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凝视程信。
程信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下午四点的光景,阳光从西边的窗户斜照进来。一束光洒在他脸上。他眉峰紧皱,神情不悦,似乎被阳光打扰,或者在做不愉快的梦。
马思宁站在沙发后面,伸手去抚他的额头。睫毛颤了颤,程信醒来。有点不好意思,给女儿读故事书,读着读着他睡着了。七七早就跑开了。
“七七马上要去上芭蕾舞课。你趁机可以补个觉。”
程信花了那么多钱回家,可不是为了补觉的。否则直接躺北京的宿舍好了,既省钱又省力。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摇脑袋,决定跟着妻女一起去舞蹈课班。
一家三口出门。
从背影看,是美满的模样。
从正面看,七七嘟着脸。她不想去跳舞。她不喜欢对她超凶的舞蹈老师;程信很困,他的困主要源于内心的彷徨;马思宁有点烦,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钻进了怀疑老公与闺蜜的牛角尖。
当天晚上,程信洗澡的时候,马思宁就憋不住了。她假装收拾衣服,把程信放在卫生间隔断外面的手机卷在衣服里,拿进了卧室。心咚咚跳得厉害。她背靠在门上,输入开机密码。因为手滑,输错了数字。心里一惊,以为程信背着她改了开机密码。沉心再输,开机了。
七七在外面喊妈妈。
马思宁紧张得连头顶都跟着一起跳动。她嘴里应着,手里不停,输入荣荣的名字,进入聊天界面。秘密得以窥视的前一秒,内心忽然醍醐灌顶。倘若真有什么发生,她接受得了吗?家会倾塌吗?七七还能继续无忧无虑吗?
马思宁理智上想退缩,可情绪的冲动力更强。脑海里还在权衡,手指已经下意识往上翻。
汗珠从额头发际处沁出,滑落。
马思宁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力气用尽,靠在门上喘息。
万幸万幸。
程信和荣荣的聊天极简。荣荣拿出她理工女的气势,要程信给她季度回家规划,倘若有意外,则届时再通知。
所以,程信和荣荣之间没有像她想得那么频繁联系,更没有情愫暗生。这让马思宁感到安心之余,还生出感激之情。她怀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新打了鸡血似的,容光焕发地从卧室走出来。她揉搓七七的小脸,在七七鼻尖上亲一口。趁程信洗澡没出来,把手机放回原处。
当夜,程信收到一份特别的缠绵,让他惊喜交加。
虽然对工作选择的内耗还在继续,对每两周回家一次的决定,则再坚定不过。
出于对曾怀疑荣荣的愧疚,马思宁对荣荣嘘寒问暖。因为病中曾得到过何花和周槑的温暖,马思宁深知雪中送炭的必要性。她炖了乌鸡汤,鸽子汤,蹄膀黄豆汤等,每周一次,带着七七,给荣荣送过去。
向荣苑里,荣荣的行李至今还没有收拾清爽。好在她花钱定制了一个柜子,将所有的行李箱都装了进去。嫌翻箱倒柜麻烦,再加上如今已经是孕妇,于是心无负担地重新买起衣服。哪怕马思宁主动提出帮她整理箱里,她也没松口。
马思宁想,行李箱里还有一半沈昀的衣服呢。转念又想,沈昀本就是个购物狂,说不定正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荣荣有点小烦恼。她的室友师姐恋爱升级,准备结婚。倘若师姐结婚了,她还要不要继续租这套房?
