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五就算过完年。
鸡飞狗跳的春节过后,程信来接马思宁和七七。荣荣与马思宁一家同回上海。关于荣荣的种种,程信每天与马思宁打电话时,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他觉得荣荣任性妄为,回程的路上却也对荣荣照顾有加。
马思宁默默看在眼里,既高兴又吃醋。高兴的是程信卖她面子,对她朋友好;吃醋的是程信或许是迷倒在荣荣的超凡容颜里,所以不由自主去关心,就像荣荣那些排队能排到法国的追求者们。复杂而微妙的情绪拉扯引发马思宁内心失衡,使她回复了前男友张勋的春节问候。
短消息一发出去,马思宁立刻后悔。她不怕自己把持不住,而是觉得明明知道张勋是狗皮膏药,不该去招惹(虽说不是主动招惹)。
做贼心虚。中途吃饭,七七才拿马思宁的手机,马思宁就吓一跳。餐桌上的程信不由多看马思宁一眼。
饭快吃完的时候,程信讲起同学夫妻互换一天手机的笑话。同学起晚了,走得特别急,一不小心拿着老婆的手机就走了。到单位后才发现拿错了,心里觉得怪别扭的。同学没有花花事,平时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把一些常打电话的女客户存成了男人名字,避嫌罢了。也没啥见不得人的短信,偶尔有,看完就删。他担心万一有哪个女客户打电话给他,还不露馅了?
想让老婆把手机关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忐忑不安了一天,晚上回家,老婆啥也没说,算是有惊无险度过。这位同学在同学聚会上很诚实地补充:“我对老婆挺放心的,但还是检查了一遍她的短信,没想到她也删得没剩几条。”荣荣一路都恹恹的,听到这里,扑哧笑出声。
马思宁正目光交视,听闻换手机,目光移开,脸色似有不自在。程信又多看了马思宁一眼。一贯的高傲让他问不出口。疑心只能存放在心里。
荣荣这一路都恹恹的。她在家里起劲发疯,离开家,才开始留恋。与父母隔开物理距离后,她才看清楚自己有多作、多别扭。随着车越开越远,她不得不承认谷俊娜的犀利。她确实是在撒恶气,撒突然离婚的恶气、意外怀孕的恶气。她因为自己心里痛,就转身欺负最不会反抗她的妈妈。这种柿子捡软的捏的行为,换在别人身上她是要鄙视的。如今却真切地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在回上海的漫长路上,马思宁有的是时间删除张勋紧随问候发来的似撩非撩的消息。
把荣荣送回向荣苑,一家三口往家赶。高架上每遇到一个匝道汇入口,车行便以龟速挪动。荣荣走后,因为七七睡着了,马思宁依旧坐后排。她和程信商量去哪里吃饭。程信报一个饭店名,马思宁否定一个。
“想吃什么你直接说。省的让我说又不同意。”
“我不是不想吃你说的那些,只是觉得贵而已。”
钱不禁花。她常年不在家,在家的这几天肯定要对父母亲友表示一下,花钱在所难免。她如此,想必程信更如此。年前要续的七七课外班学费,她还没有缴呢。这么一算,节后复出的压力又大了很多。以至于,手头紧张的感觉让她把吃饭的小钱也看得比山大。
为了错高峰,早归了两天。这两天里,马思宁老老实实买菜做饭,认认真真投递简历。还真被她碰上了一份就近的工作。是一家非盈利机构的基金会组织。工作地点就设在一商住两用的高楼里,这幢高楼和马思宁家所租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送完七七折回再上班,时间绰绰有余,只是下班时间比正常接七七的时间晚了半小时。面试时马思宁将只身带娃,需要早走一小时的事说了,面试官很宽容地表示没有问题,可以把相关工作带回家做,弥补这一小时。
试用期2个月,试用期工资五千,试用期间不交金,转正后补交。各种福利条款清清楚楚写在试用期合同里。马思宁没怎么多问就答应下来。前面不工作很多年,回归职场比争取薪水更重要。由于前同事离职时工作堆积了很多,马思宁面试第二天就开始上班。
猝不及防翻开新一页,连庆祝上班的新衣服都来不及买,马思宁重归职场。程信看马思宁的眼神都变了,当天夜里,程信用比平时殷勤得多的方式表达他对马思宁的叹服——他对她的复出一向持悲观态度,万万没想到,春节后回来,不出三天,她就找到了工作。
嘴角憋着笑,刻意没有第一时间分享给何花和周槑。何花在泰国旅游未归,周槑带着她的宝贝儿子还没有从四川回来。马思宁将七七送到邻居小胖家,托小胖奶奶帮着照看,自己去上班。
早晨精神饱满地去上班,傍晚备受折磨精神颓废地回家。程信彼时已经到家,他买了小蛋糕,说家里双喜临门,要庆祝庆祝。马思宁看他高兴得很,不忍扫兴,强咽下第一天上班的不适和疲惫,问程信哪双喜?
