，浪费，可惜。她可以笑笑了事，但不能笑着让同样的事发生在程信身上。
程信还保持着手搭扶梯，昂头看她的姿势，只是表情已变。程信的眼里，滚过深沉，滚过四季光阴，变得像起风的大海一样波澜起伏，最终，风云变化停止，他的双眸，重新变得清澈。
“其实这份工作也没有那么差，看上去公司规模不大，薪水不高，但它是我很敬重的一个师兄开的创业公司。这位师兄在读书期间拿奖拿到手软。
他在校友群里招聘员工。我知道有好几个投了简历的都没过。我过了。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反对，说我浪费时间。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更开明，更有远见，更有魄力。”
程信目光灼灼地看着马思宁：“老婆，你是最好的。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程信说完，送给马思宁一个飞吻，下楼走了。连下楼的脚步声都轻快起来。
马思宁手捂胸口，惊呆在门口。狡兔三窟的男人。你以为他为了你低下高贵的头颅，实际上，他只是按他的心意刚好换了行走的方式而已。
七七从卧室里走出来，责怪马思宁没有早早喊她起床。马思宁回头看墙上的钟表，说并不晚啊。
“我今天领读。要早到。领读妈妈你知道吗？就是站在讲台上，带领大家读书。”七七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马思宁摸摸七七的头，开始为小姑娘梳洗打扮。
等等，是不是根本没有引进的关系户？没有末位淘汰？一切都是好辞职奔赴师兄创业公司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