“对了,你们买的房子什么时候入住?”说到了房子,荣荣问马思宁。
马思宁嘴角抽搐。9.9平方米的房子怎么入住?出于虚荣,她每次提起房子都语焉不详。但最近,确切地说,自从窥视到荣荣是纸老虎后,她心境有所变化。借着荣荣询问,她自嘲着把话说开。
荣荣愣怔了一下,马上笑出声来。不是嘲讽,是赞赏。她赞赏程信真是聪明,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户口问题。省下一大笔钱,不必背负巨额债务,人生轻松很多。
“聪明。不愧是名校研究生。”
“你也是啊。”马思宁笑。
荣荣低头,抚了一下肚子:“我一直有股不服输的劲头。虽然嘴里反感我妈 ‘鸡 ’我,其实我自己也好胜得很。不肯低头,不习惯说 ‘对不起 ’,事无巨细都想高人一头。天生犟种。看着风光,其实好累啊。”
马思宁看荣荣的目光好温柔。时隔这么多年,她才看透她坚硬的甲,看到她脆弱的内里。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她不如谷俊娜。
马思宁的生活,简单安宁。以小家为核心,日常同城社交的重头是拜七七开拓的;心之链接的另一头是千里之外的故乡。每周,马思宁至少往家里打一通视频电话。通常是爸爸接的。多年培育的熟悉感放在那里。通常跟爸爸聊完,妈妈接。
马妈妈还保留着吃斋念佛的习惯。跟爸爸说话很随意,镜头一切换到妈妈,马思宁就不由拘谨。不是不喜欢跟妈说话,而是话题有限。她不愿意碰她的佛事,而妈心性淡薄,她不确定妈多大程度上愿意倾听她的日常琐碎。
“荣荣妈妈住院了。”
在话轮断裂的缝隙,妈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荣荣过年时作妖,把她妈妈气得不轻。春节过后,她拍屁股走人。荣荣妈妈则困在荣荣撒出的负面情绪里,日夜煎熬。终于抵挡不过,生了病。具体病症不清楚,只知道120呼啸而来,打破了小家属院的平静。
荣荣爸爸向来养尊处优,生活的方方面面被荣荣妈打理得妥妥帖帖。荣荣妈妈一住院,他的日子就凌乱起来,人也邋遢起来。老同事们不需要亲口询问荣荣妈是否安好归来,只需要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知道了。
荣荣妈妈曾患乳腺癌,为了不影响荣荣考研,隐瞒下来。这是公开的秘密。家属院里稍微有心的人都知道。他们将打探视作关心;所谓尊重隐私,在故乡人看来,更像是冷漠疏离。
马思宁一听荣荣妈住院,第一反应是担心癌症复发。可是触霉头的话,不好明说。马思宁一结束跟家里的视频,就跟荣荣联系。
荣荣不知妈妈生病住院,声音里带着惊慌。不一会儿,荣荣打回电话,声音放松很多。荣荣说,她跟她妈通过电话了。老毛病,哮喘发作。每年春天都会发,过敏引起的,只是今年发得厉害些,所以住院调养。
“老人家年龄大了,抵抗力下降。要不要干脆接到上海,系统性地看一看?”马思宁提议。
荣荣以不便照顾回绝。不甘心的马思宁继续游说。爱子心切的老人家常常报喜不报忧,报忧时也习惯性打折。鉴于荣荣妈已经住院半个月,想来应该不只是哮喘发作那么简单。反正五一将近,荣荣要不要回家探望一次妈妈?哪怕妈妈身体无大恙,也可以当作是修补母女关系。
荣荣以工作忙脱不开身拒绝。
马思宁词穷。
“你……你就那么忙吗?”像故乡的人忌讳谈 “死”一样,也忌讳将未确诊的恶疾冠在身上。马思宁终究不方便明着将担心说出来。
“忙!我得为宝宝筑巢!”
话说到这份上,马思宁唯有希望自己想多了。
从荣荣对她妈妈的态度中,马思宁觉出荣荣的自私。害怕七七也如此,于是开始在鸡娃之余与七七情感互动,倾听七七的喜好与需求。七七鬼灵精怪,察觉妈妈的变化,试探着提出不上芭蕾舞课。
马思宁一想到两年来六七万的投资要打水漂,就肉疼不已。没有魄力应声答应,她一边陪着七七制作安静书,一边转移话题,允诺七七周末带她去公园划船。