程信说马思宁上班算一喜,裁员风波在上班第一天告一段落,他躲过这一劫,算第二喜。
马思宁顿扫一天的疲惫,问他年一过,是不是风向行情跟着发生了变化,公司看到曙光,所以决定不裁人了?却听程信说,上海分公司照旧是要解散的,他也依然没有被选为上海办事处的员工,但是,他拿到了去北京分公司上班的机会。
去北京上班?惊喜变惊吓。
马思宁这才知道要么拿赔偿金走人要么换个城市工作,二选一中程信毫不犹豫选了后者。一想到以后三口之间变成她和七七留守,马思宁心慌起来。有七七以来,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带过孩子。
“你这不是抛家弃子吗?”
“我千里迢迢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住你和小七的生活品质?”
马思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掉。往日里沉积的怨气此时大爆发,不可免俗地翻起旧账,陈谷子烂芝麻满天飞。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委屈。门外响起敲门声,面目狰狞的两人刹车。是七七从小胖家回来了。七七到家后,一眼看到小圆蛋糕,欢呼着要吃蛋糕。马思宁和程信之间的剑拔弩张这才有所改善。
孩子是家庭的润滑剂。夫妻俩不知不觉进入应付七七的状态,强颜欢笑。七七睡后,卧室门一关,要清算的帐继续算起来。
“程信。你去北京,七七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我该怎么办?”
“叫120。”
“七七想你了,怎么办?”
“打视频电话。”
“你有生理需求怎么办?”马思宁捂住了脸。很多细碎的烦恼中,她最担心的就是程信在他乡不能守身如玉。他长得不差,又被她维护得神清气爽,被人悄无声息偷了劳动成果怎么办?
不管马思宁表达多少不舍,程信还是按时出发了。出发前的那一晚,程信交公粮表忠心,无论他怎么招惹她,她都咬着牙不出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流进鬓发,流个不停。
第二天凌晨,程信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看马思宁。马思宁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知她是装睡,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确认自己不会因为她的挽留而辞职,拎起行李,走出了家门。他能给予这个家的关爱,除了奔赴外地挣养家钱,就是轻轻关上房门了。
转身下楼。程信突然想到,女儿起床后喊爸爸,将没有人回应她,女儿该有多失落?这个情景令程信不觉双眼发潮。他快速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下楼的脚步像逃。
马思宁送女儿去邻居家,距离幼儿园开学还有三天。她跟小胖奶奶说好,请小胖奶奶代为照顾。本来还想付小胖奶奶钱,但小胖奶奶说什么也不肯收,马思宁掂量着买点好的水果送老人家。
马思宁上班的这家非赢利机构在做一个政府推进的项目,前期接手的同事做得乱七八糟,临近验收,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乱摊子。这才急吼吼招新,招到了马思宁。马思宁上班伊始,对项目毫无了解,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上司急不可耐,一小时催她三回问进展。马思宁压力山大,以为自己多年不上班,脑子锈钝,跟不上形势,不断向自己施压,焦急之下,反而更摸不着头绪。
郁闷到胸闷。
加上程信的执意北上,即将到来的单身带娃,马思宁觉得窒息。打开窗户,扒着窗口,大口呼吸。像是离岸的鱼。
“生活怎么这么难啊。”马思宁给荣荣发消息。
荣荣昏天黑地的孕吐搅动办公室微妙的人际关系。得知荣荣怀孕,第一个沉下脸的,是荣荣的顶头上司。他本来挺偏爱荣荣,喜欢带她外出开会,见甲方,推荣荣站在台前做汇报。现在看荣荣的眼神都写满“麻烦”。荣荣洞悉这一切,内心充满了嘲讽,却不得不为生活低下一向高傲的头。
柴米油盐,那些她从前从不考虑的琐事,现在摆在了她面前。
她既然傲慢地拒绝了父母的挽留,就不会灰溜溜再逃回故乡。为了能在上海顺利生娃,就必须攒下一笔生育金。荣荣打起精神,将眼下一切当成一场战争,她既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又是冲锋陷阵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